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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鄉村——伊西哈比的六個故事

央視國際 2004年09月08日 14:45

  伊西哈比的六個故事

  伊西哈比是一個小村,位於天山南坡的荒山地帶。“伊西哈比”,維吾爾語的意思是“産銅的地方”,也有人叫她“銅溝村”,但這裡現在沒有銅,經濟還很落後,屬新疆托克遜縣克爾澗鎮。全村有人口約100多,為維吾爾族和哈薩克族,為農牧結合的山村。

  由於這裡的自然環境十分惡劣,荒山、戈壁、土地貧瘠,糧食生産僅夠自食,農牧人的生活基本是靠圈養羊只,而且牧羊對天山南坡的草地破壞很厲害。2002年4月和7月,我們烏魯木齊WWF的20多人2次走入伊西哈比村開展義務植樹、助學等活動。以下為活動以外的文字。

  (初春4月)

  一、我們家的羊怎麼變成了一群人了

  伊力哈木家的土屋就坐落在天山腳下。

  你別以為一提起天山就是鮮花開滿山和風吹草低現牛羊,伊力哈木家的“天山”是天山南坡一根草都不長的天山。

  伊力哈木是生活在天山腳下托克遜縣農村的維吾爾人,年紀不大,32歲,有一妻一子。

  頭天晚上,我們從城市闖進天山,闖進不長草的山腳下時,已是淩晨2點多了。初春時節,這晚山谷裏刮著7、8級大風,春暖乍寒的冷風直鑽進我們密封不嚴又不保暖的北京2020車裏。下車,一陣哆嗦,解了褲子小便,尿粒子直往臉上撲;稍不留意,風還會把你吹得一個趔趄。

  離我們今晚紮營的目的地還有多遠,我們誰也不知道。在遍佈砂石、戈壁的荒灘、河床裏轉悠了幾圈後,我們迷路了。

  於是,頭兒裹緊衣服下了2020,觀察了一下山谷裏的地形:今晚不走了,就地紮營!

  我跳下車,“就地紮營?扎哪兒?”借著2020射出的、照在黑暗山谷裏的光束,我有點兒擔心,這地方,能紮營?我實在想不出哪兒是合適的紮營地。

  頭兒説:“好像剛才路過的地方有一處土建築。我們去看看。”於是,掉頭回走了1公里,果然有幾間在山谷裏算是“豪華”的磚頭砌的“建築”--那是羊群住的草料圈。

  三輛2020一字排開擋著透骨的勁風,一群人在汽車光束下快速地卸下綁在車上的帳篷、睡袋,在草料圈旁紮營。但風太大,刮得帳篷直飛舞,根本無法紮下去。

  不知是誰站在草料圈裏喊到:“快來,這兒不錯!”一群人呼啦地就圍攏在草料圈旁——許是冷得直打哆嗦的緣故。

  草料圈是個不小的磚砌房屋,沒門,只有兩扇窗戶,還離地面老高,可以爬進去;但窗戶框沒了,更沒有玻璃。圈裏舖了厚厚的麥草。

  大家一商量,乾脆在草料圈裏紮營吧,既避風,還省了紮營的工夫,而且,我們誰也不知道這裡會不會有狼的襲擊。

  大夥一個個地從沒玻璃的窗戶框裏跳了進去,在麥草堆上鋪好睡袋,困頓的一群人立馬在幾分鐘的時間鑽進了睡袋,幾個胖子的鼾聲不一會兒就響起來,幸好有風的呼嘯,不然,在城市的家裏絕對會把墻角頂上的灰塵、蜘蛛震得掉到下來。

  躺在睡袋裏,起初我睡不著,鼾聲就從我旁邊的驕陽老弟的鼻孔和嘴中吹出鑽進我的耳孔。再翻身,手搭在睡袋外,順手抓了一把幹幹的牛糞蛋,於是,睡著了。

  早上醒來,風減弱了,但空氣中透著極端的寒意,一點兒也不想鑽出熱乎乎的睡袋。望望四週,16個人只剩下了3個還在扯著呼嚕。天已經大亮了,起來吧。

  翻出草料圈,四野的空地上孤零零地立著一座泥土房,房後百十米就是鋪滿石子、沒有一根草的天山,房前一條塌陷的河谷,河谷邊長了許多野生的檉柳、白楊,還有一溪不知從哪兒流來的清水,嘩嘩作響,再遠處,還是沒有草的幹山。

