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九歲
------寫給小蘿蔔頭
央視國際 2003年06月19日 11:27
作者 馬凱臻
你,瘦骨嶙峋卻挑著一顆大大的腦袋,令所有見到你的人都心生憐情。當你像羽毛一樣飄落在血泊中時,你只有九歲,瘦小得就像一隻嗷嗷待哺的小鳥,孱弱得就像一棵未及展開的樹苗。
我是在小説《紅岩》裏認識你的。我知道你剛滿周歲就與父母流徙輾轉,從而墜入了一個無盡的長夜。現在,我就站在重慶的歌樂山松林坡,你的生命就是在這裡被無情的掠過。
面對你的雕像,許久我都沒有轉身。看一眼身後那間幾經風雨剝蝕的小屋,因為那裏便是你訣別一切的陰陽界。想起五十年前的那晚,便覺身上的體溫被陰森的冷氣帶了去。
那天的霧濃嗎?那天的夜色稠嗎?那一刻你害怕了嗎?當劊子手將匕首插入你的胸口,當你漸漸暗淡下去的眼睛最終瞥向媽媽時,你看到媽媽痛得滴血的雙眸了嗎?
我是與你的哥哥宋振鏞先生一同來的。就在剛才,我們還在你曾生活過的一個去處。那是一座別墅,綠蔭掩映,石徑通幽,墻腳下還有一泓小溪,不懼陡崖,笑吟吟地歡跳而下。如果沒有你哥哥告訴我,這個泉流鳴囀之所,就是你與爸爸媽媽的囚禁之地——白公館,我怎麼知道,我已走進了一段血腥的歷史。
在白公館,我的眼睛駐留于高墻邊的石榴樹。五十年前它的年齡比你還小,是你親手為它培土、澆水,兩個同樣羸弱的生命相依相戀。如今,石榴樹老矣,但它的枝頭卻是那樣頑強地逾過電網,探出了高墻。
在石榴樹下,你猜我看到了什麼?開始,我以為那是倏爾掠起的清風托起的兩片花瓣,半晌才看得清楚,那是兩隻蝴蝶。忽忽悠悠,裊裊娜娜,徑自攀上高墻,越過電網,翩然去了墻外的世界。哦,那可是你曾經放飛的蝴蝶?蝴蝶所去之處,可是你夢寐一生的地方?你的生命于九歲時被夢魘吞噬,短促的生命卻留下太多的空白,幸福被逼縮到獲得一支鉛筆頭後的快樂,自由之夢只能託付給無憂的蝴蝶。啊,自由!自由對你究竟意味著什麼?
此刻,一截粗大的鐵鐐挾著鋃鐺之聲闖入我的腦際。哦,這是昨天在紅岩烈士群雕前,那個驀然與我相遇,從而讓我頓生幻像的場面:一株脆弱而孤獨的生命在鐵鐐的縫隙間無望的生長。那一刻,我的心一聲咯噔,眼睛也粘滯起來。那是你嗎?那是你在向我昭示嗎?看你瑟瑟的煢然孑立,以這樣的情狀與我邂逅,思緒被熱血猛然淹沒,無法言喻的悽愴令我托著攝像機的手顫抖不停……
現在,站在你的雕像前,看你哥哥撫摸你纖弱的臂膀和瘦弱棱棱的腳趾,陡然又起的憐情逼仄得我心痛。我實在想不出劊子手將冰涼的匕首插進你胸脯的理由。有人説,你是共和國最年輕的烈士。對你,這是一份光榮,但我卻覺得它太沉、太重,你是一個孩子啊!以你九歲的生命難道應該承受如此之重。當然,人們稱你為烈士是因為在共和國的基石上,浸染了你的鮮血。就是因為這樣純粹,這樣殷紅的血,讓無數人知道了什麼是自由,什麼是尊嚴,什麼是人道,什麼是理想和信念。
你是1940年出生的吧,算起來你該比今天剛剛吹滅九根蠟燭的孩子,早出生了半個世紀。可面對你九歲的生命,該讓他們稱你爺爺,還是哥哥或弟弟?我想,還是叫你弟弟吧。因為,你蹣跚的腳步只邁動了九年,你稚弱的心臟只跳動了九年,你純潔的血液只流動了九年,你九歲的生命已化作永遠。
你太弱了。瘦小的身體挑著一顆大腦袋,所以,你的爸爸、媽媽及你的獄友管你叫小蘿蔔頭。但是你要記住,你的大名叫宋振中。九歲時,你與你的父母被反動派殺害於中國誕生的前夜。你的生命終結于九歲,也昇華于九歲,燦爛于九歲。你放飛蝴蝶的一瞬,已凝固成中國人熱愛生命和追求自由的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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