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與女的“道德合同”（2003年12月5日播出）

央視國際 2003年12月09日 17:11

　　主持人：觀眾朋友您好，歡迎收看《當代教育》，我是勝春。説起合同，大家可能都不會陌生，無論是在工作中、生活中，我們都免不了與合同有所接觸，像勞動合同、租賃合同以及銷售合同等等。而現在我手裏拿的是一份特殊的合同，叫做“父女之間的道德合同”，簽訂合同的雙方是安徽省青陽縣下崗工人宋昌華和他的女兒宋婧。在合同內容上，我們可以看到，合同要求甲方父親宋昌華要時刻遵守道德底線，並堅持擺攤做小買賣供女兒宋婧讀書，對於乙方女兒宋婧，合同則要求她在學習上要刻苦用功，考上重點大學，在生活上則要學會做簡單的家務，在品德上要學會做人。那麼是什麼原因，讓這對父女簽訂這樣一份合同呢？這個合同的簽訂又會起到什麼樣的作用呢？不久前，我們的記者來到了位於九華山下的青陽縣城。

　　解説：這裡就是安徽省青陽縣城。宋昌華的家在城北的城墻腳105號。73歲的老母親、15歲的女兒和他組成了一個不完整的家庭。宋昌華今年48歲，由於家境貧寒，只讀到小學三年級就輟了學，17歲時進了縣裏的針織廠當了工人。由於雙眼患有白內障，宋昌華的視力很糟，再加上沒有文化，在廠子裏就只能幹些別人不太願意幹的苦活累活。好在他工作認真負責、任勞任怨，在廠子裏熬了二十多年，40歲那年當上了廠裏的保衛幹事。

　　宋昌華同期：在車間裏轉轉，安全消防，治安保衛，環境衛生都是歸我管。就是一個很體面，很輕鬆，他們下夜班，各個車間的鑰匙都放在我這，但是公家東西我都沒拿，廠長知道，也有很多表揚，有表揚信，還有表揚信用大紅紙貼在墻上都有。

　　解説：在廠裏，甚至在縣裏，宋昌華風光了4年的光景，可令他怎麼也想不到是，自己的好運氣卻是那麼短暫。1999年，廠子倒閉了，他也下了崗。

　　宋昌華同期：心情確實是很難受，就像一個大石頭一樣，始終心情是笑不出來，都是苦臉的，因為生活需要錢，小孩子上學也要錢。

　　解説：貧困很快成為了家庭戰爭的導火索。而當時只有11歲的大女兒宋婧目睹了父母的每一次爭吵。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原本其樂融融的四口之家，一瞬間卻充滿了火藥味。而那一向疼愛自己和妹妹的爸爸媽媽也突然間都變得兇巴巴的。

　　宋昌華同期：對孩子也是一個很大的影響。我們吵架她就哭，她就説，爸爸媽媽你們別吵了，別罵了，她小孩子只有這樣。

　　解説：在無數次爭吵過後，宋昌華和妻子離了婚。宋婧由他撫養，3歲的小女兒則給了媽媽。

　　宋昌華同期：那個心情，當時是很難受的，所有的事在一起，那你一天到晚心情就是不愉快。

　　解説：在僅僅半年的時間裏，相繼遭受下崗、離婚雙重打擊的宋昌華感到自己真有點窮途末路的感覺，甚至根本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如果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子，那就不如逃避吧。抱著這樣一個想法，從來滴酒不沾的宋昌華在一個夜晚，決定用酒精麻醉自己。

　　宋昌華同期：打了半斤酒像白開水一樣喝了下去，喝過以後，頭昏腦脹地回到家。

　　宋婧同期：那天晚上我在家等了很長時間，他沒回來，然後等到睡著了，他回來一臉醉醺醺的樣子，我感覺不對。

　　解説：感到不對勁的小宋婧非常擔心爸爸的身體，就一直守在宋昌華身旁，並給爸爸倒了一杯白開水。而在那個時間、那個場景下，這麼一杯再普通不過的白開水，卻澆活了宋昌華生存的希望。

　　宋昌華同期：我的心情是很感動，也很激動。

　　宋婧同期：當時我給他喝只是盡了一份職責，女兒對父親的關心，也沒太多想，沒想到給他的印象這麼深。

　　宋昌華同期：你家孩子這麼懂事，想想她小學獎狀這麼多，學習這麼好，你也不忍心。

　　解説：也許就在那一瞬間，宋昌華真正意識到了，逃避只能帶來毀滅，而毀滅的不僅僅是他自己，還有他的女兒宋婧。宋婧當時在青陽縣讀小學，她學習成績優秀，年年都被評為三好學生，而且在音樂、舞蹈、體育各方面都獲得過不錯的成績，是青陽縣有名的“才女”，更是父親宋昌華的驕傲。

