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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災人禍》 2003-12-15

央視國際 (2006年04月19日 13:58)

  總製片人 梁建增 陳虻

  製片人 張 潔

  編 導 羅 陳

  出鏡記者 楊 春

  策 劃 余仁山

  攝 像 王曉鵬 陳 威

  錄 音 劉 昶

  責 編 杜曉靜 李作詩

  合 成 劉 昕

  監 制 李 挺 莊殿君

  總監製 孫玉勝

  被採訪人

  寧陜縣四畝地鎮人民醫院醫師 李登富

  寧陜縣四畝地鎮四畝地街個體戶 鄭倫彥

  寧陜縣四畝地鎮四畝地中心稅務所原副所長 陳國祥

  寧陜縣四畝地鎮居民 賀明星

  寧陜縣四畝地鎮人民醫院藥劑師雷庭虎

  寧陜縣四畝地鎮原鎮長 張志清

  寧陜縣四畝地鎮原副鎮長 盧益建

  寧陜縣四畝地鎮政府原文書 楊順武

  寧陜縣四畝地鎮太山壩村村民 鄭本洲

  寧陜縣四畝地鎮太山壩村村民 鄭本海

  寧陜縣四畝地鎮柴家關村村民 王興榮

  寧陜縣工商局四畝地工商所原副所長 朱晶

  寧陜縣四畝地鎮文化站原站長 趙福壽

  寧陜縣四畝地鎮村民 張佔虎

  寧陜縣委副書記 桂德明

  2002年6月9日淩晨,一場突如其來的洪水使陜西省寧陜縣四畝地鎮遭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居住了500多人的四畝地街在這場洪災中有108人被洪水奪去了生命。然而在這場洪災過去一年之後,我們從當地災民提供的材料中發現,天災似乎並不能成為這場悲劇完全而合理的解釋。於是,我們展開了新的調查。

  有1000多年曆史的四畝地鎮與西安相距260公里,坐落在安康市寧陜縣境內的秦嶺深處。

  記者:師傅,離四畝地鎮還有多遠?

  司機:大概還有32公里。

  記者:32公里,還有多長時間?

  司機:大概還有兩個小時。

  記者串場:我們現在從臨水縣城趕往四畝地鎮的途中,在去年的那場洪災中四畝地鎮的損失最為慘重。我手裏的這堆材料中對這場洪災的解釋有兩種成因,縣裏認為這場洪災是一場不可預測不可抗拒的毀滅性災難,而當地居民卻認為這場洪災的背後另有原因。

  匯入漢江的蒲河是唯一流經四畝地的河流,2002年正是這條河突發洪水給該鎮帶來滅頂之災,雖然洪災已經過去一年多,但在縣城通往四畝地的山路上仍然有大量的滑坡路段,使得這段僅80公里的路程要走6個多小時。

  2002年6月9日淩晨2點10分左右,洪水夾雜著原木、石塊經過上遊蒲河大橋的短暫攔截,形成近20米高的洪峰,在與山體的衝撞之後,以更加迅猛的速度衝向四畝地鎮,將該鎮洗劫得面目全非。

  李登富:當時我看了一下時間是兩點過六分,因為我剛上樓沒幾分鐘,大水的吼聲特別大。當時雨、雷聲都大得很,在兩三米之外的地方説話都聽不見。

  記者:水大到什麼地步?

  李登富:那個水它就像很整齊的一道棱齊刷刷地過來了,一堵墻一樣,像一堵墻一樣,就從那個圍墻,從圍墻上面一撲而過,圍墻整個倒了。

  鄭倫彥:水一來就是三米多高,來的時候帶著一種呼嘯的聲音聽到像怒吼聲一樣,當時是非常害怕。

  記者:當時你正在幹什麼?

  鄭倫彥:我給我妹夫撥了最後一個電話,我想我們在樓上比較安全,叫他們去照看後頭的母親,所以叫他們當時朝後面屋裏面跑,結果他們在放電話的同時就朝前門跑,前門水來了,他一個人抓住鋼筋,我妹夫一個人逃生,妹子和侄女被這次洪水卷走了。

  記者:在打電話的時候你看的時間?

