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記錄]乙肝歧視第一案(下)(1月15日)

央視國際 (2004年01月16日 09:41)

　　CCTV.com消息（社會記錄）：中央電視臺新聞頻道《社會記錄》1月15日首播

　　

今天我接著説昨天的那樁官司，我們國家第一樁關於乙肝歧視的官司。我先為昨天沒看到我們節目的朋友簡單介紹一下案情。小夥子張先著，今年25歲，學歷大學本科。2003年8月，張先著在安徽省公務員招聘考試中獲得第一名，但是因為在體檢中查出他是乙肝病毒攜帶者，被蕪湖市人事局拒絕錄用，一紙訴狀將蕪湖市人事局告上法庭，狀告人事局“惡意歧視乙肝病毒攜帶者”。

　　話説這官司打了一個多月，到今天還沒有結果，不過我猜，有一些等著結果的人，不一定會著急，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等待！忍耐！不在乎多等這幾天了。那除了張先著還有什麼人在等這官司的結果呢？昨天我不是説這案子背後並不簡單，它不是張先著一時衝動的個人行為嗎？對，這是我國第一樁關於乙肝歧視的官司，的的確確是有組織有預謀，策劃出來的。而策劃這官司的人，叫安心，今年32歲，南京人。也是乙肝病毒攜帶者。他們互稱戰友。

　　安心：“我的戰友前兩天寫了這樣幾句話，我們為什麼以戰友相稱？因為一個人感染了HBV後，特別是她從小就不幸與HBV共存的話，要想戰勝它，就不得不像戰士那樣勇敢和機智，像戰士那樣身心疲憊也要堅持到底，像戰士那樣既要無比堅強，又要柔情萬種，像戰士那樣珍惜生命、也要看淡生死，像戰士那樣真誠對待生活，肝膽相照。”

　　HBV就是乙肝病毒英文縮寫，他們自稱是HBVER，意思是他們都是乙肝病毒攜帶者，他們告訴我的同事，他們是為了消除病毒而戰，他們是為了消除歧視而戰。那他們為什麼要策劃？又是怎麼策劃出來的呢？

　　張先著，去年9月，因體檢不合格落選公務員後，張先著的情緒非常低落，他決定兩天后離開安徽，到一個沒有人知道他是乙肝病毒攜帶者的地方。

　　一天下午，張先著無意中進了一家網吧，也就是這麼一個偶然的決定，改變了張先著後來的人生軌跡。

　　張先著：“下午三點多上網，因為我還是不死心，我還是認為我是符合這個標準的，所以還在上面查一些乙肝方面的東西，就查到了這個論壇。”

　　“肝膽相照”！就是剛剛那位戰友安心的最後一句話所説的“肝膽相照”，聽聽這個名字，您可能就知道，這個論壇可能和肝、膽有關係。這個論壇是目前國內最大的一個乙肝病友的論壇。目前這個論壇已經有註冊用戶兩萬四千人，日發帖量幾千份。

　　張先著：“我當時進入不久後就被這個論壇深深地打動了，看看一些人的人生經歷，我一直不相信網絡，我認為網絡是虛擬的，聊天什麼的我從來都不信，但是我一步入這個論壇，我就相信了這個論壇。”

　　張先著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遭遇其實並不是他自己才有的經歷，全國有那麼多的乙肝病毒攜帶者和他一樣，在生活和工作中正在經歷著各種各樣的歧視。張先著於是在肝膽相照論壇用“松月”的名字進行了註冊，然後，像所有其他病友那樣，他把自己的遭遇寫了下來貼在了網上。這是他在論壇上發的第一個帖子——我是2001年畢業的，今年報考了公務員，可是由於乙肝兩對半一五陽被拒之門外，我和公務員擦肩而過……

　　張先著的帖子發出之後，立刻成為論壇上的熱帖，很多人都在張先著的帖子後面跟帖，有同情的、有氣憤的、也有勸導的，在這些參與張先著帖子討論的人中，有一個網名叫古道風的人，這個人後來在張先著起訴的過程中，發揮了關鍵作用。

　　古道風，江蘇人，是肝膽相照論壇維權版的版主。他和張先著一樣，也是一個HBV病毒攜帶者，但不同的是他現在已經是一名國家公務員了，我的同事找到了古道風。

　　《社會記錄》記者：“當時看到他的帖子的時候，你第一時間的感受是什麼？”

