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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8日 大師語錄——余秋雨解剖文學(視頻)(上)

央視國際 2004年02月17日 17:42

  余秋雨簡介:

  1946年出生與中國浙江省。畢業于上海戲劇學院戲劇文學系。曾任上海戲劇學院院長、上海寫作學會會長。現任上海市政府諮詢策劃顧問,復旦大學、同濟大學、交通大學、上海大學兼職教授。

  因文化史和藝術學方面的大量著作,曾獲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著作獎(1985年)、“國家級突出貢獻專家”榮譽稱號(1986年)、上海市文學藝術大獎(1991年)、“上海十大高教精英”榮譽稱號(1992年)、國家文化部部頒全國優秀教材一等獎(1992年)等。

  由於親身越野曆險考察世界各大文明遺址,被日本《朝日新聞》評為“世界上走得最遠的文化思想家”。不僅完整地考察了中國境內的幾乎所有文化遺址和世界各國華文地區,而且還考察了作為西方文明基座的歐、美一百餘座城市,更冒著生命危險考察了從埃及、中東、海灣、中亞、南亞的希伯來文明、阿拉伯文明、巴比倫文明、波斯文明、印度河文明遺址,所寫《文化苦旅》、《山居筆記》、《霜冷長河》、《千年一嘆》、《行者無疆》等著作一直位居全球華文書暢銷排行榜前列,是公認的當代華人世界影響最大的文化學者之一。

  內容簡介:

  不朽的世界文學名著,為我們營造了一個無窮無盡的藝術想象空間, 海明威的《老人與海》,布萊希特的《伽利略傳》,曹雪芹的《紅樓夢》,一個個淒美的故事,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宏偉的內在結構,令世人驚嘆。 著名學者、散文家余秋雨教授,將引領我們走進文學、藝術的殿堂,一同探尋偉大的文學作品背後所隱藏的未知結構、兩難結構的獨特魅力。

  (全文)

  朋友們大家好,歡迎來到文學館,今天的《在文學館聽講座》,我為大家請來的主講人,是著名學者、散文家余秋雨先生。我是想從創作學的意義上,來講一個文學當中的,一個技術性的問題,為什麼需要在我們這樣的,一個演講當中,專門來談文學創作中的,一個技巧性的問題呢?因為這麼多年看下來,我們對於文學的,創作學上的一些問題,往往過於的忽視,大家對文學和文化的思考,更多的是比較粗糙的,高屋建瓴的大概念,這個在一定的時候,我覺得也還是需要的。但是,如果深入到文學的內部呢,光是這樣的思考就不夠了,這是一個非常細緻的所在,需要做認真的探討。首先我現在要説明的就是,什麼是我今天要講的未知結構,文學創作中的未知結構,這一點呢,可能我們在閱讀作品的時候,不太注意,但是,我把它講出來以後,大家會慢慢地覺得,其實是確定比較重要。我想先用一些例子來説明它,把未知結構説明了,然後大家可能就對於我下面的,理論上的推進,大家就有一點明白了,我先從文學的實例來説明。

  我第一個需要來説明的實例呢,我想用美國非常著名的,一個小説家海明威,他寫的《老人與海》,大體能説明我要講的未知結構,是怎麼回事了。大家知道,美國文學的歷史並不長,但是它也有一些高峰性的構建,最高的高峰,我想大概是應該是海明威了。那麼,他得到了諾貝爾文學獎,這個我們都知道,而且非常奇怪,大家知道,諾貝爾文學獎經常有好多爭議,説這個人可以,那個人不可以,大家好多爭議,海明威好像沒受到過太大的爭議,沒有什麼人説海明威的諾貝爾獎,似乎是不太該獲得,這個幾乎很少有,那麼,海明威獲諾貝爾獎的,一個極重要的作品,是極短的一個作品,叫《老人與海》,得諾貝爾獎他是好幾個作品,但是非常重要的 代表性的,經典作品是《老人與海》。《老人與海》這個作品,它的內容如果按照我們説起來,是太簡單了,就用一個粗線條的概括的話,太簡單了,我如果用非常粗糙的語言,來概括一下,我想大家可能還有一些印象。