  鄭倫彥:2點10分。

  陳國祥:2點10分左右的時候比較急促的聲音,聲音相當急促,那是我的一個同事直呼我的名字:陳國祥指定瞎了。他説今晚指定瞎了,我們肯定死定了。走出來一看,洪水基本上與二樓走廊是平的,已經到了二樓了,一片汪洋,與二樓幾乎是平的。

  賀明星:時時都忘不了這些事,外孫是個男孩,天真活潑,確實是(可愛),當時走的時候八歲了,上二年級了,事情全出在我一家了,女兒、女婿、外孫、我女婿的父母親。我女婿這一家直接絕戶了,一個人都沒了。

  雷庭虎:去年打走了五個,我們的房子全部摧毀了。我的小侄子才七歲,反正心裏總是一提起這些就到心酸、心愧,活著的人也是累得不行。

  記者:現在不光你們家,可能整個四畝地都是。

  雷庭虎:在春節期間看到的都是哭,給這些失去的親人在燒紙。

  陳國祥:我們身邊的人都是一百多,有好些是自己的朋友或者是弟兄夥的,下午天黑之前的時候還在一塊兒敘,還在一塊兒聊,幾個小時之後人就沒了。

  記者:你會經常回想起他們來嗎?

  陳國祥:經常回憶,而且是經常做夢就夢見他們,如果提前有一個電話他們就不會死。

  鄭倫彥:如果説當天有任何人、政府部門有任何人通知我們,我們也不會遭此滅頂之災。一條街道整個喪失一百多條性命。

  記者:縣裏面的解釋是這樣的,這場洪災是不可預測和不可抗拒的,所以沒有通知是不是也是一種正常的現象?

  鄭倫彥:這很不正常,他們集體在搞掩蓋真相。

  記者:“6.9”洪災死了多少人?

  張志清:死了13個人。

  記者:失蹤的呢?

  張志清:失蹤158。這個數字我是可能我在這一生都不會忘記。

  2002年洪水到來時,擔任四畝地鎮鎮長的張志清如今是四畝地鎮的鎮黨委書記。

  記者:為什麼四畝地鎮人員傷亡會這麼大?為什麼這樣一個千年古鎮會遭到滅頂之災呢?

  張志清:上級都有一個結論,説這次水災是不可預測、不可抗拒的毀滅性災害,這是我們人力無法抗拒的。

  在到達四畝地鎮之前,我們在當地氣象局查證了2002年6月的氣象資料和電話記錄,發現在洪災來臨前26小時,氣象部門就已經對這次重大降雨過程做出了準確的預報,並且這一信息也及時地由防汛辦傳達到了各個鄉鎮,四畝地鎮接到電話的是當時的副鎮長盧益建。

  盧益建:6月7號大概是十點半鐘左右電話鈴響,因為我在縣政府呆慣了有一個習慣,電話一響我就抓起來是縣防汛辦的。

  記者:應該能回憶起電話的內容?

  盧益建:好像是未來48小時之內有一個明顯降雨過程。有降雨過程,要加強值班,做好防汛工作。

  記者:按照慣例的話,按照程序的話,接到這樣一個防汛的電話你們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盧益建:接下來應該馬上向主要領導報告,主要領導他處理。

  記者:你當時向誰做的報告?

  盧益建:當時的張鎮長,也就是現在的張志清張書記。

  記者:這個情況,這個信息你們接到了?

  張志清:接到了。

  記者;那按照防汛防洪的程序,接到上級的通知你們應該怎麼做哪些準備?

  張志清:一是要把情況,把防汛的要求傳達到村組,包括一些農戶讓他們知道;二是我們要加強這塊值班,一旦有情況我們要按照預案採取相應措施。

  記者:當時你們做的預案準備如何來實現?

  張志清:第一(撤離的)是咱們四畝地集鎮,第二是柴家關集鎮,第三預案重點是沿河的一些農戶,圍繞這麼三個重點。

  據我們了解,寧陜縣從5月1號起便進入了防汛期。按照當地防汛辦公室的規定,各鄉鎮在接到重大雨情信息後,應當及時通知到各個村組和當地村民,同時加強防汛值班。

  記者:在接到這樣的信息以後你們通知了嗎?

  張志清:這一塊我現在已經記不清了,因為我按照常規地往下傳。

  記者:那有沒有進一步落實,通知和通知到位可能還是兩個概念。

  張志清:村級這一塊他們也要履行職責,包括組長。

  除了6月7日寧陜縣防汛辦下達雨情通知之外,6月8日中午,也就是洪水到來前的14個小時,縣政府辦再次向各鄉鎮通告重大雨情信息。

  記者:6月8號縣裏在接到安康市傳來的重要天氣預報以後,還給鄉鎮都打了電話,重大雨情信息,這個你們也都接到了嗎?