　　古道風：“就感到一種同情，因為作為他來説，一個，我認為參加公務員考試，至少在目前的社會體系下，應該是以人才進行評價，那麼作為這麼一個人才，被拒絕加入公務員隊伍，本身對一個人而言，確實對他的尊嚴是一個打擊。所以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我想通過我自己來幫助他。”

　　《社會記錄》記者：“你怎麼幫助他？”

　　古道風：“能夠幫助他的惟一手段就是現在的法律框架下，通過法律的渠道來解決這個問題。”

　　那天下午，古道風在看了張先著的帖子後，立刻在後面跟了一個帖子，他讓張先著和他聯絡。張先著當時並不知道古道風的想法，但他在一個小時後，給古道風回了電子郵件。

　　張先著：“我當時簡要地介紹了我的情況，他就給了我一個建議，説你可以通過法律渠道來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就是可以先通過行政復議，如果行政復議成功的話，對你來説是很大的收穫，怎麼講，什麼人都不得罪，他們內部審查。”

　　當天晚上，張先著沒有睡好，他腦子裏反復出現“行政復議”幾個字，報考公務員的張先著知道，所謂“行政復議”就是認為蕪湖市人事局對自己的處理不合理，要向上級機關申請復議，但這也就意味著自己病情的公開。

　　張先著：“公開後，他們這種流言蜚語，可能對我的壓力，我無法想象。對我個人來講真的是無法想象。”

　　《社會記錄》記者：“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真的是那種情況你怎麼辦？”

　　張先著：“那我可能就只能選擇逃避，因為人家對乙肝病毒不認識，就認為乙肝傳染，人家都逃避你，我也只能選擇逃避。”

　　古道風：“他思想屬於波動狀態，因為與他剛出校門有關係，可以這麼説，他那幾天時而跑過來跟我説我想行政復議，然後回去以後打電話説還是算了吧，就是思想波動可能有幾次。”

　　張先著：“特別是剛開始的時候，就是行政復議幾天前，一直在思考。”

　　《社會記錄》記者：“為什麼要思考呢？”

　　張先著：“因為害怕，假如復議沒有結果。行政訴訟要不要考慮。”

　　在張先著考慮行政復議的時候，又有幾個人先後加入到了策劃的隊伍中，他們分別是論壇維權版的版主浙江的小穀子、蘇州的HBV_wang，以及比較活躍的人物河北的上香小姐，他們給張先著提出了一個建議，就是一旦行政復議沒有結果，就向法院提起訴訟。這期間，張先著幾乎每天都上肝膽相照的論壇，每次上去，他都要看其他病友遭到歧視的遭遇和故事，正是他們這些人的經歷，最後促使他下決心做出了後來的舉動。

　　張先著：“因為他們的經歷太坎坷，就是遭受歧視，就是乙肝歧視，這方面的境遇太悲傷了，太感人了，深深地觸動了我，因為他們首先有很多人，還有一個三歲的孩子，他想上幼兒園，不給上，就是她母親帶我們上我們論壇發了一個帖子，叔叔阿姨我想上學。沒有人敢要他，他是母嬰傳播，還有很多大學生考大學，考研究生，考博士。就是因為乙肝歧視，不允許上大學，而且考公務員這一塊，像我這種情況受限制的，在公司企業應聘的時候，公司企業不要小三陽，在結婚、戀愛方面因為對方是乙肝病毒攜帶者，提出分手，很多年的感情，就是因為這個雲印，提出分手，不理解。這些故事都深深地打動了我，使我深深有感觸，我才第一次受到歧視，我才25歲，他們已經走到了人生最精華，應該最快樂的時光，最青春的時光已經過去了，我當時就思考了，就是時間不是很長，我就很爽快地答覆，我願意接受你們的法律援助，我會勇敢地站出來。”

　　10月中旬，上香、hbvwang、古道風和張先著一起，為張先著的法律維權活動進行了週密的設計。

　　張顯著：“當時他們設計了兩種情況，行政復議過後你願意不願意上訴，如果一審敗訴了你願意不願意繼續上訴？當時我説了行政復議失敗後，我提出行政訴訟。即使一審敗訴了，我還是繼續上訴，我知道二審不可能給我原判，我還是會繼續上訴，因為當時他們以為一審不會引起社會的關注，希望通過二審來引起社會的關注。”