  兩座山之間的空谷寬不過2-3公里,但卻很長,向東北極目望去,有棵大樹也是孤零零地立在荒原上,微風吹著樹枝舞動著,樹底下,有耕種過的土地的痕跡。

  正在一個人觀察,那群人從那間土屋裏嘻嘻哈哈地出來。看他們的高興勁,我以為那屋是一座金屋,好像他們發現了寶藏。

  隨後,從屋子裏走出對新疆人來説再熟悉不過的兩張古突厥臉龐的人--於是,我認識了屋子的主人--維吾爾族青年伊力哈木、他的妻子哈旦。

  伊力哈木的漢語説得還算不錯,之所以這樣説,是因為在這深山裏,維族人一般是接觸不到漢人以及學習使用漢語的。

  伊力哈木大笑著對我們説:“早上我的洋崗子去拿草喂羊,喂將,我們家的羊怎麼變成了一群人?!”(“洋崗子”,維語:老婆;“喂將”,維族人的一種感嘆語,表示驚奇的意思)

  好在這群羊變的人長了兩條腿,而且是立著走路,不然,還真會把他的“洋崗子”嚇個半死。

  我們那群男的隨著伊力哈木在山谷裏亂竄去了,mm們和“洋崗子”回屋圍著火爐燒奶茶。

  當我跨進土屋的門檻後,我才第一次真正踏入了農村維吾爾人的家。

  伊力哈木一家看起來一點也不富裕,也可以説很窮:裸露著黏土的地上什麼也沒鋪,磚墻上抹著黃泥土,墻角堆了一大堆雜物。屋子也不大,10多個平,從地下往上砌了一座20--30公分高的土炕,佔據了屋子的四分之三,炕上鋪了一塊地毯,放著一個黑漆麻呼的木桌,炕周圍的墻上貼著幾張主人家喜歡的招貼畫,墻角立著一個大立櫃,櫃上放著一台破破的電視機。

  奶茶已撲出茶壺,屋裏暖洋洋的。“洋崗子”問我們:“你們昨天晚上為啥不到我們家裏住?”一個mm接話説:“我們也不知道這裡還有你們住啊。”“洋崗子”看似埋怨地攪合著壺裏的奶和茶葉。

  mm們嘰嘰喳喳地和“洋崗子”聊著。我沒意思了,又踱到另一間屋子裏。屋子裏同樣的擺設,但炕上乾乾淨淨,墻上有張挂毯,十幾床紅綠藍色的被子摞得整整齊齊。想必這是伊力哈木家的客廳--招待客人吃住的地方吧。

  奶茶的香味召回了那群散落在山谷裏的人,零散地坐在火爐邊的炕上,“洋崗子”給每個人盛上一碗熱騰騰的奶茶,伊力哈木也把他家的馕掰成碎塊,遞給每個人,還不停的説道:“吃我們家的,好吃。”

  嚼著厚馕,喝著奶茶,一群人和伊力哈木、“洋崗子”在這間土屋裏有問有答著。

  這是我們走入天山南坡時遇到的第一個維吾爾人家。

  二、“羊膻與塵埃”

  晚上的伊力哈木家熱鬧極了。天山深谷中的夜大概要到9點多天才黑下來。

  晚飯是在伊力哈木家的鍋灶上由西域驕陽、牧師和簡妹做的抓飯、大盤雞並拌的“老虎菜”。我們和伊力哈木、哈丹以及他們的兒子一同暴吃。羊膻味瀰漫在土屋裏。

  打開伊力特酒,所有的男人、女人都圍坐在土炕上,每人面前放了兩隻碗:一隻盛飯,一隻裝酒,誰也別想逃離酒對人體的侵浸。

  伊力哈木興致極高,“我去給你們找人,我們晚上在我家跳舞!”拉了西域驕陽開車,便去村裏接來了樂師熱依木和三個歌手。於是,一場酣暢的麥西來甫晚會在伊力哈木家的土炕上展開了。

  樂師只帶了一把彈撥爾(維吾爾族的一種彈撥樂器),我們同去的“牧師”(也是維吾爾族)自己帶了一個埃及鼓。兩種樂器,三個“專業歌手”和一群“業餘舞蹈家”開始了連續不斷的麥西來甫“狂歡”。

  “噢……”

  熱依木和歌手們的一聲透徹心肺、雄渾的維吾爾嗓音拉開了我們“晚會”的序幕。那聲“噢------”,悠遠、蒼涼、意象、粗獷,是任何一個除維吾爾人能拉出的腔音外的異族人所模倣不出的。