  張志清:6月8號我們接到,好像是中午接到政府辦的一個電話,具體內容你可以問一下咱們接電話的人。

  接電話的是鎮政府的文書楊順武,根據鎮長張志清的安排,也是由楊順武負責向各村傳達這些重要信息。

  記者:你立刻打電話了嗎?立刻通知了嗎?

  楊順武:他安排之後我就立刻打電話,打電話,當時只有那個龍船村,當時龍船村徐志芳家的電話要通了,要通,是他在家的一個小女孩接的電話,只有一個村的電話打通了,其它(村)沒有人接電話,沒有打通。

  記者:應該怎麼辦呢?是不是應該繼續接著聯絡?

  楊順武:沒有打通之後我把情況給張書記説了,張書記説到晚上再打電話聯絡。

  防汛電話沒有打通,下午四點楊順武打通了飯館老闆鄭倫彥的電話,給鎮長張志清預定晚上的酒菜。而這時離洪災降臨還有10個小時。

  鄭倫彥:6月8號下午四點半到五點鐘,吃到七點鐘結束。

  記者:吃了這麼長的時間?

  鄭倫彥:一般上桌子之後,有酒,喝酒的時間基本上都是一個半到兩個小時。

  記者:喝了多少酒?

  鄭倫彥:喝了兩瓶城古特曲。

  記者:那喝了這兩瓶酒之後,這些鎮領導的狀態當時是什麼樣的?

  鄭倫彥:按照狀態來説的話鎮上這些領導的素質還可以,基本上喝酒也不會東倒西歪,喝了酒以後端端正正都回去了。

  張志清:吃飯這些小問題我肯定記不住。

  記者:洪災到來之前各位鎮領導,包括你,都在做什麼?

  張志清:晚上我們去看了一場馬戲。

  記者:在特大洪水到來之前作為鎮裏的鎮長去看馬戲?

  張志清:那陣雨還沒下,水還沒漲。

  如果沒有這場洪災,這一切再平常不過,但是,當天有中到大雨,局部有大暴雨的信息在此時並沒有傳達到村民那裏,當晚7點半,500多村民因為一個甘肅馬戲團的到來,聚集在四畝地鎮惟一的電影院裏,鎮政府的一些主要領導也在災難來臨之前成為這場演出的觀眾。伴隨著演出,一場大雨已經來臨。

  記者:一直看……?

  張志清:到那陣快11點了,我們看開始下雨了,我們主要考慮房子,電影院的房子比較陳舊,害怕雨下(大)了 掉塊瓦,(因為)人比較多,我們提前走了。

  記者:這個你都考慮到了但是怎麼就沒有考慮到有幾百人在場的場合給大家一個預警?

  張志清:我們想這個沒有必要。

  記者:那你説的沒有必要是指什麼呢?

  張志清:當然現在看,也是一個很好的措施,但是在當時那種情況,我們認為就是原來該做的工作都已經做了,該宣傳的已經宣傳了,包括防汛的問題,工作已經到位了。

  記者:你們工作都到位了各項措施都已經落實了,為什麼四畝地鎮人員傷亡會這麼大?

  張志清:這個我現在認為這是一場天災。

  記者:有了這麼詳細的預報還能夠稱為天災嗎?如果真的是純粹的天災的話,那這樣詳細的預報又有價值呢?

  張志清:這個雨從來沒有見過。

  從6月8號晚上開始,這場罕見的大暴雨一下就是14個小時。採訪中四畝地街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都説,他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大的雨。

  張志清:看馬戲大概到不到11點結束,基本上就是這樣。

  記者:這個時候距離“6.9”那場特大洪水,也就不過三個多小時?

  張志清:對。

  記者:之後你做了什麼?

  張志清:我們幾個主要領導開了個碰頭會,我們説今晚上這個雨如果等一下再不停我們要採取措施。

  記者:採取什麼樣的措施呢?

