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姆塔格軼事
央視國際 2003年06月23日 16:05
作者 劉湘晨 董立勃
吹不盡的風,流不盡的沙,歲月如風飄蕩,如沙瀰漫……
連綿不盡的沙嶺讓最早來到鄯善的人把這片金燦燦的沙原稱作庫姆塔格,意思是大沙山。兩千多年前,這裡是絲綢之路的必經通道,史稱大海道。
隨著海上絲路的興起和一條條大河的乾涸與改道,大海道最終被放棄了,當地的駱駝客卻沒有停止他們拉著駱駝縱橫大漠的行旅,馱著葡萄幹和哈密瓜出去,再馱著布匹、茶葉和鹽回來,時刻和死亡相伴,我爺爺就是當年最有名的駱駝客之一。
爺爺創造了他一生的傳奇,創造了他和奶奶驚心動魄的愛情故事,他的每一次遠行和歸來都成為當地人傳説的一個話題。
從此,人們説到庫姆塔格就會説到爺爺,庫姆塔格成了爺爺一生最好的描述,爺爺和庫姆塔格的故事一直到許多年以後還在流傳。
沙泉是庫姆塔格方圓幾百里間唯一的水源,往復穿行的駱駝客最經常的話題就是沙泉的這汪水和水邊兒天天唱著木卡姆古曲的老爺爺,還有他和沙泉一樣漂亮的孫女,那就是我奶奶。
爺爺的駝鈴是嘉峪關城外一位鐵匠的禮物,駝鈴的銅比鐵多,聲音沉厚傳得遠,隔著幾十里,奶奶就知道來的客是誰,沙泉裏的水波紋兒就會映在她的臉上,映在她心裏慢慢蕩開……
初夏隨著季風緩緩來到了庫姆塔格,在沙柳環圍的沙泉邊兒突然明朗了,鮮亮了,卸下駝垛子的爺爺變得腳重了,一天沒走,兩天沒走,三天還沒走,他説他的駱駝太渴了。奶奶幫他飲駱駝,拎了一天水,兩天水,三天水,沒有一罐水不往外灑。庫姆塔格的這個初夏喲,只有老爺爺平添了許多心事。
初夏之後,庫姆塔格進入暑季,這個時候,沙漠腹地隨時可以看到海市蜃影裏的湖波光粼粼,人渴極了追下去,終將有去無回。奶奶守著一片有百靈鳥歌唱的水面,她讓爺爺別貪戀別處的湖水不回來。爺爺知道庫魯克塔格沙漠只有沙泉這一片水面,他知道水邊兒有一位漂亮姑娘為他久久守候。
有了奶奶掛念的爺爺成了庫姆塔格那個年代最剽悍的駱駝客。每次返回沙泉,爺爺總要以最快的速度登上距沙泉最近的那座烽火臺,用狼糞重新燃起烽火臺幾千年前曾經裊裊升起的狼煙,這是爺爺只為奶奶一個人發佈的消息。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奶奶生活的意義變得如此單純,只有等待,只為等待,她等待狼煙升起,這是她夢裏無數次出現的情景;她等待狼鼓再響,這是她最想聽到並願意久久沉浸其間的聲音。
一次一次的分離,一次一次綿延不斷的思念,奶奶從她十三歲的花季長到了十九歲,到了這個年齡鄰家的女孩兒早該是人妻人母了。爺爺已擁有了庫姆塔格最龐大的駝隊,一條從蘭州城經庫姆塔格再到天山兩邊的駝路暢通無阻。
在又一次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回來,爺爺喲喝著駱駝趕到了沙泉,他心裏總披著五彩霞光的棚屋依舊,卻是人去屋空,再沒有鮮羊奶和包谷馕的濃香。置身於再也沒有奶奶笑聲的棚屋裏,爺爺感到了比被沙塵埋掉更恐懼的絕望,掩不住鼻子裏有酸杏子的味道。
這個漸漸秋涼的午後,駝隊沒有像往常那樣卸掉垛子,爺爺拉著駝隊往沙漠深處走去。同行的人勸爺爺及早放棄這個瘋狂的念頭,要不然駱駝會一峰接一峰的死掉。爺爺拋下駝隊隻身而去,那是七天七夜的長途,一群餓極了的沙漠狼見到近於發瘋的爺爺也躲開了。爺爺喝幹了最後一滴水,一瞬間想起了奶奶給他灌水的情景恍如隔世。在第九天的早晨,爺爺終於追上了正在趕往途中的奶奶和老爺爺,兩眼相對,淚在心裏。奶奶只問了一句話:
你願意放棄駝隊做一個木卡姆的傳人嗎?
爺爺沒説話,默默地點了一下頭,從此決定終生。
爺爺和奶奶的婚禮,成為庫姆塔格那個年代最炫目的一幕盛景。
爺爺婚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駱駝全部分給了與他闖蕩沙漠多年的同伴。與同伴分手的那個晚上,他彈著彈撥兒唱遍他所有會唱的情歌,眼裏噙滿淚花。從此,爺爺成了繼老爺爺之後的又一代木卡姆傳人,他陸續傳唱和記錄了全部十一部鄯善木卡姆套曲。庫姆塔格後來成了聞名天下的旅遊勝地,人們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專程來感受木卡姆所能給人的那種震撼,這是維吾爾人最古老的藝術,那中間九十高齡的舞者就是我的爺爺。
(電視散文原創作品,版權歸中央電視臺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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