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母親——責任 (5月19日)
生活的不幸變成了她的動力
張越:當時你記得家裏的經濟狀況,你父親去世以後家裏的整個的狀況變成什麼樣了?
吳曙霞:反正我就知道欠了很多債,欠了好幾萬塊錢的債吧。
(進入外景採訪部分)
張越:您一個月掙多少錢呀當時?
張桂蘭:那時候是300多吧。
張越:300多,仨孩子一個老人。
張桂蘭:不過以後又漲工資了,又漲到500多。
張越:就是後來漲到500多,三個孩子全上學,一個老人加您五口人經濟上緊巴到什麼程度當時?
張桂蘭:反正,反正一天核不到一塊錢的菜吧。
張越:九幾年了,一天核不到,一大家子一天核不到一塊錢的菜錢。
張桂蘭:就是那樣,那就是弄點兒青菜吧。早上不吃菜,中午很少吃,就晚上吃點兒吧。也就是雞蛋便宜一點兒,肉不可能天天吃吧。
張越:衣服呢,老大穿完了老二穿?
張桂蘭:對。我兒子的就是他表哥比他大一歲,都是拾他表哥的,以後女兒找了對象以後拾他姐夫的。我的縫紉機經常用的,給孩子們補補衣服呀幹什麼。甚至把褲子後面那個插角兒,插角兒補到那個腿上,腿上的到上面了,上面的到下面。我也經常這樣做,我們孩子小的時候考個第一名獎你一包方便麵,或者獎你一塊錢;第二名是一碗豆腐腦,獎一碗豆腐腦或糊辣湯。就讓他們去吃一碗糊辣湯,那他們就很高興了。我的兒子就説,無所謂的,以後我要是畢業工作以後,比這方便麵好的多的是,現在就是一時的吧。
張越:還在一塊兒暢想吶,等我畢了業掙了錢咱們吃什麼。
張桂蘭:對。你看人家就是説女人嘛,在家就做做飯就行了,外邊事都由老公管著。但我沒有那個條件,我什麼我都得,裏裏外外都得我自己管著。修自行車、這電呀、水呀,甚至於這些瓷磚都是我自己買點膠,我自己弄個玻璃刀劃一劃,我自己粘一粘。
張越:所有的別人家男人的活你們家都是你幹?
張桂蘭:我都得幹,都得幹。我自己嘲笑我自己,感謝這個磨難吧,要不是磨難,要不是這困難挫折,會使我文武雙全?
張越:文能看病,武能貼瓷磚。
張桂蘭:能貼瓷磚、修車子、當電工,我都能幹。
張越:但是不往那種“我怎麼那麼命苦吶,怎麼沒人照顧我呀”,不往這上想?
張桂蘭:不想那是假的,誰不想啊!看著人家都是坐車來、坐車去,連自行車氣自己都沒打過,都是人家老公打,我自己還得修自行車。我一當想到這些不高興的事,就是無路可走的時候,想到自己不如別人,想到自己過得這麼難呀,一想這我的淚馬上就出來了,出來以後趕緊擦一擦,馬上就得趕緊哼個另外的歌。
張越:您哼哼一個。
張桂蘭:“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打拼,愛拼才會贏……”我自己哼哼,五音不全、五音不全,不行。
張越:這是一個閩南語小調兒,平常年輕人經常唱。但是年輕人唱的時候都是在卡拉OK裏玩的時候唱的,您真拿這歌兒當一個您生活中的座右銘了。
張桂蘭:真是這樣,其實也就是這樣。你也就是衝過去也就行了,你適應生存,不適應就淘汰。
(回到演播室)
張越:這些還是家裏的問題,那她社會上還有責任,她還在工作。
吳曙霞:對。
張越:你覺得在那個時候她的工作怎麼樣,她作為一個醫生怎麼樣?
吳曙霞:她也沒有放棄,也就是説家裏這邊咬著牙,那邊也是咬著牙,都在進行。
張越:可是人都有個比如説負面的情緒,包括脆弱的、暴躁的、抱怨的都有,她在所有的方面都得自己咬著牙的時候,你現在能體會,因為你現在是一個成年女人了。
吳曙霞:是。
張越:你現在能體會她當時作為一個女性個人的心理是什麼樣嗎?
吳曙霞:我大學四年級的時候,放假有一年回家,然後我那天晚上出去找同學,因為我的心理也是處於轉換的期間,然後我就去找同學回來晚了,我母親就特別特別生氣,就把東西給砸了。我那個時候就知道,她心裏是多麼希望哪怕有個人稍微支持她一下子。我即使做不了什麼,那麼我在家裏陪著她好像也是一種支撐。她還是需要這些的。
張越:但是她沒,沒這麼要求過你們?
吳曙霞:對,她沒要求過我們。在我畢業的這個選擇上面,本來就應該是我畢業回家,回新鄉作一個醫生,然後一塊兒支持她。那她很尊重我的選擇,因為她知道我們的前途還是在前面,還有好幾十年吶,我後來還是到鄭州去工作去了。她非常尊重我們的選擇。
張越:那個時候誰都會願意讓大女兒回來。
吳曙霞:對,回家。她覺得家裏的困難好多是一時的,但是不能耽誤孩子。
(進入外景採訪部分)
張越:我覺得這還是一個比較初級的,一個比較簡單的努力。就是説你做媽的一種本能。
張桂蘭:對。
張越:得把孩子養活下去。
張桂蘭:對。
張越:得給他吃飽穿暖。
張桂蘭:對。
張越:不管多窮,這個您做到了。但是另外一個東西我覺得就更難,就是在這麼一個遇到災難的家裏面怎麼能讓孩子心情愉快、心理健康,讓孩子不憂鬱、不抱怨?
張桂蘭:什麼事情都應該有個兩方面。我得癌是個壞事,得癌以後從“三等公民”升成“重點保護”,現在大家都看著我的臉色行事。原來是不能吃好的,現在一些營養品呀什麼的,也吃上雞蛋了,就不錯了。丈夫去世了吧也很難受,你看天塌了,你説也沒人掙錢了。他原來經常,當廠長的坐來坐車去的也陪著坐,現在得了,老百姓一個,反正也很難受。但是又一想,自由了,沒人管我了,沒人吼我了。就這樣想著,老公去世了,快樂的單身漢,我想怎麼著就怎麼著,我成霸王了是不是。
張越:您又從您愛人去世這事兒裏邊也找著積極因素了,居然也能找著讓您高興的因素。也不錯,就這樣吧。
張桂蘭:就是苦中取樂吧。沒辦法吧,阿Q吧,阿Q精神萬歲吧!
(回到演播室)
吳曙霞:我覺得這種轉換思維很重要,而且她做得很好。
張越:一種非常奇特的人生辯證法。
吳曙霞:對。
張振遠:也是一種困境下一種無奈的選擇,必須這樣調整。否則的話,真是……
張越:是一種無奈的選擇。但是我覺得這種東西非常的,它能幫助你從心理上渡過困境。
吳曙霞:對。
張越:通常可不是每一個女人,每一個老太太都可以用這種方式。因為我們的生活過程是,苦的和樂的它是在一起的。在同一個過程中,我們通常是看這面的,而不太容易真誠地去看那一面。
吳曙霞:對。我媽媽經常,她有時候跟我們講説,早上起來要鍛鍊身體。説,起不來怎麼辦?你要給自己一個意念,前一天晚上就給自己心裏敲定了,六點鐘起來鍛鍊身體。那麼到六點鐘的時候,你就會起來去鍛鍊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