  張志清:如果等一下有情況我們重點先要撤老街的,新街按照原來的預案也好,其它情況也好,是我們認為比較安全的地方。

  當地老百姓習慣把四畝地鎮分為新街和老街,按張志清的説法老街背後是滑坡的重點防護區,如果有大的降雨把防滑作為重點也許是正確的,但是在六*九洪災中恰恰是他們認為安全的新街死亡人數最多,在調查中我們還得知,在洪災發生前的1個小時裏先後有三個報警電話從蒲河上遊打進四畝地鎮的值班室。

  太山壩村位於四畝地鎮的上遊,從四畝地鎮到太山壩村還要再走三個多小時的山路,至今我們仍然可以從這些佈滿河谷的亂石中想象出洪水來臨時迅猛和破壞的慘烈,我們當時到太山壩村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尋找一位村民,因為據我們了解在洪水來臨之前,他曾經給四畝地鎮打過預警電話。

  位於蒲河上遊的太山壩村距離四畝地鎮鎮政府有18公里,雖然“6.9”洪災已經過去1年多,但是連接兩地的惟一一條公路至今仍然沒有完全恢復,我們只能借助當地村民的交通工具、甚至步行前往目的地。

  記者:鎮上是哪位領導接的呢?

  鄭本洲:打通,是楊順武接到的。接到以後我第一個就問的是張鎮長在不在,他説張鎮長可能酒喝醉了,出去了,我説盧益建在不在?因為那個副鎮長叫盧益建,我説盧益建在不在,他説盧益建在三樓睡覺,我説你立馬通知,我説太山壩的水已經上了一米,趕緊想一切辦法,腳下(四畝地鎮)能夠進行騰(撤)離。

  楊順武:這個時間應該是在6月9號淩晨的1點鐘左右。

  記者:他當時是一個什麼狀態,你聽他的語氣顯得焦急嗎?

  楊順武:聽不出來焦急,他説是他們上面漲水了,水已經上公路了。

  記者:沒再説別的嗎?

  楊順武:其它的詳細內容,這麼長時間我也記不太清楚了。

  鄭本洲在給四畝地鎮打完電話之後,想方設法要保住公路,但沒有成功,5分鐘後他的弟弟鄭本海再次撥通了四畝地鎮的值班電話。

  鄭本海:我説是太山壩反正已經是保不住了,這個電話是楊順武接的,是否能立馬通知四畝地,能保住四畝地。

  記者:這是你的原話嗎?

  鄭本海:是我的原話。

  記者:這兩個兄弟有沒有説過太山壩可能保不住了這樣的話,讓你們四畝地鎮趕快做好準備?

  楊順武:沒有説過。

  記者:他的語氣顯得焦急嗎?

  楊順武:語氣,顯得有點焦急。

  記者:那這樣幾分鐘之內打進來兩個這樣的電話,鄭本洲、鄭本海兄弟的目的你當時覺得是什麼呢?

  楊順武:我當時是這樣想的,連續打了兩個電話,太山壩肯定是遭災了。

  在鄭家兄弟的報警電話之後,第三個關於汛情的重要電話從上遊的柴家關打到了四畝地。

  記者:是去年洪水來之前老遊給四畝地鎮打過報警電話?

  王興榮:打過的。

  記者:有這個事嗎?

  王興榮:有這個事。

  記者:當時你在場嗎?

  王興榮:在場。

  記者:打電話的時候有沒有看表是幾點鐘?

  王興榮:一點多。

  記者:打電話主要的目的是什麼呢?

  王興榮:主要目的就是水漲得太大,底下(四畝地)水位比較低,肯定底下(四畝地)要防洪嘛。

  上遊三個報警電話分別打到了四畝地鎮值班室,“6.9”洪災之後,陜西省紀委進行了調查核實,認定從太山壩打出的第一個電話的時間是一點零七分,離洪水到達四畝地的時間相距一小時零三分。也就是説,下游四畝地村有一小時零三分的撤離時間。

  記者:中間大概有一個小時時間,這樣一個小鎮子疏散一下、撤離一下應該説是來得及的。

  張志清:對 。可能你們從了解情況來看可能是來得及,如果説按照我們正常的集鎮撤離可以説還不到撤離的時候。

  據張志清説,當時沒有組織集鎮撤離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們辦公室門前的水情觀測點的水位沒有達到防汛預案中設置的撤離標準。

  記者:只有這一個觀測點嗎?

  張志清:當時我們集鎮只有這一個。

  記者:你們就是以這個為標誌?

  張志清:對。

  記者:一定要達到這個標誌以後才能採取撤離、疏散的措施?

