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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之遙
央視國際 2003年06月23日 16:30
作者 王志生
赤岸，挺洋氣的一個村名。説起來你也許知道，是赫赫有名的一二九師也就是劉鄧大軍司令部所在地。村子不大，像一塊翡翠玉石鑲嵌在太行山一個山環水抱的山坳裏。
今天我要説的這個故事，是一個紅色邊區革命根據地。八路軍的司令部在村南，參謀部又叫“黃海部”在村北，村西的半山腰是太行劇社，奶奶説，太行劇社就住在她的娘家。
由於劇社天天排練又三天兩頭給前線下來的部隊演出，時間長了，奶奶也看得多了，那戲裏的一段段唱詞，一句句道白，她都爛記在心裏。沒人的時候，奶奶就一個人唱，特別是《小二黑結婚》裏小芹的那段“清粼粼的水來藍個瑩瑩的天”，奶奶更是唱得真真切切，入情入戲。她還能把劇社裏男男女女的戰士，按照所扮演的角色，一一叫上來名字，比如：小芹、二黑、黃世仁、喜兒什麼的，就像今天的追星族。奶奶説，有一年夏天，從上面來了一位攝影記者，要給劇社拍合影照，奶奶掀起簾子看著，就是不敢往前站。她説，真羨慕他們啊。
奶奶是那個時候赤岸村有名的漂亮姑娘，活潑、勤快的性格，使得劇社的人都很喜歡她。她常常和戰士們在一起。奶奶説，那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有一次，奶奶一個人正在屋裏一邊給劇社縫紅旗一邊唱，房門突然被推開了，奶奶抬頭一望，是劇社裏的“二黑”和“小芹”，原來他們是循著歌聲來偷聽的。奶奶一下子紅了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小芹”一個勁兒誇我奶奶唱得好，長得也好，再加上這身農家姑娘的衣裳，如果上臺演出，不用化粧準比我演得好。“二黑”説，希望奶奶能到太行劇社裏參加演出。並且説，參加劇社就是參加抗日，就是革命等等一些大道理，“二黑”是劇社團長，説了算的。
奶奶一直紅著臉，低著頭，沒説一句話。他們臨走時，奶奶只紅著臉説了一句：讓我娘和我婆家人商量商量。原來，奶奶已經是有婆家的人了，只是沒有過門兒。
命運的腳步終於向奶奶走來了。奶奶説，響堂鋪戰役勝利後的一次慰問演出，那天晚上，劇社正給參戰部隊和鄉親們演出《白毛女》。這正是一齣奶奶能從頭到尾唱下來、演下來的戲，她只是沒有正式登過臺，劇社裏的人也都知道的。
奶奶當時正在後臺給演員倒水，只聽“咚”的一聲，喜兒退場時不小心，一下從舞臺上摔下來，腳崴傷了。團長和後臺幾個演員跑過來，只見喜兒疼得站不起來，這個時候，戲已進入尾聲。再有喜兒的一段唱，全劇就結束了，救場如救火啊。
演員中不知誰指著我奶奶説了一聲“讓這個喜兒上！”奶奶一時亂了方寸，她沒有一點思想準備啊，團長急了，衝我奶奶吼了一聲“你到底上不上？”這一吼，奶奶的眼淚唰的就下來了，她最終也沒有向舞臺挪動一步。喜兒只好忍著傷痛，由人扶著上場把全劇演完。
自打那兒以後，奶奶再也沒有看劇社的排練演出，更不敢到戰士的屋子裏去了。有幾次她在挑水時碰到劇社的人，奶奶就遠遠地躲了起來。從此，奶奶常常一個人站在高高的山坡上仰望藍天，她不知道那天沒有登上臺替喜兒到底是對還是錯，只是覺得自己的心像天上漂浮的白雲一樣，讓人思緒萬千。她幾次，她把自己親手從山上採來的劇社的人都愛吃的野菜，悄悄地放在他們的門口就走了。奶奶曾經對我説過這樣的話：其實啊，那天我一咬牙，一步登上臺，我這輩子會變成另外一個樣兒哩。
奶奶説，一咬牙的機會對於她來説，還有一次……
那是奶奶出嫁的頭一天，家裏人為她一生的大事在裏裏外外地忙著。即將初為人妻的喜悅使她陷入甜蜜的夢境，奶奶仿佛在花轎上看到了自己婚後的小日子，也看到了抗戰勝利後的新生活，她陶醉在今後日子的憧憬裏。突然，奶奶聽到屋外有響聲，原來是劇社的戰士正在打揹包，往馬車上裝演出的道具箱子，奶奶老早就聽説劇社要走，沒想到今天就要出發了，比她出嫁早了一天。
奶奶瘋一樣地跑出去。“二黑”看見她，依然憨厚地笑著，全然沒有一點責怪她的意思，並且告訴她，劇社要走了。奶奶聽了一時無語，怔怔地站在那兒，眼淚撲噠撲噠地往下掉。“小芹”走過來，拉著她的手，勸奶奶能跟她們的劇社一起走。大道理和團長講得一模一樣，並且悄悄告訴奶奶，她們就是這樣偷偷跑出來後才給家裏捎信兒的。
説話的工夫，劇社立刻就要出發了，幾輛馬車整裝待發。“小芹”也催著奶奶快快拿主意，如果奶奶同意，團長那兒，由她去説。
奶奶説，真難啊！想想家裏為自己忙碌的親人，再看看劇社即將出發的馬車，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就一步啊，劇社的馬車啟動了，團長把那張留有奶奶鏡頭的照片和識字課本送給奶奶，“二黑”和“小芹”還在向她伸著手，如果奶奶一咬牙，把那一步跨上去，唉，她的一生將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啊！反正，奶奶最終也沒有跨上劇社的馬車；而在第二天坐上了爺爺家吹著喇叭來抬她的大花轎……
奶奶今年已經八十多歲了，一生中她不斷地在講這件事，壓在箱底的最珍貴的東西就是團長臨別時送給她的那張發黃的老照片和識字課本，每當想念他們的時候，她總是讓我們推著她到村頭的一二九師紀念館門前。這個時候，奶奶對著照片上的喃喃話語，只有她和照片上的人能聽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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