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出生於江南水鄉的高尚全，1952年畢業于上海聖約翰大學經濟係。50年代到80年代在第一機械工業部、農業機械部、國家機械工業委員會，從事經濟政策和經濟體制改革的理論、政策方針與方案的研究。

　　早在1956年，他就提出了“企業要有一定的自主權”的建議，1984年，他在《中共中央關於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起草工作中，提出了“商品經濟是社會經濟發展的一個必經階段”的觀點，1993年他又提出“應明確提出勞動力市場概念”的建議，被吸收到《中共中央關於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中。他在國內外出版的主要著作有《高尚全文存》，《民本經濟論》、《市場經濟與中國改革》、《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概論》、《論計劃與市場》、《中國的經濟體制改革》、《強國之路》、《九年來的經濟體制改革》等，此外他還主編40多本對改革和發展有廣泛影響的經濟類書籍。

　　在對十一五規劃獻計獻策的時候，他曾經諫言，當前中國改革發展處在關鍵時期，是經濟體制發生根本轉變、經濟結構發生重大變化的時期，也是消費結構發生劇烈變動、社會結構發生重大調整時期。“十一五”時期中國經濟體制改革仍處於攻堅階段，應把政府治理改革作為改革的中心環節。

　　主持人：觀眾朋友,大家好!歡迎收看中央電視臺經濟頻道特別節目《中國經濟大講堂》。今天光臨我們大講堂的這位主講嘉賓，是一位76歲的老人，他的事業和中國二十多年的經濟改革發展緊密相連。從1956年至今，在中國經濟發展改革的道路上留下了他很多足跡，他長期從事經濟體制改革方面的研究工作，歷任國家經濟體制改革委員會副主任，國務院經濟體制改革方案辦公室主任，國務院住房改革領導小組組長，現任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會長。那麼下面，就讓我們掌聲有請今天的主講嘉賓，中國經濟改革發展道路的親歷者和見證人——高尚全先生。

　　高尚全：我今天講的題目是政府行政管理體制改革，我們正在學習中共中央五中全會的精神，五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於第十一個五年規劃的建議，建議把行政管理體制改革放在一個十分重要的位置。建議指出加強行政管理體制改革，是全面深化改革和提高對外開放水平的關鍵。前兩天，在中央召開的政治局會議上，胡錦濤總書記進一步強調指出：行政管理體制改革，是落實科學發展觀，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建設社會主義法制國家的必然要求。

　　高尚全：我記得1956年，我當時在第一機械工業部研究室工作，專門研究這些政策問題。我在1956年10月23日的那一天，我發現了一機部的招待所住了多少人呢？住了1440個人，為什麼住那麼多人呢？因為企業它沒有人了要找部裏來，沒有原材料了要找部裏，沒有配件的配套協作産品它也要找，沒電了、沒煤了都要找，什麼事情都要找到部裏。因為這種體制它靠政府，一、靠指令性計劃，另外是靠發文件、開會來運轉經濟。一機部的二局，一年發了多少文件呢？發了八噸紙。當時我還是個青年人，跟你們在座的也差不多，這引起我的思考，説這種體制怎麼行呢？這個好像是企業沒有自主權，蓋個廁所也要批。所以我寫了個調查研究報告叫“企業要有一定的自主權”，當時《人民日報》第二版用了我這個調查研究報告，我的文章發表的時候，有個畫家給配了個漫畫。這個漫畫説：企業買個打字機，坐火車到了中央部的部裏來，部裏的領導桌子上放了一大摞的文件，這麼高的文件那麼可想而知企業辦什麼事，都要經過部裏批准。所以當然文件是多了，本來畫漫畫是可以誇張的，這個反映了當時的情況，這是1956年12月6號發表的這篇文章。

　　高尚全：那麼改革開放以後呢？覺得這個體制不行了，所以要簡政放權，把14個權力放給企業，現在是不是解決了呢？還沒有解決。所以這個中央五中全會上，溫家寶總理在對這個中央十一五規劃建議説明當中，他提出來就是這個行政管理體制改革，是全面深化改革和提高對外開放水平的關鍵。這個是建議裏頭講的，他説目前政府仍然管了不應該管的事情，同時政府應該管的事情還沒有管好。前面用了許多不應該管的事情政府管了，後面用了現在政府還有不少應該管的事情沒有管起來。

　　高尚全：政府怎麼改革呢？中央的建議裏頭講得很清楚，怎麼樣推進政府行政管理體制改革。我想根據我的領會，為了形象起見，政府要怎麼樣改革？怎麼樣加快推進行政體制管理改革？目標是什麼呢？就是把過去管制型的政府轉變為服務型的政府，把過去無限的政府變成有限的政府。所以服務型的政府、法制型的政府，是行政管理體制改革的目標。怎麼樣建設行政管理體制？怎麼樣建設法制型的政府呢？

　　高尚全：我概括為：一就是解決一個矛盾，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明確提出來，社會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後的社會生産之間的矛盾。後來到了十三大，黨的十三次代表大會、十四大、十五大、十六大都提出這個矛盾。五中全會，胡錦濤總書記講話當中，又提出這個矛盾，當前這個主要矛盾的突出反應是什麼呢？就是人民全面快速增長的公共需求、公共服務同公共産品的嚴重不足之間的矛盾。現在我們生活提高到了1000美元、近1000美元了，這個時期人民對公共的服務，公共的需求增長很快，大家感到的。比如説，醫療衛生、教育、社會保障、環境、安全、公共的信息，這方面需求越來越迫切，因為我們過去公共需求大家不明顯，但是生活提高了以後，大家這方面的反應特別敏感，增長得很快。那麼我為什麼提到一個主要矛盾呢？我們過去政府的職能也好，政府的官員也好，他們主要的精力對於什麼GDP增長、政績工程、私人産品這方面重視得比較多。招商引資時，黨委書記、省長、市長親自出面。招商引資主要是一些私人産品，對公共産品重視不夠，私人産品能夠反應GDP很快，能夠反應政績工程，所以促使他往這方面使勁，而對於公共産品他重視不夠。

