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説飛天夢觸摸英雄心—楊利偉回顧心路歷程
□為什麼他説“航天員不能把自己看得很嬌貴”?
□為什麼他犧牲了很多天倫之樂卻仍不改初衷?
□為什麼他對沒有機會“飛天”的前輩由衷敬佩?
●航天員的價值不僅僅體現在執行飛天任務上
記者:航天員是一項特殊的職業,有一些特殊的待遇,人們把航天員比做“ 國寶”,可是我們看到你訓練起來似乎並不愛惜自己。
楊利偉:平常,大家説我們航天員是“皇冠上的明珠”,要好好保護,但是作為我們自己要始終明白我們是幹什麼來的,不能把自己看得很嬌貴。
記者:現在回想起來,航天員哪一項訓練內容你覺得比較難以承受?
楊利偉:這個問題我比較難回答,你説我難以承受,可是我確實都承受過來了。要説比較難的,我想是封閉式的管理。我們航天員都是拖家帶口的人了,常人能享受的天倫之樂,我們有的就不能享受。小孩在幼兒園3年,我沒有接送他一次,家長會也一次沒有參加。5年中,我愛人身體不好,前年每個月住10天醫院。我去吉林飛行,愛人做腎穿刺手術不到10天。類似我遇到的這些問題我的戰友們也有很多,他們都得去克服。
記者:在日常生活中,哪一項規定你覺得比較“苛刻”?
楊利偉:那應該算是節食。航天員必須保持標準的體重,我喜歡吃肉,不太喜歡吃蔬菜。但是,為了控制體重,不允許不喜歡,晚上餓了從來不敢加餐,有糖的飲料也不敢喝。惟一例外的是發射那天早上,吃飯時本來想讓我吃點麵條算了。我説:“不行,我得吃點肉。”我怕上天肚子餓了,沒有勁兒。
記者:其他方面的限制也是很多的吧?
楊利偉:比如説不能在外面就餐,這是一條紀律,平時除了週末也不能回家。航天城有個幹部的老岳母,看到我愛人總是和孩子在一起,就問:“小張,怎麼從來沒有見到你的愛人和你們娘倆一起散步啊?”問得我愛人心裏挺不是滋味。
記者:來個親戚朋友,也不能到外面吃頓飯,親戚朋友會不會不理解,説你不近人情?
楊利偉:這個只能靠我們來解釋,在其他方面,禮節做得更週到一些,沒有別的辦法。有一次幾個戰友來北京開會,一起來看望我,按説我應當請戰友們吃個飯,可是不行,到了開飯的時間,戰友們出去吃飯,吃完飯再回來找我聊天。
記者:常人習以為常的生活樂趣你們不能享有,還要年復一年地從事艱苦枯燥的訓練,況且即便付出百倍的努力,最後未必一定能執行飛天任務。即便是你,也是飛船起飛前8個小時才被確定首飛的。想沒想到隨著年齡的增長,今生可能永遠無緣飛天?
楊利偉:我們航天員,年齡最大的42歲了,在飛行部隊至少是師一級的領導了,可是既然當上航天員,還要每天去承受高強度的體能訓練、承受各種生理和心理的磨煉,時間長了確實有你説的這種壓力。但是我想我們不會後悔,航天員的價值不只體現在執行飛天任務上,不是説不去飛天就白當航天員了。軍人如果不打仗就沒有價值嗎?
記者:有一名殲擊機飛行員,叫方國俊,他年輕時,就希望有一天能成為航天員。30年來,他一直堅持鍛鍊身體,他甚至設想好了要在飛上太空之前説:“ 地球,我們再見了!”但是,他現在可能沒有機會再上天了。如果他今天在這兒,利偉你想跟他説些什麼?”
楊利偉:首先是非常的欽佩,欽佩他對航天事業的這種執著。我想我對他會這麼説,就是他去執行任務也會跟我是一樣的。
□為什麼他飛天歸來在各種場合總是提到戰友們?
□為什麼他凱旋的第一天就向教練報告飛行體會?
□為什麼他站在返回艙口説:“我為祖國而自豪”?
●首飛成功,凝聚的是成千上萬人的心血和智慧
記者:你還記得飛天回來第一次和航天員戰友見面的情景嗎?
楊利偉:那天,大隊組織了一個歡迎儀式,全體航天員列隊向我獻花、敬禮。當時,我的眼圈就紅了,我説咱們都是戰友啊,何必這樣呢?
記者:你跟首飛梯隊的另外兩個戰友翟志剛、聶海勝平時就很要好吧?