　　宋昌華同期：她小學基本都是第一第二名，一直成績都很好，獎狀我數過，小學有21份獎狀。

　　解説：面對這樣一個爭氣的女兒，宋昌華決定振作起來，再一次挑起家庭的重擔。他買了一輛舊三輪，把廠裏發給下崗職工抵錢的産品推到了街上。

　　宋昌華同期：上街賣衣服，剛開始不好意思，但是要生活，孩子要唸書，但是還是硬著頭皮，就是在街上擺地攤，就是我先把自己在街上賣完了，以後每個工人家裏都有，我就收，收了再賣，賺一點錢。

　　解説：青陽縣城總共就有兩三條繁華路段，在下崗前，宋昌華經常一身警服，帶著老婆孩子來這裡逛街，而這些街道的每一個角落，宋昌華都再熟悉不過了。而今天，老宋卻要騎上三輪，放著小喇叭，在這裡走街串巷、擺攤叫賣。

　　宋昌華同期：雖然自己很困很累，還要堅持擺地攤做生意，要扶持她上學，你也不忍心，要幹事。不論是颳風下雨，冬天下雪上凍都在擺。

　　解説：2000年，宋昌華用擺地攤掙來的錢，把女兒宋婧送入了縣裏的重點學校，青陽二中。而這時宋昌華發現，雖然每天和女兒住在同一間房子裏，但隨著女兒的長大，父女倆卻幾乎沒有了溝通的機會。

　　宋昌華同期：我只有小學三年級文化水平，ABC數理化你不懂，不能教她，平時她要上學，不是很忙嗎，我也擺地攤，整天起早貪黑不在家，跟她接觸的時間少了，跟她談話的時間也少。

　　宋婧同期：我不喜歡講話，我覺得他找我講，我也不想講，他一個人肯定講不起來。

　　解説：漸漸地，父女倆很少説話了，宋婧經常把自己一個人鎖在屋裏，很少出來。而每當宋昌華因為某些事情批評孩子時，他發現回應他的只是一些不服氣的眼神。宋昌華不希望對女兒放任自流，可是他又感到在教育女兒上自己已經力不從心，面對這樣一個兩難的境地，他突然有了一個奇特的想法。

　　宋昌華同期：訂合同也是以前在廠裏搞保衛，搞食堂總務也制定過一些規章制度，那個制度也可以約束一些人。受那個啟發，在家裏搞一個家教式的，父女之間的協議合同，開始在心裏打了一個腹稿、初稿，開始不敢跟女兒講，因為怕她不能接受，大致起了一個草，自己按照上面做，先做給她看，向她透風，讓她理解。

　　解説：在宋昌華自己暗中起草的合同中，他把自己叫做甲方，女兒是乙方，而在具體合同內容上他這樣寫到：為了宋婧在今後的學習、生活中能夠不斷進步，甲方需承擔如下的責任與義務：

　　甲方是乙方的家長，有權利有責任教育乙方，制止乙方一切不成熟的言行舉止，正確引導乙方做人的標準。

　　宋昌華同期：因為我自己學好，儘量做好事，不做壞事，孩子她也知道，教育孩子不就是從小教育起嗎？小樹苗一樣的，它小時候彎了，長大不就彎了嗎，小樹苗的時候你用棍子把它纏起來，用草繩綁起來，慢慢長，不就長直了嗎？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解説：甲方不準打罵乙方，如有事情不能統一看法，要語重心長，兩代溝通，相互尊重理解。甲方要言傳身教，做好表率，是父親更是朋友。

　　宋昌華同期：就是她做的不對，也不打她也不罵她，你要打她罵她，她打不過你，她心裏還是不服的。我跟她寫了一個棍棒教育不如攻心論理教育，就是打她罵她是最低級的教育。有的家長就喜歡打孩子，罵孩子，我認為是不好的，你把她思想的，心理的東西溝通，她自己努力學習，比你打她罵她不更好，你越打她罵她，她越不服。

　　解説：甲方下崗失業並不可怕，只要努力做工，無論三九嚴寒三伏暑熱，堅持擺地攤，做點小生意。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儘自己最大能力供應乙方的吃喝住行、學習等正常的費用，使乙方完成學業、長大成人。

