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誼劇院,下午五點)
張丹丹:後邊壓住,踩,你拎著屁股幹什麼?往下踩呀!小胳膊肘,踩,踩,為什麼老是單腿落地呀?就每個就往前,每個就往前,每個就屁股松著,腳推呀動力腿……
解説:廣州芭蕾舞團成立在1994年,當時的張丹丹和一些演員因為看到自己生存條件的窘迫,演出與市場嚴重脫軌以及體制死板落後等現狀而萌生了自己成立芭蕾舞團的想法。因為廣州是張丹丹的家鄉,而且經濟相對發達,張丹丹決定就把團建在這裡。她沒有想到,她的想法一提出,就得到了市政府的肯定。不過,儘管如此,她還是遇到了困難。
張丹丹:我們在"中芭"這麼多發燒的,大家都很有想法很有追求,都在那做夢,都在描繪這個藍圖。要是我們自己有條件成立一個這樣這樣的芭蕾舞團,它一定是有這樣這樣的作品,有這樣這樣的人編舞。我們自己可以搞什麼樣的作品,然後我們可以到什麼地方去,組織什麼樣的演出。然後我們要搞什麼,把世界芭蕾舞比賽搞到中國來,我們要跟世界接軌。我們絕對是聘任制的,不能跳舞的人絕對不能站在舞臺上,去褻瀆觀眾、褻瀆藝術。
但是等你真説到廣州來,沒有一個人跟我來的。我大哭一場,真的是大哭一場。就説在我心裏頭,應該是能做這件事情的。他有這個能力、有這個品位、有這個水平能夠做這件事的人,一個都不來。
解説:因為大家知道,芭蕾是個無底洞。而且十年前,在事業單位尤其是文藝團體,實行聘任制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張丹丹給自己下了一個賭注,她辭了職,徹底離開了她曾經夢寐以求的"中芭",&&成為廣州市文化局的招聘人員。同時,她也從市政府那裏爭取到了"廣芭"能比其他芭蕾舞團高兩,三倍的工資政策,以及相對獨立自由的演出環境。這樣,終於有人願意過來了。
張丹丹:吸引演員在這兒工作的,一個是我們本身藝術創作,演員來了以後我們能跳舞,我們有的是舞給他們跳。藝術生産,演出。再有一個演員年輕的時候,能跳足了的時候你必須,等於就咱們用俗話説你還得給足了。不給足了你拿什麼跳足了,大家覺得假如説我努力幹,我被"廣芭"需要,我為"廣芭"做出貢獻,那肯定它會一年一年跟我續合同。我幹到這個時候我可以拿著這個錢,我可以去轉行,我不用一輩子就待在一個單位裏。因為他待在別的單位裏,他已經看見這些老的,看見他們的前輩們,最後就這麼失落,就是這樣一副樣子。他已經看得見了,他們也想去做一件看不見的,就是充滿了挑戰的一個這樣的機會。
解説:這是"廣芭"最早的一批演員,當時他們租住在市療養院的一棟破舊的樓房裏。但是這些年輕的心被張丹丹理想中的芭蕾王國激勵著,也是在這裡,張丹丹和比他小十五歲的演員由於這個共同的理想而走到了一起。
然而,張丹丹説,把一個高談闊論的理想在現實中一點一點地付于行動,是一件比想象和談論它艱難千萬倍的事情,而身為團長的她也不得不肩負著許多她以前不曾習慣接受的事情。
張丹丹:因為我原來我在"中芭"的時候我只會為一些事情著急,就是沒有腳尖鞋,要演出了你還不給我腳尖鞋。因為"中芭"那時候很困難,腳尖鞋都是群舞演員演出的時候才有,主要演員你實在什麼就保證你排練有腳尖鞋,也是個錢的問題。我就會找團長去,我説沒有腳尖鞋就哭,一説就哭,一説話就臉紅。到了"廣芭"以後你沒有辦法,比方説簽合同,簽合同就跟打仗一樣,就是有方法有策略有什麼。那些演員説為什麼不給我漲錢?為什麼不給我們請好教員?為什麼不給我們漲工資?我要跳那些為什麼不能跳?包括平時就是你比方有書記,他們也不跟書記説話,他找你説話,他覺得你能了解他們專業人的心態,他可能講的東西你能懂。那很多東西就,半夜三更你都會接一個電話,他們又吵起來了又打架了,又什麼事情了你就要去撲火去。
解説:而且,因為有著市場化的壓力,廣芭的很大一部分資金還必須從社會上籌集,這更讓張丹丹在很多事情上必須調整自己的心態。
張丹丹:以前沒事我張丹丹會對著那些願意出錢的那些人陪他們説話,跟他們説芭蕾舞怎麼回事,從猴怎麼變成人説起。費很多的口舌讓他們去明白,你做的這件事情是有價值的。以前我可能不可能做這些事,但是後來覺得你必須去做。
