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 音
央視國際 2003年06月19日 10:53
作者 薄文軍
奶奶屋裏挂在墻上的那把紫紅色的墜琴是從來不許別人動的,在我童年的記憶裏,奶奶很少出去串門,經常見她自己呆在屋裏,一呆就是一上午。趴在窗臺上偷偷窺視,能看到奶奶一個人在屋裏撫摸著那把墜琴,嘴裏自言自語,不知道在嘮叨些什麼,我想那一定是奶奶又在想念爺爺了。
我的家鄉黃河口是遠近聞名的呂劇之鄉,我爺爺活著的時候是黃河口的呂劇名角。自打十二歲那年,我爺爺就背著墜琴加入了黃河口上的討飯隊伍,靠唱呂劇小曲沿街乞討要飯吃。奶奶説,這唱呂劇是我爺爺那輩人討飯的基本功,為了練好這門基本功,我爺爺來到哪兒,唱到哪兒,學到哪兒,不幾年的功夫,把個呂劇戲文學背得滾瓜爛熟,吹拉談唱更是無所不通。直到有一天,他跟幾個親戚組成了呂劇戲班,扔掉討飯兜子,開始靠扎臺唱戲養家糊口掙飯吃。
走村串鎮的小小戲班子也有很多戲迷,尤其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婦,見了我爺爺他們的戲班子,親得就像見了娘家人,不用説,我奶奶更是我爺爺的追星族。我奶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本來是不常出門聽戲的,可從第一次聽我爺爺唱戲,她就看好了這個能拉能唱的俊俏後生。我奶奶最迷我爺爺唱的《王漢喜借年》,經常是我爺爺在臺上唱得有聲有色,我奶奶在台下哭得淚流滿面。在我奶奶心裏,爺爺就是王漢喜,自己就是王漢喜的未婚妻。那一年,我爺爺他們的戲班要去省城的戲園子裏唱大戲,一早出發的時候,我奶奶在村外偷偷坐上了我爺爺的馬車。從那天起,我奶奶成了我奶奶,也是在那一天,我奶奶用自己頭上的一根金釵,為我爺爺換回了這把紫紅色的墜琴。
那年頭不興女人唱戲,我奶奶在戲班子裏洗衣、做飯,忙裏忙外,還斷不了一天幾趟跑到幕後聽我爺爺唱戲。我爺爺在臺上唱,卸了粧回到家裏也唱,手提著墜琴與我奶奶唱對口戲。那時節不興女人登臺,聽老人們講,要是我奶奶真能上臺演出,那扮相,那唱腔,絕對不會輸給我爺爺。再後來戲班解散了,我爺爺不再登臺演出了,可戲還是照唱不誤。我爺爺坐在堂屋的老圈椅上,依舊是手拿著那把墜琴,自拉自唱,我奶奶坐在矮凳上一邊做針線活兒,一邊欣賞我爺爺的唱腔。看著奶奶那副神態安祥的樣子,好像爺爺的唱腔並沒有進到她的耳朵裏,可一到了需要對臺詞的地方,我奶奶馬上就進入了角色,馬上就成了臺上的當紅坤角兒。只有多年的心有靈犀的搭檔,才能有那樣一份珠聯璧合的默契。爺爺在世的時候,我家的小院裏經常飄出,這蒼涼的墜琴聲和兩位老人如癡如醉的唱和聲。
忽然有一天,小院裏的琴聲停了,唱和之聲消失了。我爺爺走了,永遠地帶走了他的唱腔和琴聲。自那以後,我奶奶再沒有唱過一句戲,更沒有出門聽過別人唱戲,我奶奶説,唱小生還得數我爺爺。奶奶不出門,在自己屋裏擺弄著那把紫紅色的墜琴,奶奶説那墜琴上有我爺爺的影子,別人一摸就看不到我爺爺了。在奶奶心裏,仿佛有一種永不消失的琴音。奶奶去世的時候,交待家裏人不要別的任何陪葬品,她只帶走了我爺爺用過的那把墜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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