  熱依木的彈撥爾先是一曲《我們新疆好地方》,接著是一群人的齊聲吼唱:“我們新疆好地方,天山南北好牧場。戈壁沙灘變良田,積雪融化灌農莊……”

  鏗鏘的胡曲胡調中,三個維吾爾舞者迫不及待地隨著音樂和鼓點聲竄到了土炕中央,跳起了歡樂的麥西來甫。誰也沒有羞澀、怯懦,一招一式中那麼投入,顯露出他們對生活、對勞動、對愛情的渴望。

  這歌這舞,讓我們興奮又慌亂,舞姿和舞氣中挾帶、瀰漫著土屋裏的羊膻味和在舞蹈中從地毯上升起的塵埃,在屋中飄浮、流動並浸透在深山谷的夜空裏。

  這種“羊膻和塵埃”,正是這場由維吾爾人發自心肺、自覺自願和我們這群走進深山的人共同融合的一種愛的顯現。在夜色之下,“羊膻和塵埃”變成了濃霧,讓今晚融入“羊膻和塵埃”中的三、四個民族的20多人心旌搖蕩。

  有人説,“維吾爾人不可理解”,尤其是他們在狂歡的麥西來甫中。還有人説,你可以看清維吾爾人生活現實中的五臟六腑,但你絕對猜不透他們的眼神和看不懂他們的舞姿--眼神和舞姿遠比生活更深厚,深厚得典雅、高貴、悠遠,仿佛滲透在骨子裏和空氣中。

  西域驕陽和高原妹妹、簡妹以及我,早已在“羊膻和塵埃”中被感染得蠢蠢欲動,在三位舞者的眼神和手勢的召喚下,我們一齊衝入了“舞池”。

  這一曲真的很長,仿佛時間都停滯了--當我們汗流浹背、渾身散架時,樂曲和鼓聲才停止下來。

  但彈撥爾歇息片刻後,樂師換個坐姿,立即又彈起了一曲更遙遠的維吾爾曲調。當我們正多眼齊盯熱依木的剎那,我們才從序曲中分辨出這是一首久已流傳在吐魯番和達坂城地區的曲調《達坂城的姑娘》

  歌聲旋即隨著彈撥爾起來。幾個妹妹在其中一個舞者的“邀請麥西來甫”中毫不怯色地上場,在歌舞中演繹著“達坂城的姑娘美,小夥子也漂亮”的幽默情形。

  維吾爾人就是這樣,歌聲舞姿伴著他們每一個歡樂和鬱悶的日子裏。

  “你創造了空間,卻不佔空間;你沒有停止,卻永醒無眠。”《福樂智慧》裏的這些詩句,正像是為歌者舞者們專寫的。

  平平常常的荒野歌者舞者被造就得這般有藝術,男人的每一根鬍鬚和女人的每一根髮辮在此時都堪稱是一個粗曠、美麗的藝術品--儘管歌聲沙啞、舞姿零亂。

  一曲罷了,再換上一曲《草原之夜》,換上《吉爾拉》,換上《吐魯番的葡萄熟了》……

  具有蒙古族血統的lei lei妹妹神奇般地不知從哪兒摸出一隻口琴,盤腿端身地吹奏著天山草原上的歌聲。幾乎是發自內心地,幾個GG們放出他們“莫合煙”的嗓子齊哼著“想給遠方的姑娘寫封信,可惜沒有郵遞員來傳情……”

  女人們在歌在跳,男人們又端起酒碗相互“舉杯”同飲著。

  及至把伊力哈木灌到興頭上時,他便拉著自己的“洋崗子”哈丹旋進了“舞池”。

  伊力哈木的舞是一種獵舞--深山裏捕獲動物的狂舞;哈丹的舞是捕獲動物後的歡舞——他們走進深山、掩藏身體、發現獵物、張弓拉箭、欣喜若狂……

  “伊力哈木,你和你的‘洋崗子’跳得攢勁的很嘛!”(攢勁,新疆人表彰的語句,“好”的意思)伊力哈木抿嘴笑著,“洋崗子”被誇得跳下土炕給我們燒茶去了。

  酒,也就在這歌舞的時光裏顯示了它的迷蒙。

  舞,也就在這交融的時光中展示著它的張力。

  接著便是幾個小夥子的俄羅斯踢踏舞、回族花兒以及京劇、秦腔、豫劇……

  突然就想起了京劇臉譜、安塞腰鼓、東北二人轉、麥西來甫……突然就想起了“一個人會老,一個民族同樣也會老”的問題,但不同的是,人的衰老或死亡是不可抗拒的,但一個民族可以因其不斷産生的新的生命、思想、方式使自己重新恢復生機,免於衰敗。我們的歌聲舞蹈,恰是這種恢復的載體。