  一個老人他是打魚的,一直想打一些大的魚,能夠來改善自己的生活,孤獨的住在海邊,有一天出海的時候,他終於打到了一條大魚,和這條大魚搏鬥,這個魚太大了,已經不是他的年齡所能搏鬥的過的了,但是他用他的打魚的經驗,技術,終於把這條魚制服了,這條魚他很難拉到船上來,只能拖在船的後面,慢慢地回來,但是在打魚過程當中,這條魚當然在不斷地流血,流血的時候,這個血就吸引了其他的鯊魚,其他鯊魚就把這條魚,一口一口地吃掉了。

  所以實際上這個老人,拉到岸上來的是一個魚骨頭,魚已經沒有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就一看以後,哎呀,沒有這條魚了,他非常疲憊 非常勞累地,慢慢地走向自己海邊的小木屋,他睡了一覺,在睡夢當中,還夢到了獅子,如果簡單説來,好像就這麼一件事情,它當然描寫非常地具體生動,在海裏打魚的情景,海浪的情景,他搏鬥的情景都非常具體,但是整個構架,就這麼一個構架,那麼按照我們比較粗糙的,讀者的想法,就(覺得)很奇怪。這麼一個簡單的故事,成了一個世界上很少有爭議的,一個現代經典,沒有什麼爭議,這原因何在?為什麼這個作品是偉大的作品,有很多作品寫過漁民,有很多作品寫過打魚,為什麼就是它是偉大的?偉大在何處,是他對海浪的描寫嗎?海浪的描寫 ,寫得更多更好的人,也有很多,也不少,他的秘密在何處呢,好,這個我要給大家,做一個簡單地解釋,就是這個作品裏邊有一個非常重要地構架,就是我所説叫未知構架,未知結構,未知結構是什麼呢?

  就是你看完這個作品以後,我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就是這個漁民,今天他究竟是勝利者還是失敗者,就是他搏鬥,搏鬥把一條非常巨大的魚打回來了,然後魚被一口一口,被其他魚掉了,拉回來一副空骨頭,他究竟是勝利者還是失敗者?那麼,曾經有人做過這樣的一個想象。如果我們眼前出現了一個辯論會的話,兩派的意見會非常激烈,面對這部看上去容量不大的作品,如果同意他是勝利者,那是一派人,同意他是失敗者的一派人,他們會沒完沒了的爭論下去,説他是勝利者的,就一定説,那當然是勝利者,他年紀那麼大了,把一條魚制服了,那當然是勝利者,人的最高貴的地方就是生命的體現。那麼,認為他(是)失敗者的就説,他又不是運動員,他這個打魚又不是在奧運會上比賽什麼,一個打魚比賽,他是個漁民,他需要有物質需要,他拉回來的是副空骨頭,當然是失敗者,那麼那個認為他(是)勝利者,就還可以反駁他,他認為就是他還活著,他今天能制服它,明天也還能制服同樣的魚,他的信心百倍,我制服了,海天天在,魚天天在,他現在這麼一個生命活著的話,他當然是勝利者;認為是失敗者的人就説,他已經活了那麼多年了,他還貧困,意味著他一輩子,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機會,他第一次遇到,為什麼第二 第三天就能遇到了,他遇不到了,那麼認為是勝利者的人就認為,遇不到他是個守候者,你看那麼大的大海,他一個人的小木屋,面對著大自然,他一個老人在這個地方,就顯示出偉大,他看到小魚過去,大魚過去,只要有機會他就出海,他代表了人類的力量。