楊利偉:非常好。我們的小孩都在一個學校,年齡也差不多。家屬接送孩子上學,總是一接就是兩三個,幾個孩子一牽,走,跟自己孩子一樣!這次確定我執行首飛任務,志剛、海勝一直陪伴我,等待登車前往發射塔的時候,他們倆半蹲在我的身旁,一人攥住我的一隻手,反復叮囑飛行中的技術細節,讓很多在場的人熱淚盈眶。
記者:我們在採訪教練時,他們説你回來以後成了英雄還正常報告飛行體會,讓他們很感動。
楊利偉:教練花費的心血,不比我們航天員少。做模擬器訓練,我們單個人做完就可以休息了,他們要連著做14個人,工作量比我們大得多。過去訓練,每次我做完了都要向教練報告,這次我也要報告。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記者:出征到酒泉那天,好像你單獨坐了一架專機?
楊利偉:那天,是總裝備部遲萬春政委與我同乘一架專機。在飛機的前艙,遲政委讓我坐在與飛機航向一致的座位上,自己卻坐在對面背向機頭的座位上。我想和政委換一個座位,遲政委連連擺手説,不要動,不要動,我這次是全程陪同。總部領導這樣關心我們,讓我心裏很感動。
記者:你回到西郊機場那天,機場的熱鬧景像是不是沒有想到?
楊利偉:當時軍委曹剛川副主席親自到機場來接我,我下舷梯、報告之後,他第一句話就問我身體感覺怎麼樣。我登上麵包車,看見曹副主席還沒有走,站在那裏向我揮手。我趕緊再次下車,説首長怎麼能讓您送我,您先走……
記者:你著陸時,溫家寶總理與你的通話也是臨時安排的吧?我們在現場看到總理當時很激動,是一路小跑過去打電話的。
楊利偉:當時已經落地了,還沒有開艙,北京告訴我溫總理要和我通話。我很感動,總理惦記著我們航天員的安危,體現了整個國家對我們航天員的關懷。當時我一時不知道説什麼好了,説了一句:“我很有力!”意思是説身體感覺很好。
記者:你這次飛天,大家都説你鎮定從容,似乎返回出艙的時候你也不太激動,為什麼?
楊利偉:載人航天凝聚的是成千上萬人幾十年的心血和智慧,也不是我個人有什麼成功。出艙的時候,記者讓我説幾句話,我説:“我為祖國自豪!”這確實是心裏話。我上天時,很多戰友在地面陪伴我,在飛船的保障崗位上工作。我回來與戰友們吃第一頓飯,很多同志抱著我流淚了。大隊長説,他已經很久沒有流淚了,我起飛時他淚流滿面!現在,我的心情依然平靜不下來,也常常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
□為什麼他面對巨大的榮譽,心跳反而加快了?
□為什麼他説與戰友們又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
□為什麼他給全國少年兒童寫了一段深情的話?
●航天員出征太空代表的是國家、是13億中國人
記者:你在香港説儘管飛天瞬間心率才76下,可是看到香港同胞熱烈歡迎的場面心跳加快了。為什麼這樣説?
楊利偉:這一方面是香港同胞的熱情讓我感動,更重要的是這種巨大的榮譽讓我感到了自己肩上的責任更重了,我們航天員出征太空確實是代表國家,代表 13億中國人。
記者:你一直説飛天是一種理想,現在實現了理想,回頭看這個事業目標,有什麼新的認識?
楊利偉:我真切地感到航天高科技的影響力,對國家這個概念的意義認識深刻多了。但是,對於我個人來説,前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發射“神舟”六號,領導説要重新“洗牌”,所以我和戰友們又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
記者:成名之後有什麼新的壓力嗎?
楊利偉:壓力是有的,這次任務很圓滿,下次能否還能這樣圓滿?目前我們開始為“神舟”六號做準備了,從零開始,重新準備,以後的任務可能更艱苦、更複雜。
記者:下一步航天員還要出艙行走、建設空間站甚至登陸月球。你覺得在你有限的航天員生涯中能夠完成這些使命嗎?
楊利偉:置身太空,覺得自己很自豪,同時也感到自己確實很渺小,這正是我感到不能忘乎所以的原因。首飛成功,人民高興一下是很自然的,但是作為我們從事這項工作的人來説,頭腦需要冷靜,宇宙是無限的,事業是永恒的。
記者:聽説你的孩子楊寧康的學校請你給學校題詞,你委婉地推辭了。你是怎樣考慮的?
楊利偉:我覺得首飛的榮譽不屬於我個人,更不屬於我的家人。如果答應這個要求,無形中讓孩子有一種優越感。但是我沒有回絕《中國少年報》的邀請,給全國少年兒童寫了一段話:“感謝全國小朋友對我的關心和支持,國家的強盛和民族的進步,是靠一代代人的共同努力,你們是祖國明天的希望!” 記者:我們交談這麼長時間,好像你説話特別簡潔,回答問題一般沒有超過5句話。
楊利偉:這大概是長期飛行員生活養成的習慣,飛行員就是這樣,地面説: “301,返航”。我就説:“明白”!
記者:下次發射“神舟”六號,我們什麼時候才能確認你是否再次出征太空?
楊利偉:(笑)火箭點火了,可能你們就確認了!(記者 李選清 武天敏 范炬煒 丁海明)
責編:范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