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了大海
央視國際 2003年05月30日 13:54
作者 王洪榮
昨天夜裏,在夢中,我又看見了伯伯。我和伯伯從海邊回來,我們不停地説呀説呀,空氣中的每一寸陽光都滿溢了大海的蔚藍,我仍然能聞到海水那淡淡的腥氣,我仍然能聽到海浪那歡快的笑語……
我是一個腿有殘疾的女孩兒。母親嫌我給她丟臉,也怕我遭人譏笑,從不讓我邁出家門一步。於是,在我八歲前的童年裏,我擁有的只是院子裏那一方矮小的天空,天空中那一群偶而飛過的小鳥和門縫中那條窄窄的世界。
我八歲那年,父親死了。母親不久也改嫁了,嫁給了鎮上一個退休的海員。母親讓我叫他爸爸,我盯著海員陌生的臉,一字一板地説:“我爸爸死了!”母親狠狠地罵我。海員卻咧開嘴笑了。
“好啊,像大海一樣,有性格!”他走過來捏捏我的鼻子,“那就叫我伯伯吧。”
一天,伯伯對我説:“河子,別總悶在院子裏,去外面看看吧,外面有好多好玩
的東西”。我當然渴望外面的世界,外面有裝滿神秘的小書包,有粘滿芝麻的冰糖葫蘆,還有騎起來“嗖嗖”快的自行車……可我只能眼巴巴地從門縫中看著這一切。我多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融入外面的世界中,也可以像別的孩子一樣盡情地去笑、去玩、去唱歌,甚至去舞蹈。可是我不行,什麼也不行。伯伯的大手為我抹去了眼淚:“河子,你行,別人能做的你都能做,跟伯伯出去吧,讓咱們一切從今天開始”。我嚇得直往後縮:“不行,不行,我走路一瘸一瘸的,別人會欺負我,會笑話我的。”伯伯把我的小手握在他溫厚的大手掌裏,“放心吧,河子,誰欺負你,笑話你,我就這樣——”
我終於動心了。有生以來,我第一次走出院門,原來天是這樣的大呀。眼前的一切都充滿了新奇感,我真有些不知所措了。
“河子,抬起頭,別害怕!”伯伯大聲鼓勵著我。他又招呼一些和我年齡相倣的孩子説:“小傢伙們,過來認識一下,這是河子,你們的新朋友河子。”他們真過來了,還邀請我加入他們之中一塊兒玩。
冬天裏,伯伯的哮喘病犯得很重。睡不著覺的時候,就讓我陪他坐在火爐前聽他講大海的故事。
“海水是藍的,比天空還藍;海水是鹹的,我們吃的鹽,就是海水蒸發後曬出來的;海很大很大,看不到邊,海很深很深,探不到底兒;海裏有魚,大魚小魚;海裏有船,大船小船……”
我聽得著了迷:“我能看見海嗎?”
“能,等你再長大些,長到16歲,我就帶你去看大海。”
我一年一年地長大了,也長高了。雖然我沒能夠走進校門,但是我的身邊有一位最好的老師,那就是伯伯。他教我讀書,教我寫字,還給我講那些永遠也講不完的海的故事。
母親終於走了,是跟鎮上服裝店的裁縫跑的,丟下我和伯伯相依為命。伯伯身體雖然越來越壞,但他仍然拖著病病歪歪的身子,成天帶我去這去那,鼓勵我獨自進商店買東西。按照伯伯的規定,每天我要做一件對我來講難度較大的家務活兒。每當我做了什麼原來不能做的事情的時候,伯伯就變得欣喜若狂,仿佛我做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你真能幹,河子!”
我們把看海的日子定在了明年春天,到那時我就16歲了,伯伯説現在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看海做準備。伯伯説去海邊之前,讓我必須學會獨自應付一切。
整整一個冬天,伯伯病倒在床上。我一個人在鎮子裏穿街走巷,為伯伯請醫買藥,辦各種各樣的事情,我獨自承擔了全部家務。正是在這樣的時刻,我覺得自己是真長大了。
漫長的冬季終於熬過去了。一天,伯伯把我叫到床前,慢慢地説:“河子,春天來了,可我就要死了,有件事情我必須告訴你。早在我退休的前一年,醫生就説我是過敏性哮喘,必須遠離海洋,所以我是永遠也不能帶你去看海的。我對你撒了謊,請你原諒伯伯。”當時,我覺得非常委屈,我做了好幾年的準備,到頭來卻是一個騙局。就在這天夜裏,伯伯安詳地去世了。我失去了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以後的日子,當我一個人穿行在鬧市上時,當我熟練地做著家務時,當我受鄰居委託替他照顧孩子,從而每月從他那兒得到一些生活費時,我突然明白了伯伯“看海”的真正意義。
有無數次,我站在伯伯的遺像前,悄聲對他説:“伯伯,我看見了大海,真的,我看見了,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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