  夜晚的空谷裏,一切都在寂靜地沉睡著,只有這一屋子的維吾爾族、漢族、蒙古族、回族的人,守著一個不願散去的場面。

  我原先對麥西來甫不熟練,只是偶爾在參加維吾爾人的婚禮上學過、在城市街頭某個開業典禮上的三、四個維吾爾族樂師面前駐足過、在黃昏時分吹打唱跳招搖過市的維吾爾花車上見過,但,今晚,我是酣暢淋漓地從頭跳到尾,聽到這胡人的樂曲和胡人的歌聲,我的每一根神經都在躁動,我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奔突,我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跳躍……

  伊力哈木、哈丹和我對舞起來。他不時地糾正我的手的擺動方向、旋轉快慢和蹲下站起的節奏,我和他在用眼睛對話,在用動作交流。

  這是一次漢族人和維吾爾人的靈魂的對舞。把歷史寫在歌舞中的少數民族和把歷史寫在書本上的漢民族就是這樣在西域的天空下融合著歌和舞。

  於是,我們唱起了《小城故事多》,維族人唱起了《黑眼睛的黑力其汗》;我們唱《在那遙遠的地方》,他們唱《掀起了你的蓋頭來》;我們唱《青春舞曲》,他們唱《吐魯番的葡萄熟了》……

  於是,我們“左旋右旋不知疲,千匝萬周已無時”,歌者不疲,舞者不乏。

  一切都是從歌舞開始的,一切也都是由歌舞安排的,五、六個小時中唱起了一個世紀的歌,跳起了一百年的舞。

  三、巴郎子不能只會放羊

  伊力哈木有個6歲的兒子,叫巴合提亞。小傢伙一句漢話也不會説,卻喜歡不停地“糾纏”著我。

  也難怪,處在大山裏的孩子,從沒離開過自己家的土屋,也沒接觸過漢人,不會説,一點也不奇怪。

  維吾爾族把未成年的男孩子叫“巴郎”。巴合提亞小巴郎臉蛋上紅撲撲的,個頭不高,穿著一件綠色的羊毛背心,腳上嘰著一雙露著兩個腳指頭的舊鞋子。

  剛開始,我們和小巴郎的“阿達”(爸爸)、“阿娜”(媽媽)圍在一起喝茶啃馕時,他就眼睛不眨地盯著我們每個人,那雙眼睛像是要把我們每個人的來歷、每個人的心底都看穿。對他來説,這群陌生面孔,也許是他從出生以來見得最多的一次。

  山裏的孩子像乾旱的天山南坡一樣沒有充足的水分,小巴郎被春風吹得發皺的臉上、手上、腳腕上裂了許多紋,血從裂了的手、腳紋裏滲出點點滴滴;腳上積了一層厚厚的腳垢。但這小傢伙卻很頑皮。

  之後,小巴郎和我混熟了,以後就一直跟在我身後,形影不離,纏著和我搭腔。

  他不懂漢語,我也不懂維語,我倆根本無法“交談”,於是只好打手勢,算是不明不白地“聊”著。

  那群人開了2020鑽進山裏去找尋一處雅丹地貌去了,我沒去,在伊力哈木家的大炕上和他們一家三口盤腿喧慌(“喧慌”,新疆話,聊天)。

  伊力哈木是附近村上的人,初中畢業後就一直在村上隨父母種地放羊。95年娶了父親在托克遜縣城的一個好朋友的女兒為妻,生了兒子。按維吾爾人的習俗,伊力哈木成家後就獨自立業,一家三口搬到離村子幾公里外的這處河谷地帶,養著老婆、兒子的同時也養著一群羊,種著一片地。

  伊力哈木的“洋崗子”雖是縣城里長大的,但也是不會説幾句漢話,和她兒子一樣打著啞語和我説著什麼。

  “洋崗子”長得很漂亮,很耐看,柳條腰,細眉毛,杏仁眼,估計當年在縣城也是一朵美麗的“古麗”(維捂:花),嫁了這個山溝郎君後,也就死心塌地地在這裡生活了。她讓伊力哈木給她翻譯我説的那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給狐狸滿山走”的漢族俚語後,笑得收拾不住自己,趴在炕上哈哈大笑。

