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 燈
央視國際 2003年06月05日 11:18
作者 陳官煊
我是伴著油燈長大的。我家住在大巴山,世世代代用油燈照明。小時候,媽媽在油燈下,一邊納鞋底,一邊教我唱兒歌:
天上星 亮晶晶
小老鼠 爬油燈
摔一跤 請醫生……
後來全家隨父親進城,山區的油燈從此成了永久的紀念。那年秋天,我下鄉插隊落戶在一位大娘家裏,大娘沒把我當外人,像是從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夏天,她舉著油燈為我驅趕蚊蟲;冬天,她舉著油燈為我蓋被子。
念中學時,我立志當作家。下鄉以後,我被大巴山和純樸善良的山裏人迷住了,創作激情油然而生。白天要參加隊裏的勞動,只有在晚上寫作。那時候所的物資都特別奇缺。就拿煤油來説吧,每戶每月定量半斤。知青雖是單身獨處,也享受同等待遇,算是特殊照顧。半斤煤油,實在是杯水車薪。於是我就只好摸黑打“腹稿”,然後再點燈記下來。小屋裏的油燈,像村邊的螢火忽明忽暗……
日子一久,引起大娘的注意。一天深夜,大娘問我:你摸黑在想啥呀?我説, 想文章。你在那小本上記啥?把想好的文章記下來。那記下來做啥?寄出去登報。
那為啥不點燈呢?節省煤油。大娘深情地望著我,似乎明白了許多。
一天,大娘給我一張煤油票。這是我們家的,你拿去用吧。煤油票?多麼珍貴呀!我真想馬上接過來,可我卻怎麼也伸不出手,因為不僅僅是我需要它,哪家哪戶離得開它呢?然而,大娘一把塞給了我。頓時,我覺得手心裏好沉好沉,一股股熱流直往心尖上涌。
日月轉換,冬去春來。三年過去了,大娘把煤油票一張一張地給了我。那年秋天,我到省上修改稿子,稿子剛剛改完,便被安排在一家報社。天天忙於寫作,
鄉下的行李由別人代我搬回。我沒向大娘告別,只留下綿綿的思念。在城裏,每當我在檯燈下寫作的時候,總是惦記著大娘和那盞油燈。我心裏暗暗想,等我有了出息,再去看望大娘,回報大巴山給予我的情和愛。
願望終於實現。我的一部文學作品獲了全國獎。我領獎歸來的第二天一大早,便攜家帶口去看望當年和我相依為命的大娘。走近大娘門前,迎接我的是二十幾歲的小夥子,我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大娘的小兒子毛頭。一陣驚喜,我問他:“哎,你媽呢?”毛頭愣了愣,眼圈一紅,喃喃地説:“媽,早就去世了。”我一陣驚詫,
心上像壓了一塊石頭。大娘呀,我來晚了,我不該遲到二十年!你雖然不識字,但你懂得人間的至情至理,你不會責怪,但我不能原諒自己,永遠不會。
毛頭領著我們去看大娘的墳墓,一路上他講起當年的事。在我走以後,大娘把每月的煤油票都積攢起來留著給我。她天天盼我回來,回來寫作,後來感染上了破傷風。大娘在臨終的時候囑咐家人,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我……
大娘的墳墓荒草淒淒,我把剛領到的獲獎證書和出版的新著,恭恭敬敬地放在大娘墳前,從心底呼喊著大娘:大娘,大娘,娘呀!
淚眼模糊中,那盞油燈突然亮了。油燈的光焰雖然微弱,但它卻照亮了我的夜晚,照亮了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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