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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德書札

央視國際 2003年12月10日 12:31

  趙竹毅


  帶著遠途跋涉的行色,我走來了,在這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我想看到些什麼?是一個老大帝國逐漸黯淡的背影,還是這遠山近水隱含的昔日文明?承德,你能告訴我什麼呢?

  【第一封信】

  塞外的風,頑童一般撥弄著天光雲影,我在風中凝神諦聽,我聽到了流水聲和馬的嘶鳴。

  熱河,一切的一切,都從這條不凍的河開始------

  三百年前,清晨,河邊水汽濛濛。無數面旌旗擁簇著一匹駿馬,馬背上騎坐著躊躇滿志的康熙大帝,他久久地眺望周圍景色,似乎有些忘情,隨後,輕輕甩手,把馬鞭投入了水流。

  這是個信號。

  此後百年間,一個強大的封建王朝蜂蟻般不間斷地營造著,把自己的韜略,財富和慾望陸續投進了這條熱氣騰騰的河流。一座規模空前的皇家園林誕生了,一個新的皇權中心君臨了,歷史就這樣改寫了熱河。

  熱河被更換了更為尊貴的名字--承德。做為陪都,帝王們率領萬千親隨政要來來往往,年年五至九月,數不清的詔書、政令從這裡傳播到四面八方。

  熱河也就這樣改寫了歷史。


  塞外的風,變得有幾分慵懶了,在古建築間徘徊,在樹梢纏繞,腳步有些起伏不定。

  登上虎皮墻,遠眺外八廟,透過將近一個世紀的風雨飄萍,我仍然可以強烈地感覺到這個已經融入歷史背景的王朝的霸氣:普寧寺,立有平息準葛爾部叛亂的碑碣;普陀宗乘之廟,立有記載土爾扈特部從伏爾加河回歸的碑碣;須彌福壽之廟,專為從西藏遠來、參加乾隆壽辰的六世班禪而建;普樂寺,專為來到避暑山莊朝覲皇帝的少數民族瞻禮而建,溥仁寺、殊像寺、安遠廟、普佑寺,哪一個都昭示著不同凡響的文治武功。難怪修建它們的那個封建王朝曾經炫耀,一寺能抵十萬兵。

  曠野間,我仿佛看到了那些帝王的身影。

  那生氣勃勃的,是康熙麼?

  康熙如同大地上燃燒的烈火,氣焰逼人,燒灼著他的時代,也燒灼著做為陪都的承德。

  那雍容華貴的,是乾隆麼?

  乾隆有如皇家盛典上施放的的禮花,雖然絢麗奪目,誇飾的成份居多,已經沒有了燃燒後勁。

  那神氣蕭瑟的,是咸豐麼?

  到了咸豐,不是烈火,也不是禮花,是一隻宮廷紙燈籠。尊嚴富貴只剩下一層表皮,燭照微光在風中顫抖。

  咸豐死在了承德。那以後,王朝的統治者們蜷縮京城,再也沒有勇氣出塞。

  國勢衰微了;再以後,皇權崩潰了;再以後,災難降臨了。


  普陀宗乘之廟,大紅臺。大殿鎏金頂上劃痕纍纍,那是無數把刺刀留下的刮痕。這些搜刮佛祖的利刃來自崇尚菊花與刀的鄰邦,據説那也是個尊敬佛教的國度。每片鎏金瓦上都刮走了黃金三錢,同時,刻下了永難遮掩的貪婪和野蠻。

  我走在空曠的廣場上。當地人説,腳下曾是秀甲一方的東宮。那支劣跡斑斑的佔領軍放過一把火,大火過後,所有的人間美景化歸烏有。如今,只有凹凸不平的廊柱和支離破碎的青磚,還在提醒著人們,這裡曾經有過的繁華。

