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性和理性二者的性質不同,但又不是互相分離的,它們在實踐的基礎上統一起來了。
我們的實踐證明:感覺到了的東西,我們不能立刻理解它,只有理解了的東西才更深刻地感覺它。感覺只解決現象問題,理論才解決本質問題。這些問題的解決,一點也不能離開
實踐。無論何人要認識什麼事物,除了同那個事物接觸,即生活于(實踐于)那個事物的環境中,是沒有法子解決的。不能在封建社會就預先認識資本主義社會的規律,因為資本主義還未出現,還無這種實踐。馬克思主義只能是資本主義的産物。馬克思不能在自由資本主義時代就預先具體地認識帝國主義時代的某些特異的規律,因為帝國主義這個資本主義最後階段還未到來,還無這種實踐,只有列寧和斯大林才能擔當此項任務。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之所以能夠作出他們的理論,除了他們的天才條件之外,主要地是他們親自參加了當時的階級鬥爭和科學實驗的實踐,沒有這後一個條件,任何天才也是不能成功的。“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在技術不發達的古代只能是一句空話,在技術發達的現代雖然可以實現這些話,然而真正親知的是天下實踐著的人,那些人在他們的實踐中間取得了“知”,經過文字和技術的傳達而到達于“秀才”之手,秀才乃能間接地“知天下事”。如果要直接地認識某種或某些事物,便只有親身參加於變革現實、變革某種或某些事物的實踐的鬥爭中,才能觸到那種或那些事物的現象,也只有在親身參加變革現實的實踐的鬥爭中,才能暴露那種或那些事物的本質而理解它們。這是任何人實際上走著的認識路程,不是有些人故意歪曲地説些反對的話罷了。世上最可笑的是那些“知識裏手”,有了道聽途説的一知半解,便自封為“天下第一”,適足見其不自量而已。知識的問題是一個科學的問題,來不得半點的虛偽和驕傲,決定地需要的倒是其反面--誠實和謙遜的態度。你要有知識,你就得參加變革現實的實踐。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變革梨子,親口吃一吃。你要知道原子的組成同性質,你就得實行物理學和化學的實驗,變革原子的情況。你要知道革命的理論和方法,你就得參加革命。一切真知都是從直接經驗發源的。但人不能事事直接經驗,事實上多數的知識都是間接經驗的東西,這就是一切古代的和外域的知識。這些知識在古人在外人是直接經驗的東西,如果在古人外人直接經驗時是符合於列寧所説的條件:“科學的抽象”,是科學地反映了客觀的事物,那麼這些知識是可靠的,否則就是不可靠的。所以,一個人的知識,不外直接經驗的和間接經驗的兩部分。而且在我為間接經驗者,在人則仍為直接經驗。因此,就知識的總體説來,無論何種知識都是不能離開直接經驗的。任何知識的來源,在於人的肉體感官對客觀外界的感覺,否認了這個感覺,否認了直接經驗,否認親自參加變革現實的實踐,他就不是唯物論者。“知識裏手”之所以可笑,原因就是在這個地方。中國人有一句老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句話對於人們的實踐是真理,對於認識論也是真理。離開實踐的認識是不可能的。
為了明了基於變革現實的實踐而産生的辯證唯物論的認識運動--認識的逐漸深化的運動,下面再舉出幾個具體的例子。
無産階級對於資本主義社會的認識,在其實踐的初期--破壞機器和自發鬥爭時期,他們還只在感性認識的階段,只認識資本主義各個現象的片面及其外部的聯絡。
這時,他們還是一個所謂“自在的階級”。但是到了他們實踐的第二個時期--有意識有組織的經濟鬥爭和政治鬥爭的時期,由於實踐,由於長期鬥爭的經驗,經過馬克思、恩格斯用科學的方法把這種种經驗總結起來,産生了馬克思主義的理論,用以教育無産階級,這樣就使無産階級理解了資本主義社會的本質,理解了社會階級剝削關係,理解了無産階級的歷史任務,這時他們就變成了一個“自為的階級”。
中國人民對於帝國主義的認識也是這樣。第一階段是表面的感性的認識階段,表現在太平天國運動和義和團運動等籠統的排外主義的鬥爭上。第二階段才進到理性的認識階段,並看出了帝國主義內部和外部的各種矛盾,並看出了帝國主義聯合中國買辦階級和封建階級以壓榨中國人民大眾的實質,這種認識是從一九一九年五四運動前後才開始的。