  其實伊力哈木很勤勞。由於這個村是縣上重點扶貧村,縣上扶貧辦的官員們按國家規定對他們村每人每年無償給8隻羊羔放養,以鼓勵他們“脫貧致富”。伊力哈木家(包括他母親和未成年的弟弟,他父親去世了)共有40隻,他自己又買了120多只,放養在山溝裏。國家退耕還林、退牧還草,不準山溝裏農戶漫山遍野地牧羊(其實山上根本就沒有羊吃的什麼草,儘是細碎的石子和沙粒),農戶們就圈養,喂的飼草就是他們承包的幾畝地里長出的草。

  由於是農牧結合的山谷地帶,伊力哈木和村民們就採取了土地間種的做法,即,當年的土地上,一半種麥子供人吃,一半種飼草喂養羊,第二年再輪作。

  伊力哈木説,他家160多只山羊每年可以收穫不少的羊絨。攢了錢,他把地交給妻子打理,讓附近的哈薩克牧羊人替他照管山羊,他自己買了一輛二手的東風車跑起了運輸。夏天把附近艾維爾溝煤礦的煤拉到縣城、鄉村售賣,把深山裏哈薩克人的羊收購了販運到吐魯番、烏魯木齊等地,把在山村裏收購的羊糞再賣到平原地帶農戶的地裏,日子過得也算不錯。

  我問伊力哈木,你就不想出去闖蕩一下?伊力哈木皺著眉頭,擄了一下頭上的花帽,不無遺憾地説:“我沒文化,自己的排擋子(“排擋子”:本事、好處)沒有,咋辦呢?”

  也是,沒文化很難在社會上闖蕩的。

  那你就一輩子守在這山溝裏?我繼而問他,難道你就不想改變一下你家周圍的環境?

  “環境”兩個字使他很奇怪。伊力哈木瞪著眼睛看著我:“不懂。”(他不懂“環境”這兩個字的含義)

  我見他的確無法理解這兩個字的含義,便告訴他:你們把你們家和村子周圍都種上樹,樹上長了樹葉,羊就有吃的了;羊有吃的了,就不去更遠的山裏吃草了;山上有草了,就綠了;山上綠了,雨水多了,氣候就好了,這就是環境(像是拗口的繞口令)。

  伊力哈木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其實這是我們這次走入這個小山谷裏的惟一目的--我們是wwf的志願者,來這裡植樹的。雖然改變不了大環境,但至少可以改善山溝裏的小環境,於是,我們在村子的小學院裏和伊力哈木家門前的空地上種了二百棵沙棗樹。

  “洋崗子”和小巴郎一直趴在炕上“聽”著我們在討論“環境”--他們根本聽不懂。

  屋子裏的爐火燒得很舒服。我繼續問伊力哈木,你希望你的巴郎子長大幹什麼?

  提起巴郎子,伊力哈木的精神來了:“我想讓他在村上的小學讀完,再送他去縣城讀漢族中學。”

  為什麼要讀漢族中學呢?

  “不學漢語找不上工作呀。”伊力哈木説道。

  不想讓他考大學?

  “喂將,我們這個村子現在一個大學生也沒有,只有一個在吐魯番上過師範學校的巴郎子。”

  在新疆偏僻的農村,的確有很多孩子是考不上大學的。因為教學條件的限制。

  那要是你的巴郎子考不上大學怎麼辦?

  “考不上?那就回來放羊嘛!”

  伊力哈木的回答使我吃驚,但也是我意料到的。這個遠離城市、遠離現代的維吾爾人的小村子,連電視都沒有信號,電還是從季節河中的一座小水電站白天不送晚上送的,考不上大學不放羊還能幹什麼?在新疆許許多多的戈壁灘和沙漠周圍的農村裏,這些放羊的孩子到處可以看見。生命和生活一樣在延續。

  伊力哈木和他們村莊的人一樣,他們無法改變他們居住的地域,也無法改變他們祖先就遺留下來的農耕和放牧的習慣,他們要生存,要延續民族和生命。

  但總得改變一下延續民族和生命的環境吧?