  張志清:從水位來觀測是這樣的,因為當時集鎮這個地方最低,這地方最矮,比較矮,另外因為當時我們也沒想到它能發這麼大的水,如果事後來看我們當時應該提前採取措施。

  按常理,不可以用一個點的水位來判斷整個流域的水情,而按照張志清的説法,這個全鎮惟一的觀測點的水位,是判斷是否組織撤離的重要依據。

  記者:然後你們做了什麼?

  張志清:我們首先想的是滑坡。

  記者:可是已經有預警電話,已經有上遊的村民給你們打過電話報警?

  張志清:正因為有這個電話,再加上我們根據當時的雨下得急,所以我們才率先把這一塊先撤了。

  記者:上面明明有大洪水下來這個時候首先想到的應該是防洪了,怎麼還會按原來的預案想到滑坡的問題?

  張志清:因為當時他這個電話也沒説水多大,況且太山壩是咱們蒲河流域小小的支流。

  記者:太山壩已經保不住了這樣的信息還不夠嗎?

  張志清:中間沒有什麼因果關係。

  如果説太山壩是蒲河流域小小的支流,不足以成為撤離的依據,那麼位於蒲河干流的柴家關打來的報警電話應該能充分説明當時四畝地的危險程度,應該可以讓鎮幹部在防滑坡和防洪水之間做出正確的選擇。

  記者:但是一個最簡單的辦法,比如説沿街喊一喊群眾提醒他們一下。

  張志清:我們喊了,比如説我們的鄒恒壽,還有鄒宗印。

  記者:為什麼我們在走訪一些群眾的時候,群眾的反映不像你説的那樣。鄒宗印是死在麻將桌旁。

  張志清:這塊的實際情況是當時是叫老鄒負責上面的那片。

  記者:這時候是幾點?/

  張志清:這時候的時間我們已經估計不到了,因為我們從後街走上去,我們用腳踢門,有的甚至用磚頭砸人家的房子,喊這些村民。

  張志清所説的首先組織撤離的後街在“6.9”洪災中並沒有被洪水吞沒,我們逐門逐戶地驗證了他的説法。

  記者:您好,跟您打聽一下去年6*9洪災還記得嗎?

  村民甲:記得,水都上了街了。

  記者:有個細節想跟您核實一下,洪水來之前鎮裏的幹部有沒有來通知你們,叫你們?

  村民甲:沒有哪個喊,都是我們自己往出跑,沒有哪個喊。

  記者:洪水來之前鎮裏的幹部有沒有來喊你們,説趕快撤離?

  村民乙:沒有。

  記者:有沒有鎮幹部喊過你趕快撤離?

  村民丙:我們當時住在下面,水已經到了屋裏了,我們走的時候出來沒聽到什麼人喊。

  記者:但是我們聽鎮裏面的幹部説,他們從後門出來沿著老街一路喊,把你們叫起來。

  村民丁:那沒有,沒有哪個喊叫。

  村民戊:包括鎮上的人他們從後門跑出來以後,全部都撤離到後頭比較高的位置。

  記者:鎮上的人是指領導?

  村民戊:那時水都已經來了。

  記者:那你們有沒有聽到他們在洪水來的時候叫你們趕快逃命,趕快撤離?

  村民戊:沒有,沒有那個事,沒有那個喊叫。

  四畝地鎮只有一條縱貫全鎮的小街,長度不過500米,我們從那頭走到這頭應該不過10分鐘的時間,我們可以設想,如果當時鎮裏的領導及時把縣裏的防汛通知傳達給當地的群眾,如果太山壩村的報警電話起到了作用,可能四畝地鎮的人員傷亡應該不會如此慘重。

  一場災難就這樣發生了,從洪水中僥倖逃生的人們聚集在幾塊地勢、較高的地方曾經繁華的四畝地街也成了洪流中的孤島,然而危險並沒有過去。

  陳國祥:當時都已經清楚地知道我們已經被圍在孤島上,而且水仍然在漲,大概早上7點鐘左右的時候親眼看見姓唐的他的樓房坍塌,人被沖走。這件事情讓我們200多人很清楚地知道了我們自己所處的極度危險的情境。

  記者:也就是説這200多人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陳國祥:隨時都有生命危險,而且當時雨仍然下得很猛,仍然下得很大,水仍然在漲。

  朱晶:當時看醫院情況亂哄哄的,有上下跑的,有好多醫院的住院的病人,當時也轉移到醫院的二、三樓然後我看還有好多小孩都被雨水把衣服也淋濕了,作為母親當時比較慌亂。

  陳國祥:在這個時候整個衛生院樓房裏頭哭的哭、嚷的嚷,一片狼狽不堪,可以説是一片狼藉。

  記者;在這個整個過程中有沒有看到鎮裏面的有關領導在那兒指揮你們防汛、搶險甚至疏散的工作?

