我眼中的黃永玉

央視國際 2004年06月14日 18:17

　　作者 吳曦雲

　　我第一次看到黃永玉是78年。那時“文化大革命”快結束了，他的情況好一點了，就帶著他的家人回來了。他挺逗的，鳳凰人的性格在他的身上都體現的非常充分。他知道當時我要進農村，也知道我愛寫文章，他就説“過幾年，我帶一個寫文章寫得特別好的人回鳳凰”。我不知道他説的是沈從文，我也不知道他同沈從文的這種關係。而且當時在鳳凰要看到一個外國人，看到洋人挺不容易的。他就説：“沒事，我帶個洋人回來，讓大家看看。”第二年，79年，他就把那個卡瑪和她的男朋友帶到了鳳凰。82年，沈從文就回到鳳凰。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沈從文，沈從文在我印象中，我想象中他像茅盾。就是茅盾第一屆政協開會有一個像——穿中山服，比較瘦那個樣子。我想不到沈從文胖胖的，隨時臉上挂著微笑。黃永玉先生就説，要我陪沈從文，因為他年紀比較大了嘛。黃永玉就説要他明年再來湘西。那個州長請沈從文再回來一次，讓他再寫新的湘西。黃永玉對我説：“他寫湘西，你就寫他嘛。”誰想沈從文回到北京後就生病了，就不可能再回鳳凰了。這是我有幸在他最後一次回鳳凰看到他，同他還照了相。

　　鳳凰這個地方，現在知名度比較高，大家都知道鳳凰是歷史文化名城，出了很多名人，像沈從文、黃永玉。鳳凰這個地方特別有意思，它的文化底蘊完全是戰爭打造的。它是戰爭帶來的一個比較特殊的小縣城。像黃永玉也好，沈從文也好，這些文化名人，同部隊、同軍事都是有關係的。沈從文年青的時候就當過兵。黃永玉有一次對我説，他13歲離開鳳凰去福建，是跟著一個姓黃的人去的，這個人是當時國民黨34師的一個軍官。其實那個時候他去福建，是鳳凰的部隊開到浙江去抗日的時候。後來，黃永玉自己寫從福建到江西這麼漂泊的一段生活，是跟著部隊出去的。

　　像鳳凰，很多地名都是同戰爭有關係的，可以説，歷史在鳳凰落下很多硝煙瀰漫的地名。比如説碉、卡、營、哨、炮臺、塘、營盤、關、屯，這些軍事用語，作為村寨地名的，現在還有70多個。像鳳凰這些大戶人家，軍官這麼多，將軍這麼多，都是靠戰爭。他們到外面去，外省的部隊來鳳凰，留下很多外省的軍人，把外省的文化帶過來。鳳凰的人在清朝的咸豐年間，又出去打太平軍，然後他們把外省的文化又帶過來。這些鳳凰的軍人都沒有文化，他當了官之後，非常注重對文化的投入。比如説鳳凰的軍人，湘西王陳渠珍，他這個人本身就非常有文化，他也比較注重對鳳凰人才的培養。他拿他的軍費讓鳳凰的青年人去外面讀書，像沈從文就給陳渠珍管圖書館，所以沈從文就看了很多書。雖然沈從文上學的時間不長，可是他看書看得比較多。後來沈從文離開鳳凰到北京，如果他不看這麼多書，要想成名不會那麼容易。黃永玉他父母都是教師，搞教育的。其實他的父母搞教育，也是陳渠珍給的軍費，讓他父親、母親辦了學校。所以鳳凰人特別奇怪，就是説這些名人都同部隊有關係。

　　黃永玉先生老是説，鳳凰人是走極端的。因為一般的中國人提倡中庸之道。他走極端，要麼就是去當兵、去廝殺；要麼就安安靜靜、斯斯文文地在家鄉做老百姓。他説得很好。他在沈從文墓地寫那個字，就這個意思：“一個士兵要不戰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鳳凰人的性格就是走極端，黃永玉做事也是這樣。他在家鄉對老人、對小孩子非常和藹；如果在外面，我接觸過的他香港的那些朋友，都説他這個人脾氣壞得很。湘西人脾氣壞，你不能惹他生氣。惹他生氣，他就不得了，不客氣了。黃永玉這些香港朋友説他這個特點，剛好是他自己説的“鳳凰人走極端”，要不就特別溫柔，要不就特別厲害。

　　黃永玉他特別愛養狗。這個同鳳凰人的性格也有關係，因為這個狗非常忠心。鳳凰有民諺就是説：兒不嫌母醜，狗不嫌主貧。就是説你兒子不可能討厭你母親長得不漂亮。那狗，你再窮，沒有飯給它吃，它不會離開你的。鳳凰人就最喜歡狗。黃永玉他家兄弟比較多，他小時候也非常困難，他也想養一條狗，家裏卻沒辦法讓他養。所以，後來他成名之後，特別愛養狗，特別關心狗。他在苗寨作畫的時候，到我家去，看到了我在鄉下做知青時候養的一條黑狗。他就住在我家裏畫畫，呆了一個禮拜。發現我那狗不敢同別人打架，黃永玉感到奇怪，就把那狗的嘴撬開、掰開。他説你這個狗同別人打架，把那個大牙都打掉了，現在看見別人打架，它就不敢去了。我自己的狗，我都想不到去把那個狗的嘴掰開，看它牙是怎麼樣的。他就特別愛那個狗，同那黑狗鬧啊。現在多少年過去了，20多年了，他還記得我那條狗。在他那個畫冊裏，把我那條狗也畫進去了。

　　去年我去他家，他的一條狗就整天叫、説話，我就説這條狗可以，整天説話。他説這個還不行，一般化。他説有一個朋友，有一條狗愛説話。那個朋友後來把那條狗不要了，它就罵人、罵粗話。黃永玉他特別遺憾，他説：“哎呀，因為不知道，如果知道要過來就好了，放在這兒，誰進來，説兩句好話，説兩句好聽的，馬上罵一句娘，特別有意思。”就是鳳凰人專門想那些同別人不一樣的，很奇怪的事。別人不要，他要，他特別感興趣。

　　黃永玉的畫同沈從文的作品很有特點。我想，這個特點來自鳳凰這個地方，一個少數民族地區。像沈從文，他寫文章，寫苗族人寫得比較多。他自己就是苗族的後裔。看看黃永玉作畫、畫畫，他用的顏料、顏色都是同苗族人繡花那個調子差不多的。所以，他們這些人，他們的特點同鳳凰這個地方的特點差不多。

　　黃永玉他非常關心家鄉，非常愛家鄉。他經常回來，79年的時候，他回來了，到一個苗寨去畫畫，後來把他的畫又印成小冊子賣。去年同他聊天的時候，他還記得當時畫畫的那個苗族小女孩向他要那個打火機；那個苗族的苗姨，個子很矮的一個苗姨；打石灰的石匠……他全記得，他説還要再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