  太陽快落山了,那群人還沒回來。走出屋子,門前的羊圈裏,幾隻白潔的小山羊溫順可愛地在低頭吃乾草,小巴郎站在我們的2020車前,指著車門上貼的一隻大熊貓和wwf三個字比劃著問我。

  我沒法給巴郎子翻譯和解釋wwf的含義,我只希望伊力哈木的巴郎子長大後不再只是光會“放羊”。

  (仲夏8月)

  四、伊西哈比上空飄揚的五星紅旗

  伊西哈比在天山南坡的荒野地帶,四週全是海拔2000多米的光禿山,只有溝谷低地間有條小溪流,溪流邊長著不高的柳樹、楊樹和灌木叢。

  這是個只有30多戶人家100多口人的小山村,居民全是維吾爾族,以種地和牧羊為生。

  我們是淩晨3點到的伊西哈比。開了三個多小時的車,顛得我腰疼,腦子裏盛滿了翻越天山時所看到的荒蕪的群山和路上崎嶇險峻的路況,躺在支好的露營帳篷裏睡不著,獨自翻來覆去。

  圓月挂在伊西哈比的天空中,紮營的柳樹林被山風吹得樹葉嘩嘩響,像是雨珠打在帳篷上。

  早上是被林中的鳥叫和山谷的清風喚醒的。幾個女孩子已經在林子旁邊的一塊空地上擺弄我們的早餐。

  夏末的陽光溫柔地灑在院子裏,空中散發著剛割下來的麥子的清香。

  先是蹲在小渠邊捧起清涼的水洗了把臉,冰涼的雪水刺的我直打顫。然後背著手在院子裏轉了幾圈。

  這是伊西哈比小學的院子。院子有幾畝地大,只有一間坐西朝東的土坯房,門前架著一個藍板都快散架的籃球架,院子周圍是柳樹、楊樹和泥巴圍成的籬笆墻,林間長著幾公分高的綠草。

  這間土坯房便是伊西哈比小學的教室。

  此時不知從哪兒來了幾個小學生,從沒了玻璃的教室的窗戶裏翻進教室,在裏面玩耍著。

  見我站在教室外朝裏望,那個頑皮的小男孩艾買江向我招呼著,但他的維語和我的漢語終沒能交流到一起。

  村支書來了,仍是滿口的維語。好在有我們同去的維族朋友艾尼瓦爾在,於是兩邊翻譯著。從他們的交談中,我才知道,我們這次活動不僅有回訪春初在這裡義務植樹後樹的成活率,還要向伊西哈

  比小學捐贈一些學生們馬上開學要用的物品。

  小學院子裏的孩子唧唧喳喳聚集了二、三十個,那個稍大一點的女同學開了教室的門,領著一群小同學在教室裏説著我們聽不懂的話。

  當我走進他們的教室時,他們全部閉口不語了,坐著的,站著的,都拿稀奇的眼光看著我。我也招呼者他們,但他們卻一個個莫然地瞪著眼睛。

  好在不一會,有個扎著11根小辮的女孩子和另一個10多歲的男孩還能馬馬虎虎講些漢語(因為他倆是在縣城讀書的,而在伊西哈比村,沒有一個小孩會講漢語),然後我在他們的翻譯下,這群小孩就圍在我的身邊長長短短的交流著。

  伊西哈比小學只有三個班級17名學生,其中一年級8個,3年級4個,6年級5個。學校有3個老師,兩個男的一個女的。

  阿不都瓦爾是個只有22歲的老師。今天只有他在村裏。阿老師從烏魯木齊的煤礦技工學校畢業後就在這個小學當了3年的教師,教學生們的“手工”和“思品”課。3年來,他沒領過學校的一文薪水,因為他是這個學校的民辦教師,而他的生活所需就是自己養的幾隻山羊和種的一小塊麥地。

  阿老師只會一丁點漢語,我和他站在林子邊上交談著,很費勁。還是那位懂漢語的11根小辮的女孩子夏麗丹給我們做的翻譯。

  這天仍在放假中,學生們聽説我們要給他們捐贈書包等物品時,早早地就聚在院子裏等待著,玩耍著。

  阿老師把14個學生召集在教師前的灰土地上,告訴我們,一個學生病了,一個去了縣城,一個放羊去了。

  14個學生按大小個排列站好,最大的兩個女孩子和最小的一個男孩子顯得很不對稱。

  阿老師喊著口令讓14個學生稍息立正後,喊出瑪依拉古麗和米爾孜古麗,由她倆走向教室門前一根20多米高的旗桿下,抖開那面五星紅旗,然後在孩子們維吾爾語的國歌聲中,緩緩地將五星紅旗升上了伊西哈比小學的上空。