  那麼認為是失敗者的有可以説,什麼代表人類的力量?你看老妻子也沒有,家人也不和他在一起,他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這麼一個海邊守著,就人生來説,年紀那麼大了,完全是一個失敗的造型,孤苦伶仃嘛。那麼勝利者又可以説,你有沒有發現他,他雖然疲倦,但是還做到有關獅子的夢,那麼失敗者又可以講很多很多話,大家可以設想了,這場辯論是可以沒完沒了的,永遠進行下去,甚至於可以説是一個永久的辯論現場,也就是説海明威在這兒,營造著一個無盡無窮的話題,這個話題屬於人類的本體,就是勝利者和失敗者,實際上是講不清楚的,每一次勝利,你可以找到裏邊的失敗的因素,每一個失敗後面,都可以找到勝利的因素。這好像是個哲理吧,千萬不要把這個哲理講出來,如果把我這個哲理講出來,這個作品就淺顯了,就似乎是已經快速地給它已知結構。不是它就是把這個構架放在裏邊,沒有結論,讓所有參與的人都投入進去,看這個作品的時候,覺得這裡有讓我無數的可以思考的餘地,我一會兒贊成這一邊,一會兒贊成那一邊,我永遠在這個作品當中,我是個徘徊者,這個作品就偉大了,好多讀者覺得我面對這個作品,我永遠是徘徊者,他不是交給我一個結論,我拿到這個結論,這個作品小了,因為所有的構架,落在最後這個兩句結論裏邊了,這個作品是小作品,你把它抻大以後,我到我年輕的時候,中年的時候,年老的時候,在這個作品裏邊,我永遠有一種兩難的選擇,選擇完以後,我還兩難。它開闢了一個宏大結構,我想大家能夠理解,我所説的意思,它開闢了一種結構,開闢了一種,用他的一種寫作技巧,開闢了一種巨大地閱讀經驗,這一點我可以(用)兩個例子來説明它。

  一個就是當時,裏根在作美國總統的時候,有一次挑戰者號航天飛機爆炸,這是人類的悲劇。這我們都知道,有一些美國的宇航員,正要上去的時候,其中還有一個非常可愛的女教師,全世界都看到電視直播,上去以後突然爆炸了,爆炸以後,突然大家都很沉默,全人類沉默,後來大家非常悲哀。那天晚上我覺得,裏根做得非常有藝術性,他那天晚上半夜的時候,他在電視裏發表講話,説:我知道美國人都沒有睡,我今天講話是對孩子們的,我知道你們的父母親,能夠明白這一點,但是,孩子們可能受不了,我要給你們講一講,什麼是勝利,什麼是失敗。所以第二天美國好多報紙説,從裏根昨天晚上的講話,我們想起了,海明威的《老人與海》。這是一次失敗吧,是一次失敗,但是為什麼那麼悲壯,為什麼所有的教堂的鐘聲都鳴響,為什麼那天所有的國家,都對於那個天空,表示一種由衷的敬意,而且沒有任何人,覺得我們應該終止這個實驗。就在爆炸以後,沒多久,報名作宇航員的人數是幾百倍的增長,什麼道理,失敗和成功就這麼複雜的,融合在一起了,這裡邊為什麼讓美國記者想到了,海明威的《老人與海》呢,《老人與海》的偉大結構,就是我就覺得這個未知結構走向偉大,這個偉大結構,隱隱然地又挑起了,人們的一種內心的感覺。

  我到歐洲去旅行的時候,在聯合國歐洲總部,在日內瓦那兒有一個宮,在那個宮裏邊,看到西班牙畫家在那兒,畫了兩幅畫,它那是要求和平的,給世界各國的元首們看,要求和平,他畫了個什麼畫呢?這兩幅畫我當時心裏怦然一動,一個就是人類歷史上,一場戰爭結束的時候,勝利者的圖像,一幅是失敗者的圖像,勝利者的圖像是在慶祝勝利,他們的元帥受到人們的歡呼。但是更多的是元帥背後,是抬了很多很多烈士的棺材,棺材後面跟著烈士的母親,白髮蒼蒼,寒風蕭蕭,你看到這幅畫是勝利者,但這個勝利者包含著多少的血淚,另外一個就是戰爭失敗的現場,失敗了,這個地方失敗了,但是,很多人面對屍體的時候,握著拳頭,仰望蒼天,你知道他們會有一次發奮圖強,讓你感覺到,就某一種事情要延續下去。這兩幅畫就是都表現出一種勝利和失敗,僅僅交融在一起的,難分難解的一種結構,這個結構在聯合國的歐洲總部,它可能是給世界各國的元首一種警示,你們是到底追求什麼結果,但是讓我們這樣的人在那兒呢,也仍然想起了海明威的《老人與海》,他組建了一個結構,這個結構就是,讓人類納入到了一種兩難,哪個作品,能夠讓人納入兩難的,它就有可能通向偉大。它不是簡單的一個結論,如果僅僅説,僅僅一個非常簡單的結論的話,那就完全不是如此了,你説我們要和平,這個話是對的,但是作為一個作品來説,這就太簡單了,不光是我們要和平,或者我們要復仇,這個話也對,要復仇,這個來説就太簡單了。所以它是一種兩難結構的出現,讓人投入到一種深深的思考,這種深深的思考出現在一個作品當中,勉強講起來就可以説是未知結構,未知結構也可以説成是兩難結構,這是一樣的,兩難就是説我得不出一個結論的時候,兩難結構。

