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一 生 水
央視國際 2003年06月23日 16:24
作者 袁堅 王瑋
我恍惚看見自己又走在那些彎彎繞繞的小巷當中,這些夾雜青磚黑瓦的老式民居一間一間地向我身後隱去,小巷的延伸曲折而又悠長。時間應該是江南的梅雨季節,雨絲無聲無息地籠罩著一切,籠罩著思緒的蒸騰,散發……
江南是一個偏安於時間邏輯之外的存在,兀自發生著自己的故事。故事的流傳總是有著種種的緣由,在這座城市裏人們談論得最多的,是有關於一座藏書樓以及藏書的故事了。
播音員:“天一閣,是我國現存中最早的藏書樓,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三大藏書樓之一。它始建於明代嘉靖年間,是當時兵部右侍郎范欽的私人藏書樓。天一閣的藏書在中國文化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自清朝康熙年間著名學者黃宗羲撰寫《天一閣藏書記》以來,已有許多人士從不同角度對它進行了研究。在天一閣所藏的各類書籍中,有著大量的珍本、孤本和善本,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為地方誌和登科錄。天一閣的主人范欽及其家族為了保存這些藏書……”
很長一段時間裏,我經常會在巷子裏晃來晃去,漫無目的的,有一種遊蕩的感覺。巷子裏的建築無一例外的都是些典型的江南民居。雨季來臨的時候,巷子裏總會瀰漫著一股潮濕的氣息,並且不斷地散發出一陣陣陳舊的霉味。
巷子的盡頭兀自座立著一座深宅大院,雖然有些陳舊,但還是很有些氣勢。斑駁的木門和廊柱表示了這座宅院年代的久遠,而門前長久蹲立的兩座石頭獅子,則一直保持著同樣的姿勢,漠視著存在的逝去與逝去的存在。
這座宅院有著一個一度讓我十分費解的名字,叫做“天一閣”。據説,裏面放著一些誰也不許看的書。很長一段時間裏,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的床底下曾經有過一些殘缺不全的線裝書,好像一直以來就留在那裏。也許是我對它們不太忠實的緣故,它們對我也一直有所保留。
錢繡蕓的故事是我在無意間得到的。大體的意思是:她是清朝嘉慶年間寧波知府的內侄女,因為想讀一讀天一閣裏的書,竟要知府做媒把自己給嫁進了范家。結果是最終也沒能看到天一閣裏的任何一本書,年紀很輕就死了。
老先生:“……可惜啊,那麼年輕,她就這樣把自己嫁了過去……”
我一直不明白錢繡蕓執意要嫁入范家究竟是出於一種什麼樣的情結,也不知道這一樓藏書對她而言究竟有多麼的重要。也許僅僅是為了那一份對書籍無以化解的心結?或許只是為了三生石上曾經有過的一個舊夢?我説不清楚。
終究她還是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把自己嫁進了范家,嫁給了這座樓裏藏著的書,或是藏著這些書的樓。
雨季的春天總是有些迷惘,過冬的樹葉到了該離去的季節,一片片地從樹枝上脫落下來,落在地上,浸濕,無聲無息地腐爛……
據説這座宅院的主人一生唯一的嗜好只是藏書,臨終的時候,他把自己的財産分成兩份由後代的兩房挑選:一份是萬兩白銀,另一份則是需要耗費大量錢財保存的一樓藏書。他的長子開口選擇了後者,於是范欽便心滿意足地死了。
學者:“……天一閣的藏書文化可以説是江南文化的一個象徵,而范氏家族的族規也幾乎和他們的藏書一樣的有名。范氏族規的層層建立,同藏書的保存、家族的繁衍幾乎也是同步進行的。為了保存這些藏書,范氏的族規採取了當時最嚴厲的規定:子孫無故開門入閣者,罰不與祭三次;私領親友入閣及擅開書櫥者,罰不與祭一年;擅將藏書借出外房及他姓者,罰不與祭三年;因而典押事故者,除追懲外,永行擯逐,不得與祭……”