  在孩子們唱國歌和升國旗時,他們的眼睛一直盯著升揚的五星紅旗,儘管那個最小的只有7歲的男孩巴合提亞還不會唱國歌,卻也好奇地站在隊列裏看著升起的國旗。

  我們與伊西哈比小學的校長、村支書、村長一起向14個學生捐贈了書包、文具、體育用品和老師們的教學用具。

  然後,和孩子們在院子裏踢著足球、跳著跳繩。

  五、秋天的蔬菜花

  在繁茂的綠洲,秋天的蔬菜花應該在二茬花吧?但在伊力哈木家門前種的辣椒、西紅柿花卻是第一茬。

  早上起床,我蹲在伊力哈木家的這塊極小的種了幾十棵蔬菜的園子裏扒拉著花下的果時,卻只看見了雞蛋大的青澀的西紅柿,辣椒也只開著白色的小花,沒有果。

  伊力哈木和他老婆蹲在離我有幾米遠的地方看我扒拉,笑著説,我們今年還沒吃過蔬菜呢。

  伊力哈木家在托克遜縣克爾澗鎮伊西哈比村。他家在村東口的最邊上,與最近的鄰居有1公里遠,離村中心有3公里。這次來伊西哈比村,我們這幫志願者和伊力哈木成了鐵哥們。今年4月初,我們在他家門口種了56棵沙棗樹。種完樹,我們對伊力哈木下了死“命令”:一定要照顧好這56棵樹。伊力哈木很遵命。現在,56棵樹活了46棵,雖然有些矮小,但卻也是綠葉挂枝了。

  伊力哈木在沙棗樹間又種了十幾棵杏樹,有幾棵死了。他摸著那些死了的杏樹説,明年還種。

  哈丹從縣城嫁到這個山村,嫁給伊力哈木這個維族漢子後,在回娘家時從縣城帶來了蔬菜種子,在我們開墾的地邊又開了一塊幾米見方的地,種下了蔬菜。還在地上撒了一層羊糞蛋當作肥料。

  這塊對伊力哈木挺重要的地,始終對伊力哈木沉默著,而且是長時間地沉默著。自從他們從村中移居到村東口後,這塊地始終沒有給予他們什麼。然而,伊力哈木並沒有背叛這塊貧瘠的土地,對院子周圍一草一木産生著感情,有著希冀。正像一位詩人説的:“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那是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艾青)”當然,伊力哈木是不會有這種詩意的,他連漢語都説的嗑嗑拌拌。

  於是,我們試圖給伊力哈木的家園做起了長遠規劃:將佔據院子中央的那間老舊的土坯屋拆了,挪到院子的邊上,在門口再種上葡萄、花草;在院子的周圍種上白楊、柳樹,院子其他地方種上果樹……10年後,這個小院將會鬱鬱蔥蔥。

  伊力哈木笑笑,搖搖頭,否定了我們的“規劃”:“唉,麻達有呢(麻達,維語,問題),這裡的地,沒有一點點營養!”

  “但是我們種的沙棗樹和你種的杏樹為什麼活了呢?”

  伊力哈木於是沉默著。

  伊西哈比的確是個貧瘠的小山村,村中那條從天山上發源並流下來的小溪是村民們的生命之水,然而,這水卻灌溉不了長著石頭的土地,只能涵養著耐旱的沙棗樹和河邊濕地上的白楊樹和灌木叢。

  土地就這樣嫌棄著伊西哈比村,嫌棄著伊力哈木們。於是,伊西哈比村便形成了一個生存的怪圈:年輕人背叛了土地,成了城市的主人;鄉村裏只剩下沒有背叛能力的老人和小孩。

  在怪圈中的33歲的伊力哈木,真不知道還能守著他的這片貧瘠的“土地”生存多久。

  從伊力哈木家門前流過的那條小溪邊長著茂盛的灌木叢,我用手扒開水渠的一個口,讓水流進了一條小溝,再流進了我們種植的沙棗樹、伊力哈木種植的杏樹、哈丹種植的蔬菜地裏。

  拔營準備撤離伊力哈木家時,我看見哈丹正在侍弄著地裏開著花的蔬菜苗。她很專心,只是在我們按了汽車喇叭向他們告別時,她才直起腰來,站在菜園子裏向我們揮手再見。

  臨離開伊力哈木家時,我才發現,哈丹在她家土屋窗臺上載的指甲花卻開放著。

  六、雅丹地貌中趕車的維族老漢

  托克遜縣是連接南天山喀拉烏成山的一個小縣,縣城坐落在314國道上,但它的很多鄉鎮村落都在貧瘠的南山腹地。

  一路行駛出克爾澗,一路是一眼望不到邊的黑黢黢、光禿禿的石頭天山和戈壁灘。怪石淩洵的岩石被太陽烤得冒油,黑油油的聳立著。

  克爾澗是托克遜縣最貧窮的鄉鎮,離縣城有80多公里,居民全都是世代居住的維吾爾人。維吾爾人在石頭天山裏的勞作,除了圈養山羊,就是種一些收穫少得可憐的麥子。山羊絨賣了變錢,麥子到縣城碾磨了當口糧,世代就是這樣。