朝樂蒙(張丹丹的丈夫):她做的很多事情離這個藝術不是那麼近現在,可以這麼説。其實我有時候很心疼,因為每天在這兒在團裏面,看到她老是她那個人是很精神,其實每天回到家以後跟片紙似的,就這樣,飄在沙發上躺著,連説話的勁都沒有。
張丹丹:我以前看很多東西我會很敏感,很容易感動。能夠自己內心有一片很可愛的一個世界,現在這個世界就沒有的。我説我的心千千結,變成一個鐵疙瘩。就是傷了又結上了,傷了又結上了,最後就變成一個就不容易被很多事情打動。但是我不喜歡這種狀態,我希望我自己是容易感動的。因為你假如説搞藝術的話,你不被生活感動,不被人、不被藝術感動的話,你就變成一個行政長官,你就不可能搞好藝術。
解説:張丹丹説,在藝術和現實之間,她學會了變通,雖然這個變通她不喜歡,但為了"廣芭"和芭蕾,她願意改變自己。而在現實中,支撐她實現這種改變的,張丹丹説,其實是她總能在這個集體裏看到一些和她當年一樣熱愛芭蕾的孩子,她在她們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十八歲的陳暄來團已經3年了,是張丹丹最喜歡的學生之一。)
張丹丹:她就是以芭蕾舞為生命的,你要不讓她跳舞她要死的,就跟當時張丹丹一樣。我覺得太可愛了,她就覺得她這輩子要是不跳舞的話,她沒有活著的意思,成為她的生命。我也會為那些演員感動,就包括我老公、包括佟樹聲、包括周剛什麼這些,他們完全可以在國外待著,他們願意回到這兒來。他們覺得在中國他們被需要,他們那種鄉愁那種文化的氣息,他就是會跟中國人會彌補他這種內心的需要。
(友誼劇院,下午七點)
張丹丹:我覺得一個藝術種類之所以大家最終要接受它、要喜歡它的話,它還是要靠好的團體、好的演員、好的藝術家、好的編劇、好的作曲、好的編舞、好的演員去呈現在臺上,人家才會覺得你有存在的必要,你有活下去的必要。要不人家看你幹什麼,跟吃喝拉撒一點關係都沒有,你想想。但是我們很希望成為人家一種需要,假如你芭蕾舞真是有某一種東西能夠滿足人家這一種方面需要的話,你做得這麼棒、做得這麼精彩、做得這麼有時代感有生命,照樣會有人喜歡的。
大衛 維爾科斯(《舞姬》總導演):古典芭蕾表現的都是離人們的生活很遙遠的事情,觀眾不知道他們的角色從哪來,只是覺得她很美。雖然演員知道她們的動作是什麼意思,但觀眾卻不明白,她們的動作為什麼要那樣跳。我花了很大的力氣來讓舞蹈演員學會怎樣去表演得讓觀眾很清晰地知道她們的意思,用芭蕾特有的舞蹈語言。因為在電影裏,角色可以説話。他可以説,我對你很生氣。但芭蕾舞裏不可能説,我對你很生氣,他只能通過身體來表現。
(晚上八點,《舞姬》演出正式開始)
張丹丹:"廣芭"我希望最終是走成一個股份制的一個團,比方説藝術家他是藝術上的投資,社會整個地參與進來,它就有一個旺盛的生命力了。現在我們還是在政府身上,政府在支撐著我們。我希望是這樣一種體制,其實在調動整個社會的力量在做一件這樣的事情,包括以後能看見這個團能夠在,比如説國家大劇院建立起來,"廣芭"能夠進去,比如説在巴黎歌劇院在美國大都會,林肯劇院演出,這樣的事情我覺得是我的心願。
(晚上九點,演出結束)
張越:我們經常會責備物質的繁榮會給精神的繁榮造成擠壓,其實我們別忘了,物質的繁榮也會給藝術的發展帶來滋養。我個人對張丹丹感受特別深的一點是,我願意聽到她説,同事們都知道我愛跳舞。所以只要有我在,不管是跳主角、跳配角,不管是正式的還是替補的,我在那兒演出就一定能開始。我想對於一個職業女性來説,這是一種很高的職業境界。於是我就回憶起小時候看一個電影叫《紅菱艷》,那個電影講一個特別愛跳舞的女人,一直跳、一直跳到死的故事。我記得裏面有一句臺詞,從我聽到的那一天我就沒敢忘記過。別人問這個女主人公,説你為什麼要跳舞?她非常平靜地微笑地反問説,你為什麼要活著?對她們來説,跳舞不僅僅是職業,還是愛情,還是信仰,甚至是活下去的理由。這就是藝術家,這就是偉大的藝術作品之所以能夠被創造出來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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