  塞外的風,有幾分沉重了,把這無言的亭臺樓閣山光水色,吹成了一付凝固的表情。

  【第二封信】

  沿著城墻,我拾級而上。

  城墻是後人建的。原來的虎皮墻要麼已經成了殘垣斷壁,要麼,已被覆蓋在厚厚的水泥下面,它們能做的,只有無盡的瞑想。

  揭去吧,揭去這層粉飾的平靜,袒露出歲月的崢嶸。

  在這個人流如織的下午,我一個人默立在殘損的墻前,輕輕的叩問,細細的聆聽。

  我進入了一個美麗的夢境。

  城墻在嘆息,它悄聲告訴我,它有一個江南的夢。它越過了莽莽山林,來到湖邊,把夢輕輕地放下。

  蓮葉田田,蓮花照水,水裏映出的,是江南嬌俏的笑臉。

  芝徑雲堤,雲帆月舫,路上走著的,是江南柔美的身段。

  一片雲,如意洲,環碧島,煙雨樓,江南就這麼有情有意地醒了。

  水榭歌臺,雕樓畫舫,曲徑通幽,小橋流水,江南就這麼無怨無悔地來了。

  輕輕地,推開一扇虛掩的門,我像一個莽撞的孩子,闖進了這個佛家勝地,闖進了一段莫名的心事。

  這裡原是僧人打坐誦經的地方,四處擺滿了經卷和佛像。然而,吸引我的,不是佛祖,而是這扇窗。


  這分明是江南的窗欞啊,在草長鶯飛的江南,那繡著錦帕的少女,不停張望的,不就是這扇窗嗎?淡煙疏柳,寒鴉社鼓,那點點滴滴的黃昏雨,聲聲敲打的,不也是這扇窗嗎?好風如水,明月如霜,那搖曳婆娑的竹影,悄悄爬上的,不正是這扇窗嗎?

  而今,它卻到了塞外,到了佛家勝地。

  我想,那位造窗的工匠,一定來自遙遠的江南。離家太久了,他一定時常做著同一個回家的夢,在夢裏,他打開了一扇他渴望已久的窗,那裏面,有綠綠的草,柔柔的風,濛濛的細雨和細雨過後房檐下的凝露,點點滴滴,直到天明。

  夢著夢著,這裡的窗就做成了江南的模樣。想著想著,佛家勝地竟有了家的感覺。

  我在想,究竟是什麼,讓別卻了帝王霸業的承德,仍有一片好山好水,仍有一股淡淡的別樣情懷,浸潤著遊人的心?

  【第三封信】

  再看一眼承德,我將離開。


  我坐在承德避暑山莊的楠木殿前,我的身後,是上好的金絲楠木,有風吹過,楠木細細的幽香,浸潤著這裡的每一個角落。我的心沉醉在夏日的風裏,隨著楠木的幽香,穿過迴廊,越過房檐,踏過松濤,掠過雲海,向山莊的更深處走去,向生命的更深處走去。

  我走入山林,陽光灑在肩上,我分明能感覺到它的重量。這是一片寂靜的山林,靜得可以聽到泉水的心跳。然而,三百年來,這裡曾是喧囂的舞臺。大幕合起,人去樓空,山林依舊寂靜,卻再也掩不住對面傳來的陣陣鐘聲。

  我穿過迴廊,陽光透過瓦當,打在我的臉上,陽光是當年的,瓦當卻已不是舊物,我俳佪在光與影的交界,遊蕩在新與舊的邊緣。

  從水草茂盛的河邊村落,到指點江山的塞外陪都,再到傷痕纍纍的文化名城;從平靜到喧鬧又歸為平靜。三百年,承德經歷了一個輪迴;三百年來,只有熱河,脈脈無語,不捨晝夜,一如當年。

  我離開的時候,山莊還在整修。人們在這具古老的軀體上敲敲打打,似乎充滿了熱忱。

  他們在修什麼?

  (電視散文原創作品,版權歸中央電視臺所有)

(編輯:小文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