  陳國祥:我們裏面都沒有政府裏頭的人,全部是街上的居民,就是機關單位上的,幾個機關單位。

  記者:以往的經驗來看,這麼大的雨,這麼大的水,實現應不應該有領導通知你們?

  鄭倫彥:在以往,在他們的前任,每逢特大暴雨的時候都會沿街叫人進行安全防範,但是在這一任,沒有任何領導通知我們。

  記者:在洪水到來之前,洪水到來之中,有沒有聽到哪位鎮領導叫你們趕快出來逃生,有沒有人給你們預警?

  鄭倫彥:鎮上沒有人。

  面對這樣一種情景,幾個年輕人決定成立一個臨時指揮部,帶領大家尋找生路。

  陳國祥:當時想的是應該有那麼一個組織來把大家安定下來,一個是安定大家的情緒,再一個想象辦法怎麼求生。

  朱晶:簡單地商議,然後是擬名單,當時名單擬了以後就説想安排一下怎麼分工。

  陳國強;像我和鄭倫彥想辦法往學校和糧站去,和他們那邊的人,和那邊的災民取得聯絡,和那邊的同胞取得聯絡,同時跟他們商量採取什麼辦法能夠求生。

  臨時組成的探路組終於和對岸的群眾取得了聯絡,並在聞訊趕來的各方幹部和群眾的幫助下將被捆的270多名群眾從孤島上營救出來。

  鄭倫彥:水災後的第三天,我們了解到上遊有鄭本海、鄭本洲、遊明信都給我們底下鎮政府打了電話,通報上游水情,但是我們下邊的鎮政府沒有採取任何措施,致使這麼多人在這次洪水中沒有逃生。

  陳國祥:從良心説當時比較氣憤,這麼大的水,對我們生命財産不負責任。

  記者:別的部門呢?別的機關單位有沒有接到?

  陳國祥:我們當天晚上逃生逃在一塊,都談到這個事情,沒有任何人接到電話。

  然而令他們感到更加蹊蹺的趕在洪水過去之後,又有人找到他們,要求他們對洪水到來前後的事情作出另外一種描述。

  陳國祥:有人跟我們説叫我們把口徑統一下來,跟其他幾個人統一下來,意思是從島上你們只救了37個人。我説哪兒來的37個人,我説我們從島上出來300多個人,怎麼是37個人呢?

  記者:他們為什麼要這麼跟你説?

  陳國祥:這一塊當時我就不明白,我一直到現在還有一點不明白。

  記者:是誰跟你説的?

  陳國祥:鎮上的一個領導。

  記者:為什麼要你們把300多人改到37人?

  鄭倫彥:當時柯書記跟陳國祥過來跟我説的意思是,如果説你們救了三百餘人那鎮政府的臉面朝哪擱,你們必須改成37人,把這個功讓給鎮政府。

  記者:那剩下的200多人怎麼辦呢?

  鄭倫彥:剩下的200多人成了鎮政府救過去的,是鎮政府在漲水的同時叫人以後跟著那邊撤離,把這個真相遮掩住。

  2002年6月9日是一個普通的星期天,可是對四畝地鎮的人們來説,173人的喪生使這一天變得不再尋常,在災難中死亡和失蹤人員的記錄上,有十個人的名字我們無法找到,洪水來臨前的幾個小時,他們進行了最後一場演出,從此再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下落。

  記者:洪水退了之後這些演員最終的結果呢?

  趙福壽:最終的結果也不知道。

  記者:失蹤了,還是?

  趙福壽:失蹤了,我們的文化站連痕跡都沒有了,衝了。

  洪水來臨當晚,這10名演員就住在如今連痕跡都沒有的文化站的舞臺上,只有一名司機住在外面,也是目前我們了解到的惟一一名活下來的馬戲團成員。在文化站一樓做生意的雜貨店老闆張佔虎向我們講述了當時的情景。

  記者:這麼大的水來了有沒有人通知他們趕快撤離?