　　宋昌華同期：人窮不能失志，人窮你再不幹事，孩子不努力學習，不就更窮了嗎，你勤快你整天在外面跑，你總能掙點錢，養家糊口。

　　解説：正當宋昌華暗中起草著合同，並欣喜地認為自己找到了一種教育女兒的新方法時，他沒有想到，宋婧在家裏讓他感到陌生的同時，在學校也有了很大的變化。

　　同學同期：那個時候看到她有點冷冰冰的感覺，有點像冰水、冰山一樣。

　　同學同期：覺得她這個人不合人，而且好像感覺摸不透她這個人怎麼回事。

　　老師同期：有一次語文老師他就講了，你們宋靜這段時間怎麼搞的，上課叫她回答問題，喊了三次，她都沒有反應，然後第四次喊她起來她就哭了。

　　解説：對於宋婧的變化，大家在驚訝的同時，誰也猜不到原因。有一次，班裏同學的幾句話，卻無意中揭開了宋婧的秘密。

　　同學同期：我們無意中説起我們班有一個同學家庭不太好，父母離異，然後她當時聽了之後，臉色不太好，沒説什麼，就是轉身就走了。等於是，後來也不講話，就一個人在呆呆地想什麼。

　　老師同期：她在那個角落裏那個地方站，流眼淚，我就問她怎麼回事，她就説她總覺得我家裏窮，父母又離婚，感覺到班裏同學在笑她，背負著一個沉重的包袱。

　　主持人：對於年僅11歲的小宋婧來説，家庭的變故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沉重打擊，如果説爸爸的下崗就是塌下了半邊天，而母親的離去，則又帶走了另一半天空。在這樣一種痛苦之中，宋婧的學習成績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在初一第二學期的期中考試中，宋婧只考了班裏的第六名。這也許是一個讓很多家長和孩子都能接受的成績，而對於宋昌華父女二人來説，第二名都是失敗。宋昌華找到老師，了解到了宋婧的異常表現和心理壓力，他感覺如果再這樣，女兒的學習成績很有可能就此下滑下去，他覺得是把合同拿出來的時候了。

　　解説：一天宋婧在放學回到家後，接到了爸爸遞給她的一份合同。

　　記者同期：有沒有想過爸爸會給你寫一個合同出來？

　　宋婧同期：當然沒想過，他給我的時候，我都有一點驚訝。

　　宋昌華同期：上面都是對她關愛，沒有處罰，我不打她也不罵她，她看了，我跟她商量，合同就是做給她看的，她自己成績下降了，她自己也知道努力了，你這個時候再跟她講道理，她容易接受，她就願意聽你的話。我們在一起，你哪些對，哪些不對，看有哪些需要改了，她就改了一條，我有一條叫她考試以後要檢查復習，不要過早地交卷子，她看了一下，就把這條改了，她是她平時都做好以後，都做了檢查再交。

　　解説：翻開這份終於落在紙面上的“道德合同”，我們可以明顯地感受到，宋昌華希望通過這些條款讓女兒自我約束，要勤奮好學立志成材，而對於他本人，他同樣需要約束自己的行為，併為女兒作出道德表率。就在合同剛剛簽定後的一天中午，宋昌華在回家吃飯的路上，撿到了一個黑色皮包。

　　宋昌華同期：我沒有打開之前，我就許了個願，不管裏面有多少好東西，還是多少錢，我都不能要。

　　解説：而當宋昌華打開皮包後，他發現裏面竟然有9萬多元，這可是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多的錢，他趕忙根據皮包裏面名片上的電話，將錢還給了失主。不久之後，宋昌華的事跡很快在青陽縣傳開了。有些人向他豎起了大拇指，也有些人認為他好傻，而宋昌華卻有自己的看法。

　　宋昌華同期：家裏窮是窮，但不拿別人東西，放在哪，人都放心，手腳不乾淨，到哪，人家都提心吊膽地看著你。

　　宋婧同期：如果他拿了錢包就走，別人也不知道，但是他沒有走。他這樣做，按照那個合同，很遵守這個合同的做法。

　　解説：而時刻遵循著合同中“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宋昌華，卻沒有想到會有人打上了他的主意。由於宋昌華眼神不好，人又老實，有一天在晚上擺攤賣貨時，他被人用假幣騙了。

　　宋昌華同期：收到假幣我就恨，恨了多少天。也有同情我的，你把假幣給人，會蒙人的。你把假幣給我，給我100我給你50，我不是那個性格的人，收了就收了，我就把它放家裏，做一個鏡子吧，提高自己的警惕，以後我就不收了。你給人家了，你給他，他又給別人，別人又給了其他人，多傷害人，那心裏難受。我收到就收到了，就不用了。你用你心裏很難受，跟我們的道德合同相違背。

　　解説：吃了這樣的“啞巴虧”，宋昌華認了，他不想去欺騙、傷害別人，更不希望對女兒産生不良的影響。

　　宋婧同期：如果他拿假幣去買東西的話，我肯定以後也會按我爸那樣，我爸都能那樣做了，我怎麼不行呢？他收了假幣沒用，我肯定以後也不會用。

　　解説：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沒有什麼文化的宋昌華深知自己在學習上幫不上孩子什麼忙，他要教給女兒的是如何學會做人。