  這裡邊有一個邏輯要出現了,一個什麼邏輯呢?就是按照我們中國習慣的觀眾,和習慣的思維,有一句話,你自己還兩難,你寫出來讓讀者怎麼辦?你怎麼還沒想明白就寫出來,那麼,大師們就回答,如果我想明白了我還寫它幹什麼?文學作品和其他不一樣,如果想的很明白的東西,我還寫文學作品幹嗎?我專門要和讀者去尋找,人類難以想明白的問題,這裡邊有一個邏輯上的差異,大家其實能夠品評,哪一種是更符合藝術的本性,藝術的本性和哲學的本性,和我們一般的社會科學的本性有差異,有很大的差異在這一點上,好,這是我舉的第一個例子。

  第二個例子呢,我想舉一個,曾經在很多年以前,我們在座的,我們年紀大一點的朋友,大概還有一點印象,很多年前我們北京,曾經上演過的一個戲,叫《伽利略傳》,那是德國的戲劇大師,布萊希特所創作的,叫《伽利略》傳。當時是有戲劇大師黃佐臨來導演的,這個大家可能還有印象,我想講講這個作品,來説明它的未知結構是什麼,未知結構是什麼,為什麼這個作品如此精彩。

  伽利略被很多人寫過,但是在我看來布萊希特寫得最成功。這是一個大家都知道的,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一個科學。比如他在街上買到了一個,北歐一個國家所發明的,玩具式的望遠鏡,然後根據這個眼鏡他改造,改造成了一個,非常好地天文望遠鏡,而且他在用天文望遠鏡看天體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哥白尼的理論是對的,於是他就提出了自己的天體理論。那麼,提出天體理論以後,這個和教會的思維是完全不對的,於是他就要受到宗教裁判所的處罰。那麼這個時候,他遇到了一個我們看起來,是很大的一個考驗。就是你究竟是堅持真理,還是要保住生命,我們簡單的思維是這樣的,你究竟是堅持真理還是要保住生命,我們非常希望他堅持真理,被火燒死。但是伽利略的情形不是這樣,他懺悔了,他在宗教裁判所的嚴刑逼供下。我的有一篇文章專門講到,按照我們的分析,他一定是被嚴刑逼供了,他當時是70多歲,年紀非常老了,年紀很大了,而且又有關節炎。在這種情況下,他懺悔了,他的懺悔使得意大利的科學家們很難過,我們的大師也懺悔了,而且後來的歷史證明,由於他的這次懺悔,意大利的科學後來一直一蹶不振,就在伽利略懺悔之前,意大利科學發展很好,他懺悔以後意大利的科學就一直一蹶不振了,而且人類的科學也由於他的懺悔而延遲了。那麼,人們就會問,伽利略的這次懺悔對不對。

  布萊希特後來寫下也是非常好玩,伽利略儘管懺悔了,但是他又被流放了,流放在北方的一個森林裏邊,沒有人去理他,怕事的人不去理他,原來的朋友也不去理他。因為你在朋友們看來,是一個變節分子,你怎麼懺悔了,他非常寂寞。但是,就在寂寞當中,他又寫出了一本更偉大的,天文學的著作,面對這個更偉大的天文學的著作,傳到他的學生手裏,學生就困惑了。他當初是該不該懺悔了,如果不懺悔的話,他肯定死了,死了的話就沒有後面的這個作品了,如果懺悔的話,他儘管有了作品,但是對於科學家的,人格和氣節來説,總是打了一個問號。所以,他的學生,在這個戲的最後,他的學生們在研究一個數學上的問題,在數學上最近的距離是直線。但是在人生的道路上,最近的距離到底是直線呢?還是曲線?我的老師,肯定是走了一條曲線,如果是直線的話,他斷了這條線。人生和數學有點不一樣,有的直線可以讓這條線條中斷,不得不走曲線,但是曲線能通到目標,直線不能通到目標。在人生道路上到底曲線更好,還是直線更好呢?布萊希特沒有結論,他站在伽利略可以接受的一面,他同情伽利略的懺悔的這一方面,來講話了。但是同時他又認為,伽利略有沒有可能是科學上的巨人,人格上的小人,有沒有可能,他也提出了這個問號。