  張佔虎:因為我走的時候沒有人通知,我走了之後就不知道有沒有人去通知,因為我走的時候門都鎖了的。

  被鎖住的兩道門是離開電影院的惟一通道。

  趙福壽:我們走的時候我叫了演員的,叫了的。

  記者:你走的時候是什麼時間?

  趙福壽:我走的時候大概是一點多快兩點了。

  記者;你當時叫的目的是什麼?

  趙福壽:叫他們走。

  記者:他們什麼反應?

  趙福壽:他們當時好像也沒有什麼反應。

  記者:你真的去叫過嗎?

  趙福壽:真的叫過。

  我所在的位置曾經是四畝地鎮的電影院,去年的69洪災使這裡變成了一片廢墟,電影院背後就是四畝地鎮的老街,由於地勢較高,老街上只死了兩個人,我們可以設想,如果電影院的門沒有鎖上,如果文化站的人確實通知到位的話,那十位外地演員或許還有逃生的希望。

  記者;但是據我們了解導致這些演員失蹤或者説他們死亡的一個直接的原因就是當時電影院的兩道門都被鎖住了,這個情況你調查過嗎?

  張志清:這個情況我原來還沒聽説過,你今天來我還是第一次聽説。

  記者:有沒有通知他們家裏人?/

  張志清:這個……因為當時這幾個演員詳細地址不太清楚,這個司機回去之後作為我們鎮上也給他做了個人道主義援助給他發點路費,給了點錢讓他回去。

  張佔虎:大概有好幾天了漲水之後,坐了一個便車都坐在車箱裏面的和我坐到一塊兒的那個人。他開始跟我打招呼,跟我説話,我還沒想起來,結果就是那個司機。

  記者:那惟一逃生的就是這個司機了。

  張佔虎:我説是你呀。我説你往回走。他説就是往回走。

  惟一一名倖存的司機得到100元路費之後便離開了四畝地,從此再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不可預測、不可抗拒的毀滅性災難”很自然成為當地各級政府對這次洪災成因的最終結論。採訪中我們了解到,“69”洪災以後,原來的鎮長成了鎮委書記,原來的鎮委書記現在是縣辦公室的主任,而得到升遷的幹部還不止這些。

  記者:這樣一種職務上的升遷,是對他們在6*9洪災前後表現的一種褒獎嗎?

  桂明德:我覺得更多的是工作的需要。

  記者:在69洪災中,有171個人的傷亡,這個數字我這兩天經常會想起來,但是有一個事情也是更加讓我關注就是,69洪災面前,一個合格的幹部應該是怎樣的,應該怎麼表現?

  桂明德:在災害面前,首先應該想到的是我們人民的生命財産的安全問題,當他得知了有這個災害要來的這種信息,在這種情況下應該首先按照他自己的職責,發揮好最大的作用,來保護好人民群眾生命財産安全。

  記者:那麼反過頭來説,在69洪災中,四畝地鎮的幹部算得上是合格的嗎?

  桂明德:災害來臨之時的表現是合格的,但是在災害來臨前的認識,當然也有客觀條件的限制,認識不足,準備不足。

  記者:我們在採訪四畝地鎮幹部的時候,大家都在強調這樣的事實,就是,我們通知了,我們喊人了,我們也組織撤離了,是這形成了一個怪圈,該做的幾乎都做了,但是結果卻不像大家預想的那樣,那這些做的工作它的意義何在呢?

  桂明德:首先是我們的幹部,因為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我們是為人民負責的,對於好多的事情,包括我們平時的工作或者緊急狀態下的工作,確確實實地要做到真正到位。

  69洪災過後一年多,2003年8月29日,寧陜縣再次遭受暴雨泥石流襲擊,縣城及周邊發生的山體崩塌和泥石流災害達69處,.造成房屋倒塌4000多間,2200名災民無家可歸。

  串場:這裡曾經是寧陜的老汽車站,也是在今年8月29日那場泥石流中造成傷亡人數最多的地點,讓我們感到意外的是這個地方恰恰是政府部門預先設立好的四個緊急撤離點之一。通過這幾天的採訪,我們深深感受到,兩起自然災害固然有很多不可預知、不可抗拒的因素,但是如何把災難的後果和傷亡的人數減少到最低程度,才是各級政府部門職責所在。

責編:武林 來源:CCTV.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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