我們再來看戰爭。戰爭的領導者,如果他們是一些沒有戰爭經驗的人,對於一個具體的戰爭(例如我們過去十年的土地革命戰爭)的深刻的指導規律,在開始階段是不了解的。他們在開始階段只是身歷了許多作戰的經驗,而且敗戰是打得很多的。然而由於這些經驗(勝仗,特別是敗仗的經驗),使他們能夠理解貫串整個戰爭的內部的東西,即那個具體戰爭的規律性,懂得了戰略和戰術,因而能夠有把握地去指導戰爭。此時,如果改換一個無經驗的人去指導,又會要在吃了一些敗仗之後(有了經驗之後)才能理會戰爭的正確的規律。
常常聽到一些同志在不能勇敢接受工作任務時説出的一句話:沒有把握。為什麼沒有把握呢?因為他對於這項工作的內容和環境沒有規律性的了解,或者他從來就沒有接觸過這類工作,或者接觸得不多,因而無從談到這類工作的規律性。及至把工作的情況和環境給以詳細分析之後,他就覺得比較地有了把握,願意去做這項工作。如果這個人在這項工作中經過了一個時期,他就有了這項工作的經驗了,而他又是一個肯虛心體察情況的人,不是一個主觀地、片面地、表面地看問題的人,他就能夠自己做出應該怎樣進行工作的結論,他的工作勇氣也就可以大大提高了。只有那些主觀地、片面地和表面地看問題的人,跑到一個地方,不問環境的情況,不看事情的全體(事情的歷史和全部現狀),也不觸到事情的本質(事情的性質及此一事情和其他事情的內部聯絡),就自以為是地發號施令起來,這樣的人是沒有不跌交子的。
由此看來,認識的過程,第一步,是開始接觸外界事情,屬於感覺的階段。第二步,是綜合感覺的材料加以整理和改造,屬於概念、判斷和推理的階段。只有感覺的材料十分豐富(不是零碎不全)和合於實際(不是錯覺),才能根據這樣的材料造出正確的概念和論理
來。
這裡有兩個要點必須著重指明。第一個,在前面已經説過的,這裡再重復説一説,就是理性認識依賴於感性認識的問題。如果以為理性認識可以不從感性認識得來,他就是一個唯心論者。哲學史上有所謂“唯理論”一派,就是只承認理性的實在性,不承認經驗的實在性,以為只有理性靠得住,而感覺的經驗是靠不住的,這一派的錯誤在於顛倒了事實。理性的東西所以靠得住,正是由於它來源於感性,否則理性的東西就成了無源之水,無木之本,而只是主觀自生的靠不住的東西了。從認識過程的秩序説來,感覺經驗是第一的東西,我們強調社會實踐在認識過程中的意義,就在於只有社會實踐才能使人的認識開始發生,開始從客觀外界得到感覺經驗。一個閉目塞聽、同客觀外界根本絕緣的人,是無所謂認識的。認識
開始於經驗--這就是認識論的唯物論。
第二是認識有待於深化,認識的感性階段有待於發展到理性階段--這就是認識論的辯證法。如果以為認識可以停頓在低級的感性階段,以為只有感性認識可靠,而理性認識是靠不住的,這便是重復了歷史上的“經驗論”的錯誤。這種理論的錯誤,在於不知道感覺材料固然是客觀外界某些真實性的反映(我這裡不來説經驗只是所謂內省體驗的那種唯心的經驗論),但它們僅是片面的和表面的東西,這種反映是不完全的,是沒有反映事物本質的。要完全地反映整個的事物,反映事物的本質,反映事物的內部規律性,就必須經過思考作用,將豐富的感覺材料加以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裏的改造製作工夫,造成概念和理論的系統,就必須從感性認識躍進到理性認識。這種改造過的認識,不是更空虛了更不可靠的認識,相反,只要是在認識過程中根據于實踐基礎而科學地改造過的東西,正如列寧所説乃是更深刻、更正確、更完全地反映客觀事物的東西。庸俗的事務主義家不是這樣,他們尊重經驗而看輕理論,因而不能通觀客觀過程的全體,缺乏明確的方針,沒有遠大的前途,沾沾自喜于一得之功和一孔之見。這種人如果指導革命,就會引導革命走上碰壁的地
步。
理性認識依賴於感性認識,感性認識有待於發展到理性認識,這就是辯證唯物論的認識論。哲學上的“唯理論”和“經驗論”都不懂得認識的歷史性或辯證性,雖然各有片面的真理(對於唯物的唯理論和經驗論而言,非指唯心的唯理論和經驗論),但在認識論的全體上則都是錯誤的。由感性到理性之辯證唯物論的認識運動,對於一個小的認識過程(例如對於一個事物或一件工作的認識)是如此,對於一個大的認識過程(例如對於一個社會或一個革命的認識)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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