  我當然在一篇文章裏,我是為伽利略當時辯護了,就是當所有的朋友,都出賣他的時候,他寧肯一頭轉向敵人,而不理那些朋友了。所有的朋友天天講他好好好,突然有一點小麻煩,所有的朋友都出賣他的時候,他寧肯面對敵人,等於把自己的臉涂污了以後,求個安靜,在安靜的過程當中,他開始做學問,學問不是他的最終目的,是他的生命最後的一種慣性,我的方式去理解他,但是布萊希特是更偉大的,一種結構上思考了,到底是什麼,把這個問題留給了廣大觀眾,布萊希特不是故弄玄虛,他自己也不知道,就這麼一個自然科學家,站在世界上,在固守人格和延續生命的,過程當中,他應該做什麼選擇?他不是政治家,他不是一個在社會改革方面,是一個勇士,他不是,他只是一個科學家,他該怎麼走?偉大的人格到底是什麼?偉大到底是什麼?布萊希特不知道,他以這麼一個作品,交給人類,讓人類共同去體驗,儘管他不知道,偉大的人格是什麼,但是這個作品的構架是偉大的。我剛才講的海明威,讓大家體驗失敗和勝利,到底兩難,它這兒是人生的直線和曲線,也是兩難,問題就在於他把這兩個山峰,都豎在讀者的眼前。就像海明威把失敗和勝利,兩個山峰同時豎立在你眼前,山峰和山峰之間感應的磁場,山峰和山峰之間,這個峽谷的當中的流雲、霧靄,讓大家一起去感受,天天的感受不同,這個作品的構架就比較地雄偉。

  《紅樓夢》的偉大就是,裏邊包含著很多兩難結構,也就是未知結構。這是我們以前的作品很少包含的,偉大的作品,不管是中國還是外國,它都有這個結構在。這個在我看來,王國維先生的《紅樓夢》評論裏邊,最早指出了這一點,就是他的兩難是無法填補的。林黛玉和賈寶玉,我們都很熟悉的人物,大家多麼希望他們結合,但是傑出的曹雪芹,給我們這麼一個麻煩,我們在座的每一位都無法想象,一個做了丈夫的賈寶玉將是什麼樣,和一個做了妻子的林黛玉將會怎麼樣,我們難以想象。他們每個人都具有很多很多美好品質,恰恰是賈寶玉不具備做丈夫的任何品質,林黛玉不具備做妻子的任何品質,是一個無法結合的人格構架。但是,又讓觀眾覺得希望他們好,但是心底又有另外一個結構在。他們萬萬不可結婚,一結婚就完了,他們真的結婚以後,你看他們日常生活該怎麼?一個如此地小心眼,如此地多愁善感的林黛玉,另外一個如此地花花草草,如此地心猿意馬。是他們在一種早期的,追求自由的結構當中,他們可以按照我們的話來説,他們是精神佔有。但是在這個結構是一個情感結構,不是精神結構,是一個情感結構。而且情感完全是戀情的結構,他們能在一起嗎?能過日子嗎?一下子使這個作品就偉大了,因為什麼,就是它又挖掘出了,人類的一種本真的矛盾。大意義上的精神佔有,是難以來消受日常生活當中的瑣碎 麻煩的,該怎麼辦,不知道,這個不知道不是現在不知道,也不是它這個清朝的時候不知道,永遠的不知道,就是這是人類的永久的悖。大家知道悖論,當《紅樓夢》裏具有這個結構的時候,就是説它的悲劇是不可避免的了,悲劇是不可避免的,悲劇的不可避免,某種意義上,就是我們面對的兩難,永遠做不出一個最佳方案。於是這個悲劇是無法避免的了,做小它的結構就是這個,一個就是我們現在生活當中,排演的各種各樣的《紅樓夢》,我們往往是把這個結構做小了。三角戀愛,他們兩個快要好了,冒出來個薛寶釵,薛寶釵背後呢,又有賈母,那麼三角戀愛造成了,賈母太壞了,還有一個壞人就是王熙鳳太壞了。所以呢,恨不得就是什麼時候,賈母早一點死亡或者什麼,那問題就好了。我們的好多戲劇,改編《紅樓夢》往往就是這樣,就把事情搞小了,那不能怪戲曲作家,因為它是一個世俗結構,沒辦法,它無法得到曹雪芹的宏偉之氣。在這個意義上,寫續篇的高鄂他們也了不得,了不得在那裏,意境上遠遠比不上曹雪芹,這是對的,但是他保持了悲劇結構,保持了兩難選擇,這是他的偉大之處。