也許錢繡蕓的願望一開始就註定不可能得逞,她所做的一切終究也只能是一種徒勞。因為藏書的原始動機到後來已經變得不再單純,藏書已經成為了一種神聖、一種膜拜、一種榮耀。在此之下,其餘的一切都已經變得不再重要,一個女人的願望則更不重要。
雨季裏,床底下線裝書潮濕的霉味繼續加劇,除去這些霉味變成了我唯一可做的事情。泛黃的書頁常常會讓我有一種恍恍惚惚的不真實感,好像隔了很久以前的陽光,在黑暗中搖曳,散發……
江南的夜晚依舊還是很安逸。巷子裏的路燈屹立在盡頭,散發出支離破碎的光芒,宅院門口的石頭獅子依然保持著一成不變的姿勢,在夜色光線的照耀下,散發出一種頹廢的神情……
有關於錢繡蕓不能登樓的説法有兩種:一種説法是,族規中當時已有一條禁止女子登樓;另一種説法是,她所嫁的那一房在當時已屬旁支,沒有權力登樓。錢繡蕓也許是沒有意識到這些問題的嚴重性,也許從來就沒有想過,或許根本就不願意想。她在范家的日子裏所抱的一線希冀,是希望也許終有一天,這些門會因為這個“也許”而一扇一扇地打開……
彎彎曲曲的巷子裏繼續瀰漫著一股往日的沉寂,仿佛很久以前就已經靜止了,靜止在歲月的終點的沉默當中。
雨季裏,雨滴在水洼中蕩起一個又一個漣漪……
“我”:“這把銅鎖有很多年了吧?”
男人:“你是説這把鎖啊?這是一把老銅鎖了,你看上面的做工多少考究啦,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用的。你看你看,這上面刻的是福壽圖,上面刻的是拜壽…… ”
老式的銅鎖表示的應該是一種安定,雖然這樣的安定早已是不復存在了,而鈍鈍的光澤卻總會讓人覺得有一些壓抑。
銅鎖在我手裏沉甸甸的,一如錢繡蕓的心緒,很沉、很沉……
錢繡蕓終於死了。終於沒能看到天一閣裏的任何一本書,鬱鬱而死。
纖弱的生命週旋于對天一閣的深深渴求,就像翻飛在夢想邊緣的紙鳶,竟是那麼脆弱。雖然,她已經走得離這座樓這麼近……
雨季過去了,脫去了冬葉的樹木在陽光的氣息下變得茂盛,白雲在空中飄蕩,野草在雨水浸泡過的朽木上開始瘋長……
曬書的工作也到了最後,這些陳年舊書將最後在陽光底下曬上一遍,收回床底,等待來年。
終於,不經意間我觸動了冥冥之中的玄機,天一閣名字的來歷竟然長久以來就一直隱藏在自己的身邊。全部的意思就來自於《易經》中的八個字:“天一生水,地六成之”。這句秘咒的所有含義只不過是借水防火,來免除歷代藏書者的最大憂患,僅此而已。
原來如此!
老先生:你是……找書啊?
“我”:找一本……這個。
老先生:我查查看……沒有了。
“我”:怎麼會?……記載上是有的……
老先生:早沒了。民國初年,那次小偷進來後,很多很多的書……
那一次,幾乎偷去了天一閣一半的珍貴書籍,藏書的失散,從此開始了。范欽的這句秘咒,防住了火,防住了登樓的腳步,防住了錢繡蕓,卻終究沒能防住小偷的手。錢繡蕓哀其一生都沒能實現的願望,小偷卻輕而易舉地實現了。
藏書樓的樓板上只留下了小偷吃剩下的一堆棗核……
過冬的樹葉始落殆盡,這些飄零的落葉帶著昨日的舊夢在慵懶的春風中輕舞飛揚著,好像隔了茫遠的時光再看回去的樣子。像似一本斷了線的線裝書,輕輕地一扯,就散了。只留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背影。
歲月在時光的飄蕩中繼續地延續,曾經的一切都漸漸地散落了,散落在逝去的流逝中。餘下的,是曾經的一樓輝煌,以及在一樓輝煌的背後,那一陣陣的蒼涼……
導遊:“遊客們,這就是世界三大古老藏書樓之一的天一閣。它也是我們吳越文明的一個驕傲。天一閣建造于明朝的嘉靖年間,是當時的兵部右侍郎范欽的私人藏書樓。裏面所藏的珍本,善本和孤本不計其數,以致于清朝乾隆年間編寫《四庫全書》時,大量的書籍內容都是由天一閣提供的。好,接下來我們到裏面去參觀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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