  高原、劉燕、小來這三個女孩子坐在我駕駛的簸波的2020車裏,不停地嚷著什麼,我握著方向盤不時躲避著路上被洪水衝得沒了痕跡的大坑套小坑的路段上,根本沒注意聽她們的嘰嘰喳喳。

  從克爾澗鎮出來,沿著203省道駛進托克遜縣時,要經過一段10余公里的雅丹地貌區。

  下午時分的太陽很毒,空中的氣溫估計在45度以上,開著玻璃的車窗,吹進車裏的風像是鋼鐵廠的爐火,不停地朝我們身上撲來,但又不能關了窗戶,不然車裏的氣溫比桑拿還難受,這種溫度對人的擁抱不是好事,我有點睡眼矇眬。好在有嘰嘰喳喳的女孩子聲音的伴奏,好歹有點精神駕車。

  熱,對我們已是司空見慣,尤其在盛夏8月鑽進荒蕪的南天山。

  2020顛簸在空寂的戈壁荒山間,遠遠地出現了一片偌大的雅丹地貌區,黃色的黏土在風力的作用下,形成怪怪的形狀。

  幾個女孩子嚷著要停車看雅丹地貌,因為車速太快,剎車緩慢,2020一下衝進了雅丹群間的土路上。待顛簸落定,灰塵散去,眼前倏地出現了一位趕著驢車的維族老漢。

  車緩緩地停在路邊。看我們走下車,驢車“得得”地駛到我們跟前,老漢吆喝著車也停了下來。

  老漢應該有60歲了,被炎熱的陽光炙烤得臉龐紅通通的,頭上白帽子邊冒出汗珠,白鬍鬚老長老長,是驢還是騾子的車上,馱著一車柴草。

  當我舉起相機時,老漢笑瞇瞇地朝著我的鏡頭看,我試圖與老漢交流,但他一個勁地喊著:“要克,要克”(維語:不,不懂),於是,我將數碼機拍的他的畫面讓他看,看完後,他便在陽光暴曬下的、空曠的雅丹地貌邊的驢車上哈哈大笑著。

  巔馬和艾尼瓦爾的車也追上我們,停下,艾尼瓦爾是維吾爾族,領我們站在老漢的驢車前,和老漢攀談起來。

  老漢是要馱著這車柴草到80公里外的托克遜縣城去售賣,來回估計要一天的時間。

  但,這車柴草能賣多少錢呢?

  老漢仍是笑瞇瞇地與我們一問一答著。

  陽光刺得我不能端詳老漢,熱風也吹得我渾身直流汗,汗流到眼角,很鹹,有點疼,摘下眼鏡用紙巾擦著。

  老漢的家在克爾澗鎮,秋天莊稼已經收割了,便揀了山谷裏的梭梭和紅柳柴售賣,掙點錢補貼家裏。

  老漢趕著驢車又向前去了。我們兩輛2020一前一後超過驢車時,老漢一手拿著趕驢的棍,一手朝我們揚手揮著。

  三個女孩一個勁地猜測著老漢這車柴草的價錢。

  這條對老漢來説是光彩抑或是慣常的雅丹區的土路,也許他已經趕著驢車不知走了多少遭,但對我們來説,收進眼底的,卻是頭一遭。頭一遭的感覺有點像漢姆生説的:“在荒山曠野中的這些創業者實在幹得不錯;對,連他們自己也認為這是一種奇跡。”

  老漢的奇跡對他自己來説,就是從山間小屋碼上柴草、趕著驢車,駛向那個對他來説是極其陌生而又熟悉的縣城。

  老漢的笑容證明了這一點。

  圖:空曠的鄉村裏,這些維族婦女正在精心地烤制馕

  (2002年4月、8月 托克遜縣、烏魯木齊市)(網絡原創,請勿轉載)

(編輯:紅立來源:CCTV.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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