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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時節懷鐘師

央視國際 (2005年04月08日 17:09)

  

曾祥委

  又是清明時節,鐘敬文先生遠行已經三年。點點往事,縈繞心頭,先生的形象,隨時光流轉更加清晰、高大。

  1995年,一個偶然的事件,使我走入了民俗學的田野。當時我在韶關大學中文系做副主任。有位法國學者到粵北做研究,學校讓我作陪,到始興縣考察。那時我還不知民俗學為何物。也許冥冥之中有定數,頭兩天剛讀過聞一多先生的《伏羲考》,走到深山的一個大廟,看到裏面三頭六臂的盤古神像,看到手舉日月、規矩的兩個小頭,一下子眼睛都直了:那不就是伏羲、女媧嗎?我當下就知道,這是一個重大的發現。但是,長期在故紙堆裏鑽,與《易經》、《老子》和古文字打交道的我,不知道怎麼去證明它!朦朦朧朧地覺察到:這是一扇知識的大門!司馬遷寫《史記》不就從調查中來嗎?肯定有一種學問,一種非常重要的學問,來解決這類問題。我在尋找。

  又是一個偶然的機會,看到了一則短短的消息,報道北師大楊利慧博士研究女媧的重要論文,砰然心動。無巧不成書,我的鄰居、物理系的一位老師剛好到北師大訪學,幫我聯絡上了陳子艾老師。更巧的是,鍾先生所帶的一位訪問學者由於家庭變故不能成行,空出一個名額。在陳老師的幫助下,電話往來之中,就把事情定了下來。匆忙寫完手頭的一本書,飛到北京,已是十一月初。

  初見先生的情景,至今想起來還臉紅。見先生,不懂稱呼,南方人的習慣,老師最大,所以叫“鍾老師”,先生笑笑,沒言語。後來才知道,得叫“先生”!也不懂客套,不知該説什麼。先生問了些情況,就告辭了,很是尷尬。

  過了幾天,就有件事讓我吃驚了!那天早上在操場上跑步,忽聽有人叫我,一看是先生,嚇了一跳,急忙攙先生回家。心裏嘀咕,先生的兒女怎麼啦,九十多歲的老人出門,沒一個陪著的。後來跟一位同學私下一説,他笑得岔了氣。説:“你呀!真是少見多怪!天氣好的時期,先生照例巡視校園一週的!”兩人都一起感嘆:這麼大年紀還這麼好身板!一次,大家給先生賀壽,我在旁邊一量,先生的耳朵差近四寸長,看看大家的耳朵,感嘆説光憑這一點,就難於企及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對先生的了解日漸增加,心裏越加敬服。平常給博士生講課,先生一講就一晌。先幾天印發了資料,讓大家讀,然後各人談自己的理解,末了先生評點,條分縷析,透徹精闢,讓大家心服口服,不僅理路清晰,而且每有警言妙語,透著風雅與智慧。有一次我隨先生參加一個關於葫蘆文化的學術會議,先生即席講話,稱“葫蘆是人文瓜果”,當即被廣泛引用,其後影響甚大。但聽他講來,卻似乎不經意,隨口而出。我想,這真是大家呀!回來後整理講話紀錄,請先生過目,他隨手改正,文字的敏捷、簡潔、熨貼,雅致讓人心折。這哪像九十多歲的人哪!

  跟先生,第一件事自然是做學問。有一回,我寫了篇文章,觀點性的,先生看了,跟我説:“這類文章,隨説話人的地位高低而份量不同,不寫也罷!”先生一生倡導民俗學,走向民間,做的都是實在的學問,這一點我謹記了!

  在先生身邊,不僅治學,更要緊是學做人。有一回,民間所組織討論一位外國友人的書。先生表示嘉許。我細讀了以後,發現作者對一些材料的理解不對,甚至有斷章取義的毛病,當場就表示了不同意見。後來就找《定縣秧歌選》,想找到原材料來批駁,先生明了我的意思,最終都沒寫把書給我。特地在給我批改論文時對我説:“不要老是找別人的毛病!”後來慢慢體會,先生晚年,大力提倡民俗學,不但招漢族的學生,招各個民族的學生,招外國的學生,更鼓勵外國人來研究中國人的文化。而我卻在找碴,現在想起來都羞愧!

  一次送先生回家,他説自己養生的秘訣是“少食,多走,淡泊名利!”這幾句話,聽來平常,但是知道57年以後到文革間先生所受的委屈經歷,才能惦出份量。

  先生治學、育人、做事孜孜不倦,以百歲之身,工作到最後一刻。平日裏,要接見全國各地來的學者,會見外國友人,指導學生,難得閒暇。甚至療養的時間也用來做學問。他這一生,恢復民俗學,倡導、蒐集、整理、出版民間故事、民間歌謠、民間諺語三套集成;培養大批學生。98歲還提出創立民俗學中國學派,推動學科建設。他鼓勵學生:“為人類文化作點貢獻。”他的一生,做到了。

  鍾先生來自廣東海豐。先祖從梅州蕉嶺一帶遷來,原本畬族,那是個能歌的民族。先生從民歌中孕育,以民歌起家,得其宜矣。海豐人傑地靈,近代出過陳炯明,現代又出有革命家澎湃、音樂家馬師聰,而今鍾先生的漢白玉雕像聳立於家鄉公平水庫的萬頃碧波邊,正凝望他出生的村子山下鐘。先生臨終説:“我想回家!”

  斯人已逝,魂兮歸來!

  

乙酉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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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郭翠瀟  來源:CCTV.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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