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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畫下流動中的汴梁城?

  如何畫下流動中的汴京城?這既是李尉昂筆下的角色張擇端等人,在小説中面臨的問題,也是李尉昂作為小説家,必須思考的問題。歷史小説家面對的汴京城就是歷史真實──龐雜錯綜,無所不包,幾乎不可能作為知識的對象。然而在歷史真實之外,還存在另一個歷史:經過史家或小説家選擇、裁切、解釋的歷史。最後才是歷史小説家以當代讀者能夠理解的形式,再現出來的作品。

  倘若史家的工作,如布洛克的主張,包括判斷何者為真,何者為偽,及何為可能(identifying the true, the false and the probable)。則小説家越過真、偽,更偏重尋找的是最末的那個選項:「可能」。那麼,當史家黃仁宇,試圖以小説家李尉昂之眼看歷史時,他是在哪看見了小説的可能?

  也許《汴京殘夢》的故事題材本身,可以回答這個問題。《汴京殘夢》描寫北宋徽宗年間,一名參與繪製「清明上河圖」的畫官的故事。在其中,我們也可窺見作者的歷史小説觀。

  清明上河圖繪製的時代與動機,在學界很有一番爭議。這幅名畫,有不少摹本存世。其中公認藝術成就最高,且為一般人所習知的,應是故宮博物院館藏的清院本清明上河圖。這幅圖並非北宋年間的作品,而是清宮畫院裏的五位畫家,于幹隆元年合繪的畫卷。雖然倣自宋代張擇端的畫卷,卻在成就上超越了原圖。

  《汴京殘夢》書中所指的清明上河圖,顯然不是清院本,而是宋清明上河圖。問題是宋代清明上河圖的身世極為模糊,作者張擇端傳世的記載不多,關於他的生平,留下的不過是幼讀書、遊學京師等籠統的敘述。甚至他是宋人還是金人,也有一番討論。非僅如此,存世的本子當中,何者為真?何者為偽?真本是創作于北宋,還是南宋人因思念故都而作?這些都是尚無定見的疑問。在清明上河圖一片「汴京富麗天下無」的景致中,隱藏的只是無數歷史的可能性。

  這種種歷史的可能當中,作者李尉昂選擇了其中一種可能性,當作小説作品中的真實。在李尉昂的筆下,清明上河圖是北宋徽宗下詔,令畫院畫師們繪出京城汴梁的景物與民間生活。由於歷史真實難以斷定,相關的事件在史料中湮沒于無形,它們和《汴京殘夢》小説中的真實,兩者間的對應關係也就無法得知。《汴京殘夢》等於是抓緊著這一種可能性,在史料的縫隙間建構起來的。李尉昂既然選擇了將清明上河圖視為北宋徽宗年間,下詔繪製的一幅畫作,由此便引伸出整本小説中,關於清明上河圖繪製過程的描述。而徽宗時代的人物如蔡京、童貫;史實如運送花石綱、黨爭遺風、靖康之難等,則紛紛取得相對位置,次第落座。歷史小説家的敘事發明,便是在這些歷史事件與時間錯落的相對位置間,展開佈局。

  在李尉昂虛構發明的情節當中,有關於三任畫學主持不同的繪畫觀點,很可以當作他的歷史小説觀來解讀。

  在《汴京殘夢》中,這清明上河圖的繪製,帶有帝王欲藉以了解京城民生百態的用意,要將一座繁華喧囂的東京汴梁,加載平面的畫卷中,成為知識的對象。然而偌大個京城,究竟什麼應該入畫,什麼不該入畫?這其中牽涉到主其事者的選擇。在李尉昂筆下,主導清明上河圖繪製工程的畫學主持,先後換過三任。第一任要畫中景物樣樣出自實錄,要求畫官們寫生街上風景,完全得「我筆畫我眼」地照實寫生,不得隱瞞扭曲。第二任主持和第一任大不相同,以為畫之可貴在於近乎神仙仙品,不可出自強求,於是這位畫學主持喝酒的時間,倒比作畫的時候多。

  第三任主持,也就是最後與清明上河圖一起留名的張擇端。在史料中僅找得到聊聊數行記載的張擇端,在這裡便由李尉昂的小説家之筆來為他賦生血肉,成了一位處事有條不紊的翰林學士。這個小説角色張擇端的主張,介於前兩任之間。他認為畫作既不能脫離現實,也不能一磚一瓦照單全收,無論如何,要將一城的景物,畫進二十尺的畫幅內,就不能不透過畫家之眼,加以「選擇」。(「選擇,選擇──選擇。我的名字不就叫做張擇端嗎?」小説中的角色張擇端如是説。)

  小説中這歷任主持的三個角色,正象徵了三種藝術態度。也可説相當程度地反應了李尉昂的歷史小説觀。在小説中李尉昂為清明上河圖的創作加上一道來自帝王的最高指令:寫實──寫京城之實,於是清明上河圖之於當年汴京的現實景況,遂構成一種再現的關係(representation)。正如李尉昂的歷史小説,之於歷史真實情境,同樣是一種再現;至於再現的方法,李尉昂藉張擇端這個角色寫出的,可以説正是他的歷史小説觀:既不應是一成不變的臨摹,也不應是天馬行空造起空中樓閣,而是考實與想象相互襯托。在這再現的過程中,「選擇」尤其必要。

  由此便可對應到李尉昂在《汴京殘夢》篇首的〈楔子〉裏,以後設的筆法,自問自答的問題:「你寫的是歷史,還是小説?」他給自己的回答是:歷史只注意現實如何展開,歷史小説雖不偏離現實,卻是在顧及當代讀者心理的基礎上,去做那再現的工夫。

  如何畫下流動中的汴京城?這既是李尉昂筆下的角色張擇端等人,在小説中面臨的問題,也是李尉昂作為小説家,必須思考的問題。歷史小説家面對的汴京城就是歷史真實──龐雜錯綜,無所不包,幾乎不可能作為知識的對象。然而在歷史真實之外,還存在另一個歷史:經過史家或小説家選擇、裁切、解釋的歷史。最後才是歷史小説家以當代讀者能夠理解的形式,再現出來的作品。

  於是,我們似乎在李尉昂的歷史小説觀裏,嗅到一絲與前述明清文人的歷史小説論述相近似的氣味。李尉昂的歷史小説,同樣預設一道寫實的界限,在這界限內虛構。但他的歷史小説不去背離的真實,不是明清文人眼中的正史。在這裡,作「選擇」的人,是受過現代史學訓練的黃仁宇/李尉昂。

  問題是,受現代史學訓練,經常從財稅等制度面思考歷史問題的黃仁宇,他所關照的歷史面貌,有可能寫入傳統上以人物、事件為中心的歷史小説嗎?在黃人宇的大歷史史觀影響下,歷史小説中的人物,會呈現出什麼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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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李菁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