　　宋昌華同期：做人做好了，學習肯定就好了，一個正派的人，別人跟你打交道也會放心，你人做好了，學習也好了，最起碼的基本道理。其實教育她也是教育我自己，道德合同是對我的一個監督，監督孩子就是監督我自己，自己學好了，孩子肯定也學好了。你往錯的道路上走，孩子也學，就像小的時候走路，你走什麼樣，你把手放在背後，她就跟你學。你自己做好，做對，你講話，她才聽，才有説服力，她才聽。你自己不學好，她能聽你的嗎？

　　解説：當初宋昌華在起草合同時，希望通過合同來約束自己和女兒的行為，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從中發現了一種新的教育方式，那就是對於一個不喜歡和自己講話的孩子來説，把一些自己想説的話寫下來給她看，是一種最佳的溝通方式。

　　宋昌華同期：我們接觸的時間少，合同就是我們的一种老師，平時教她的話，學習的話，生活的話，都有，都寫在上面，每條都有，每一條不是那麼詳細，不是那麼珍貴，就是根據我們家庭的環境。非典時期都是學校放長假，她喜歡看電視，看了時間長了，比如説看一個小時，允許她看一個小時，再看時間長，我就哄她學習了，她也生氣，她看電視上癮，好看的時候，你叫她走，她當然生氣了，就關門，上樓看書去了。她生氣的時候，我就用便寫紙，放在她桌子上面，那是一種溝通的方式，我講的話，就寫在紙上，放在桌子上面，她回家，我出去做生意，她放學回來，她自己看看。

　　宋婧同期：跟學習方法一樣，看了之後，在腦子裏總有一些印象，然後就按那上面好的地方去做了。

　　解説：而也就是這些合同和信件成為了宋婧自我約束、自我改變的良方。

　　宋婧同期：合同在一定程度上對我做事方面有約束。比如講學習方面，以前上自習課的時候，同學們都喜歡講話，大家講得特別厲害，自己也插在裏面講，然後後來有時候講的時候，想一下合同，它上面有一條，叫我學習都認真一點之類的吧。我想如果這一堂課都講話也就浪費了。如果他們不講，我不就在學習上多一點時間，成績然後一點一點積累不就更好了嗎。

　　老師同期：宋婧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遵守爸爸的諾言，也遵守自己的諾言，就是説按照合同上寫的那樣做，非常踏實。從此以後就非常勤奮，就為爸爸掙口氣，環境比較差，她説在這個逆境中，我一定要成材，成績就是第一。

　　解説：抱著這樣的一種信念，宋婧的學習成績很快趕了上來，在學期末的全縣統考中，宋婧拿了全班第一。而在這之後的兩年裏，她的每一次考試成績都在班裏名列前茅。2003年，在全省統一升學考試中，宋婧考了662分，全縣第十，被青華中學免費錄取。同時，原本在同學眼中孤僻、冷漠的宋婧也仿佛變了一個人。

　　同學同期：現在看到她每天笑臉，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覺得非常舒服。她對同學也非常幫助，不管你是什麼問題問她，能回答的，一定回答，不會的，她會幫你去問老師。我覺得這是非常難得的，因為有些時候，比如她正在做一道題的時候，你拿一道題去問她，她馬上放下手中的題先幫你解決，再去忙自己的事，我覺得她對別人非常好，樂於幫助別人。

　　解説：能夠通過文字和女兒溝通，宋昌華感到無比欣喜。現在每天老宋除了蹬車出去擺攤賣貨外，還要擠出一些時間坐在寫字檯前，考慮給女兒寫點什麼。在中考之前，宋昌華知道女兒的壓力很大，他非常想和宋婧好好談談心，説一些鼓勵的話，於是，他在一張硬紙板上寫下了幾句話，連同兩盆花一起送給了女兒。收到這份禮物的宋婧，非常感動，他把爸爸送給她的每一句話，都抄寫下來，貼在了墻上。

　　宋婧同期：他對我這份期望，我肯定要努力學習，怎麼説也要考上一個好大學，要不然他很失望的。

　　解説：不願意和父親交流的宋婧，不知道是否真的能讀懂爸爸寫下的每一個字背後的含義，也許有一天宋婧長大了，她才會理解爸爸的一片苦心。

　　主持人：這份道德合同看起來雖然簡單，而且沒有法律效力，但它凝聚的卻是爸爸對女兒最樸實、最真摯的愛。只有小學三年級文化水平的宋昌華通過這紙 “道德合同”，卸掉了女兒心頭的重擔，也改善了和孩子的關係。也許他真的找到了教育女兒的最佳方式。感謝您收看我們今天的節目，我是勝春，我們下期節目，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