  《紅樓夢》的悲劇是任何人死掉,死掉賈母,死掉王熙鳳,都無法避免的悲劇,這才是大悲劇,大兩難。大家知道嗎,大兩難,大未知這就成為一個大作品,如果有個方案可以解決的話,這個悲劇就小了,沒有方案,大悲劇是沒有解決方案的,讓人們一代一代的去希望它解決,一代一代的長嘆一聲無法解決,這就叫大悲,叫千古大悲劇。

  所以這個結尾我覺得高鄂,不管怎麼樣寫得很漂亮,就是他的父親賈政,要把賈母的棺材要送走,送走的時候,賈母的棺材要送到家鄉去,那本身是裏邊的一種權力機構的了結。他送到現在的常州這一帶,大雪天,自己一個人在船上,讓跟隨他的隨從,上岸去告訴常州的朋友們,説我路過這兒,由於雪太大你們也不要訪問我了,我也不上岸了,去投帖,(一個一個去投帖)。所以船上只有他一個人,漫天大雪,這個時候隱隱約約看到岸上,有一個穿紅的袈裟的,年輕的和尚在向自己叩頭,他抬頭一看這個地方,怎麼會有一個年輕的僧人,在向我作揖呢,一看好像是寶玉,但是寶玉已經找不到好多時候了,他怎麼會在這兒?他踉踉蹌蹌走出去,因為雪太大,跳板沒法走,出現兩個神秘人物,把這個似肖非肖的寶玉就架走了,他問了一聲是寶玉嗎?沒有回答,大家設想一下,大雪瀰漫,白色,天地間沒有其他人了,只有那個猩紅的袈裟跪拜,飄飄蕩蕩走了,寶玉沒有回答。但是一僧一道,有一些神秘的歌聲把他帶走,這個結尾非常非常好,非常了不得,他就在一個完全無法解決的人間矛盾當中,做了一個非人間的解決。所以黑格爾在美學裏邊曾經講過,他認為世界上最好的悲劇,是古希臘悲劇當中,有一個《安提戈涅》。這個《安提戈涅》的作品就是裏邊沒有責任者,是人世間的天然悲劇,這個《安提戈涅》我想我不具體的去講它的劇情了,《紅樓夢》有一點《安提戈涅》的意思,就是這個悲劇的造成,沒有一個人可以承擔全部責任,他們只是局部的責任。但這個局部的責任實在不足以來,撐起這個悲劇的全部重量,那這個悲劇就不可避免了,不可避免的悲劇,才是偉大的悲劇,才是值得我們直接面對的一個悲劇。《紅樓夢》就開始在這個意義上,它真正走向偉大,所以我們可以在一般的藝術技巧上,來分析《紅樓夢》的語言技巧,性格刻畫,這個其他作品其實都還有。但是這麼一種宏偉的內在結構,是其他作品不太有的了。

  《紅樓夢》的內在結構,就是它是無法消除的矛盾,牽扯到人類的情感和婚姻的某一種不可調和性。可調和的,它有它不可調和的一邊,這一邊和另一邊組合在一起,就構成了人類的好多悖論,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我覺得大體上,大概我想已經説明了,我所説的兩難結構,或者説未知結構是什麼。