　　按照事先的設計，10月18號，張先著向安徽省人事廳正式提出行政復議申請，請求安徽省人事廳撤消蕪湖市人事局對自己的體檢不合格和不錄用其為國家公務員的具體行政行為，10月28日，人事廳駁回了張先著的復議申請。這就意味著，張先著正式的訴訟就要開始了。

　　《社會記錄》記者：“當時有沒有想過，如果一審敗訴了怎麼辦？”

　　古道風：“這個上訴還取決於張先著個人。”

　　《社會記錄》記者：“那最後的結果可能是他輸掉了官司。”

　　古道風：“輸掉官司這本身就是我們做這件事情以前就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了，包括我對張先著也反復多次地提起要看淡結果，而注重這個過程。”

　　《社會記錄》記者：“為什麼呢？”

　　古道風：“因為在現行的法律體系下，就我個人對這個案件本身的理解，輸掉官司的可能性較大。”

　　在張先著正式起訴之前，他的戰友還還做了一件事，就是和媒體的聯絡。

　　Hbvwang:：“然後我就和成都晚報的記者聯絡了一下，他們隔一天就發表了一篇文章，這個報道引起了轟動。”

　　《社會記錄》記者：“為什麼要聯絡媒體呢？”

　　Hbvwang:：“希望通過媒體造聲勢。”

　　一切準備就緒後，11月10日一大早，張先著拿者事先寫好的起訴書，來到了蕪湖市新蕪區人民法院。

　　《社會記錄》記者：“當時你做過判斷，有做過預測嗎，比如説法院可能不會受理。”

　　張先著：“對，這是我最擔心的，我們跟我們論壇上的維權人士，還有一些網友，一些法律人事説，我説如果法院不受理怎麼辦？因為我不懂法。我當時很害怕怕法院不受理。我非常害怕，哪知道我的擔心沒有必要，到那裏就受理了。”

　　《社會記錄》記者：“如果真的不受理怎麼辦？”

　　古道風：“那這個事情可能就不了了之了。還他個自由身，他目前的生活狀態對他都是非常大的影響，但是最終張先著還是站起來了。”

　　《社會記錄》記者：“那你當時是怎麼説服他的？”

　　古道風：“當時我説你思考清楚，因為這個事情我並不是説服他。因為這個事我當時已經跟他説得很清楚的，我説對你可能會産生很大的影響，但是我説對你自己能力的培養可能是一個很大的促進作用，但是具體這個事情還是你自己做主，因為畢竟對你的生活會産生很大的影響，很明顯，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家單位主動來接受她，這是很明顯的，你想當時新聞炒作比較厲害的，像那個北大學子，賣肉的學子，立刻就有人來聘請他，張先著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家單位主動和他聯絡。”

　　《社會記錄》記者：“事先就想到過？”

　　古道風：“想到過。因為我個人經歷也比較豐富，起伏也比較大，我當時就跟她説，等這個事情以後，你可能還是你自己，很平淡，就是平淡如水，但是對你以後的生活可能會産生一些負面影響，這個都要充分地考慮好。這樣你考慮好了咱們就復議，如果你考慮到弊大於利，咱們就停。”

　　《社會記錄》記者：“你現在認為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

　　古道風：“對他個人而言，是弊大於利，對整個人群來説，是利大於弊。”

　　《社會記錄》記者：“先著你這麼認為嗎？”

　　張先著：“是的，因為怎麼説呢，被他們感染了，我不是説了，如果我不站出來，也會有其他人站出來的。”

　　《社會記錄》記者：“那你現在後悔嗎？”

　　張先著：“不後悔，當時看了論壇以後，既然做出了決定還後悔什麼。”

