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一縷霞(節選)
央視國際 2003年05月29日 10:42
作者 王充閭
從小我就喜歡凝望碧空的雲朵,像清代詩人袁枚説的:“愛替青天管閒事,今朝幾朵白雲生?”尤其是七八月間的巧雲,如詩如畫如夢如幻。雖然眺者自眺,飛者自飛,霄壤懸隔互不搭界,但在久久的深情諦視中,通過藝術的、精神的感應,往往彼此間能夠取得某種默契。
我習慣於把望中的流雲彩霞同接觸到的各種事物作類比式的聯想。比如,當我讀了蕭紅的作品,並了解其行藏與其身世後,便自然地把這個地上的人與天上的支聯絡起來。看到片雲當空不動,我會想到一個解事頗早的小女孩,沒有母愛,沒有夥伴,每天孤寂地坐在祖父的後花園裏。而當一抹流雲掉頭不顧地疾駛著逸向遠方,我想這宛如一個青年女子衝出對封建家庭樊籠,逃婚出走,開始其痛苦,頑強的奮鬥生涯。
有時,兩片浮游的雲朵親昵地疊合在一起,而後又各不相干地飄走,我會想到兩顆叛逆的靈魂的契合——他們在荊天棘地中偶然遇合,結伴跋涉,相濡以沫,後來卻分道揚鑣,天各一方了。
當發現一縷雲霞漸漸地融化在青空中,消然泯沒與消逝時,我便抑制不住悲懷,深情悼惜這位多思的才女,——她流離顛沛,憂病相煎,一縷香魂飄散在遙遠的淺水灣,……這時會立即提起她的摯友聶紺弩的詩句:“何人繪得蕭紅影,望斷青天一縷霞!”
呵!呼蘭河,這條流淌過血淚的河,充溢著歡樂的河,依然夾帶著兩岸泥土的芬芳,奔騰不息,跳動著誘人的生命之波。一切都似曾相識,一切又都大大地變了樣,可能因為期望值過高,當我踏進蕭紅故居,卻未免有些失望。
寥寥幾幅灰暗模糊的照片,一些作家用過的舊物,疏疏落落地擺在五間正房裏。更為遺憾的是,留下百萬字作品的女作家,陳列室竟沒有收藏一頁手稿、一行手跡。當然,也可以順著另一條思路考慮:這位叛逆的女兒的前塵夢影原本不在家裏。在她自己看來,這塊土地淪于敵手之前,“家”就已經化為烏有了。她像白雲一樣飄逝著,她的世界在天之涯地之角。“昔人已乘白雲去,此地空余黃鶴樓”,如此而已。雲,是蕭紅作品中的風景線。手稿沒有,何不去讀窗外的雲?
時代造就了蕭紅。難能可貴的是,她不僅在“五四”新文化運動影響下,衝破了封建枷鎖,離家出走,成為中國北方的一個勇敢的娜拉,而且由於接觸到反帝反封建的民主主義精神和得到一批革命作家及其作品的滋養,她在從事文學創作伊始,就顯示了嶄新的精神世界,以稚嫩的歌喉唱出了時代的強音和民眾的願望。
同那些跨越時代的文壇巨匠相比,蕭紅算不上長河巨泊,不過是清流一束。也似乎一無所有,卻又贏得了許多許多,她以自己的傳世之作在中國文學發展史上,留下一串堅定而清晰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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