  從三個例子我講清楚兩難結構,大體是什麼之後,我講講它的藝術魅力在何處。它至少有這麼幾方面的藝術魅力,一方面,就是多數作品它只能表現,人和生活的被切割的單面,單方面。偉大的作品,它要表現出人和生活的複雜的多面,偉大的作品要表現人的複雜的多面,和生活的複雜的多面。我講的未知結構或者兩難結構,它就表現了人和人生的複雜的多面,複雜的多面,才使人感到生活本身的豐富,和我們容易捲入的這麼一個可能性,這一點非常重要。我們一般是容易把生活簡單化。我最近因為一個非常特殊地機會,看了很多中學生的作文,很多中學語文老師希望我看一看中學生的作文,有沒有可能,對他們做一點講評。我看了以後,共同的一個特點,就是絕大多數的作品,就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快速地推導出一個人生的結論,這是可能我們思路當中的問題。我們覺得很好笑,一看他只有15歲,人生啊,最後一個結論就有了,我們在座年紀比較大的人,覺得很可笑,哎呀,人生結論沒那麼簡單,孩子就得出來了,寫作文好像一定是需要有這個結構。我現在還想不出一個辦法,怎麼來告訴我們的中學生,或者告訴我們的大學生,你們一般寫寫可以,但是最好對生活本身,抱有些敬畏的態度,結論不是那麼簡單,沒那麼簡單的結論。馬上可以提出反結論來,就是你的結論背後一定有反結論,馬上把你的結論沖掉了,這是一,這是生活,是希望我們的中學語文老師,來指導我們學生的時候,要明白這一點,就是有結論的那個文章不是好文章。就是文章非常清楚,但到最後是沒有結論的,但是它能夠把我們捲入,這就是好作品。這個就是生活的多面性,和人生的多面性,和人的性格的多面性,只有經過我們一定時間的投入後我們才能進入,這個一定時間和人生的閱歷有關,在偉大的作品當中,你突然發現人生的整體構架當中,有一些問題,確實是無法簡單找到結論的,你在未知當中,觸摸到了偉大,這了不得,這是第一,它的魅力所在。

  第二個魅力所在,只有這樣的作品,帶有思考的品行,黑格爾講過在審美過程當中,思考也是快感。對讀者來説,你能引到讀者思考其實是種快感,思考不是一種負累,思考不是負擔,一個作品能夠讓觀眾,能夠讓讀者進行思考的話,黑格爾説是一種快感,是一種快感範疇的。這一點我覺得非常有道理,就是你提出問題,你展開問題,你又解決了問題,這個讀者沒什麼思考,讀者只有期待,而不是思考,大家知道嗎,只有期待,而不是思考,期待著你趕快把結論拿出來,他真拿出來了,這就是期待。期待也是文學審美的一個方面,但是這個方面是層次比較低的方面,不是層次很高的方面,我們在研究閱讀心理學和觀眾心理學的時候,我們在講人類的審美層次的時候,引起觀眾的期待它是叫做淺層的審美機制的調動。深層的審美機制有好多,其中一個就是思考,思考不是在看的過程當中思考,看完以後還在思考,這兩個形象,一直在我心中,到底怎麼回事,它很真誠地暴露出來了。但是在我的心目當中,我還會延續下去,這就是投入思考。

  藝術魅力不是説形容詞有多少,藝術魅力不是説裏邊出現了,多麼美妙的畫面,這個魅力實際上,最後要落入接受者的心裏,接受者也投入思考,接受者也納入兩難,你魅力就無窮了。作者真誠地把自己的艱難的思考,遞交給讀者和觀眾,觀眾在欣賞的過程當中,接受了這種艱難,他們一起投入了思考,於是就獲得了黑格爾所説的思考快感。黑格爾所説思考的快感,不是指哲學家的思考快感,他指的是審美過程當中,也有思考的快感。

  余先生是治戲劇史的大學者,戲劇是講究結構的。那麼余先生今天的演講也是非常講究結構,雖然他講的是藝術的兩個未知結構帶給作品的偉大的藝術魅力。也就是説任何一部的偉大作品,之所以偉大,大作家之所以偉大,很重要的一點就在於,他的作品寫出了人類所共同的,終極的悲劇宿命。余先生的話,就是把它概括為作品當中,背後所應該具有的兩難結構和未知結構。今天的演講就到此結束了,謝謝大家! 再見。

(編輯:蘭華來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