　　法院受理張先著案子的消息，經過成都商報報道後，立即引起了全國媒體的廣泛關注，12月19號那天，就在蕪湖市區只有六十幾萬人口的小城，聚集了全國幾十家媒體，開庭前後各大報紙及電視臺幾乎都對這起全國第一例乙肝歧視案作了報道。就在我的同事去採訪張先著的那幾天，他們先後遇到了五家電視和平面媒體，用成都一位同行的説法説，先著現在比一個有工作的人還忙。我的同事就是在從北京出發到達安徽兩天之後，才真正地採訪到了張先著。從某種角度説，古道風和張先著這些人的第一部目標已經實現了。

　　古道風：“當時想到的力度也沒有這麼大，只是想通過媒體這一塊來關注到這個人群，但是沒有想到能夠引起這麼大的媒體的關注，全國各地的媒體，包括央視、很簡單，沒有過多去考慮到媒體關注了以後，會對我們産生特別大的影響。”

　　現在張先著很多的時間是在接受全國各地媒體記者的採訪。這時候，很多人已經忘記了他是個乙肝病毒攜帶者，因為他在人們的心目中是為1.2億乙肝病毒攜帶者出來説話的英雄，沒有人在這個時候歧視他。但是很有意思的是，和他一起策劃這起案件的幾個戰友，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人，以真實的身份出現在公眾面前，我們也知道，他們可能一直都會停留在我們的視線之外。

　　《社會記錄》記者：“很不禮貌，問您一個問題，為什麼在勸張先著站出來的同時，你們不考慮站出來呢？”

　　古道風：“這個比較複雜，因為這個過程卻是比較複雜，可以不談這個問題嗎？複雜的原因就是他牽動了很多人的，説白了，就是一種既得利益的問題。”

　　《社會記錄》記者：“是不是這個意思，就是如果你站出來你會失去你現在很多你得到的東西？”

　　古道風：“那是一定的。”

　　《社會記錄》記者：“你當時遇到了什麼樣的困難？”

　　上香：“就是公務員招錄上，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乙肝病毒攜帶者。現在我在蘇州，來這邊知道這裡的體檢是什麼樣子，無論你什麼情況只要你表面抗原陽性（病毒攜帶者），那你就永遠地被排斥在就業行業之外了。”

　　《社會記錄》記者：“你怎麼知道呢？”

　　上香：“我是通過了，當然是體檢了，這個地方跟其他的地方不一樣，體檢非常嚴格，他專門針對乙肝病毒攜帶者，進去先是一個數碼照相，然後數碼照相旁邊的窗戶就是直接抽血，就是有人監督你，還要看你的針眼，你知道這是我經歷的最屈辱的一次，當時的感覺就像是華人與狗不能入內的感覺一樣。尤其是他讓我卷著袖子看這個針眼，感覺是很痛苦的。”

　　《社會記錄》記者：“那你現在的情況怎樣？體檢怎麼過的？”

　　上香：“當然是找人作弊了，當時我是找了一個跟我很像的一個女孩子。”

　　《社會記錄》記者：“那你的領導同事知道嗎？”

　　上香：“既然作弊他們怎麼會知道呢？”

　　《社會記錄》記者：“那如果他們知道了會怎樣呢？”

　　上香：“那我們就死定了。”

　　對於肝膽相照論壇的戰友來説，他們每個人幾乎都有類似的遭遇，此次維權的策劃也許就是源於他們的這種特殊遭遇吧。

　　《社會記錄》記者：“您能告訴我在週一超案件，和張先著訴訟之前，大多數的HBV人群是怎樣生活的？”

　　古道風：“以前就是生活在陰影下吧。”

　　《社會記錄》記者：“可以用逃避來概括嗎？”

　　古道風：“對，用回避這兩個字，就是逃避現實生活中各種人群的目光。”

　　在我上面的故事中，除了張先著，其他的都是他們在網上的化名，某種角度上叫他們是帶著面具在和這個社會抗爭。雖然他們把張先著推成了一個公眾人物。但是他們説，什麼時候他們能夠摘下這個面具、像張先著那樣面對鏡頭，用真實的姓名在網上交流，那時候他們才真的被這個社會所接受，這個社會才真正地消除了歧視，而現在這一切才僅僅是開始。目前此案還在審理之中，不知道這次的判決結果，會給HBVER帶來什麼？會給你我，我們每一個人帶來什麼？謝謝收看《社會記錄》。

　　中央電視臺新聞頻道社會記錄週一至週五23：40首播，次日4：40，15：30重播

責編：張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