　　高尚全：另外，提供公共産品是要花錢的，政績不突出、GDP反應不顯著。公共産品有兩個特點；第一是非排他性的，私人産品有排他性。你家裏買了個電視機，你不能擺在馬路上讓大家來看吧。只能放在家裏看吧。對不對？因為它有排他性，那麼公共産品沒有排他性，馬路上的電燈，你走路的時候可以享受，別人走路也可以享受。你享受義務教育，大家來可以享受義務教育，它不是排他性的；第二個特點：非競爭性，你搞義務教育它不是競爭的私人産品，所以現在我們出現了一個問題，就是私人産品往往出現了好多産品供大於求。比如説最近發改委會議上提出來，比如鋼鐵已經建成的、在建的、準備建的大概六億噸，實際上需要大概是三億多噸，就供大於求了。這個私人産品它有競爭性的，所以出現了這個供大於求，産能過剩。它既説明將來可能造成浪費，同時又是調整結構的很好機會，反正是優勝劣汰嘛。你過去盲目地來建結果呢，將來可能過剩，供大於求的價格也會下降。但是公共産品嚴重不足。

　　要解決這個矛盾使得我們政府真正地轉變職能，把政府的主要的職能、主要的財力集中到為老百姓提供更多、更好的公共産品。使得我們各級政府、各級幹部要重視公共産品，本來政府重要的任務是為老百姓提供更多更好的公共産品，為市場主體提供公平競爭的環境，為老百姓提供能夠維護老百姓的合法權益，政府主要是做這三方面的事情。

　　高尚全：二是搞好兩個服務：一個服務是要為市場主體提供公平競爭的環境。因為政府的職能要轉到為市場主體，為企業、為老百姓提供公平競爭的環境，老百姓最大的不滿意是什麼？就是缺乏公平競爭的環境，有的人利用權力、利用關係，比如過去物質緊張的時候，領導批個條子，一下子倒賣鋼材發了財。在融資的時候，又通過跟銀行搞好什麼關係結果又發了財。在土地批租的時候，又是圈了一塊地又發了財。老百姓最大不滿的是什麼？就是這種現象，因為缺乏公平競爭環境，你批到這個土地，別人沒有這個機會，這個土地不是通過公平競爭市場化的辦法來解決的，而是通過行政的辦法來批出來的，所以缺乏公平競爭環境。

　　有人説過去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結果出現了差距，現在要倒過來，要公平優先、兼顧效率。這樣行不行？我説不行，有兩個不同層次的問題，它不能混淆起來，你搞市場經濟，你不講究效率怎麼行？沒有效率的市場經濟，不是好的市場經濟。那麼計劃經濟的時候，每人一個月三兩油、半斤肉，大家很公平。但是老百姓不滿足這樣的公平，在效率的基礎上才能夠實現更好的公平，所以它是個辨證關係，所以要進一步提高效率，但是另外方面，要更加注重公平。

　　所以作為政府來説，要更加注重公平、創造公平競爭的環境。另外，政府要通過再分配的手段來實現社會公平，比如説通過稅收來緩解收入的差距。像英國採取暴利稅，因為有的人一下子變成億萬富翁了，而且這個資源性的東西，你一下子得到開採權了，本來資源是全民的，結果變成他的。所以我們在這種環境上稅收，該收的沒有收回來，結果他一開採變成他的，所以現在大家議論説，要加強資源的稅收，這本來是國家的。再有比如通過政府將來搞遺産稅嘛，因為遺産稅現在有不同意見，有的説為了社會公平要設遺産稅，這個現在還有不同意見。

　　高尚全：第三就是創新三個理念，你要建設服務型的政府、法制型的政府，你必須創新三個理念：

　　第一個理念是什麼理念呢？政府是創造環境的主體，企業和老百姓是創造財富的主體，兩個主體。我們過去兩個主體錯位了，是政府作為投資主體、創造財富主體，認為這樣子才是搞社會主義。所以，第一把老百姓的錢、納稅人的錢，通過財政然後各行各業都去投入。第二把老百姓存在國有銀行的錢，那麼國有銀行又把錢貸給國有企業，國有企業往往效益並不太高，所以往往賺不到錢，國有企業這個老總，他借貸款的那天起就沒有想到還，反正都是國家的，就是這個口袋到那個口袋。所以沒想到還，所以你看不良貸款還不出來，那麼銀行變成不良資産了，最後財政來掏腰包。所以國有企業、國有銀行、國家財政，這種三位一體的體制再也不能堅持下去。那麼，現在我們銀行要改制了，財政也要改革為公共財政了。為什麼？我們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了，現在我們民營經濟已經三分天下了，到這樣的程度，這種體制不能再繼續下去了。所以老百姓和企業是創造財富的主體、是投資的主體。

　　高尚全：為什麼要自主創新？為什麼要有國際品牌？為什麼中央要提出自主創新？把自主創新提到那麼高的高度，是轉變經濟增長方式調整經濟結構的中心環節，為什麼提到這樣的高度呢？因為靠數量難以為繼了，數量的話我們通過加工，人家利用我們廉價的勞動力、廉價的土地、污染留給我們，我們出口留下加工費，結果貿易摩擦日益嚴重，人家要限制你、抵制你。所以出路就是不要靠貼牌，要靠自主創新，有自己的品牌，所以創業是基礎、創新是關鍵、創牌是目標。

　　高尚全：第二個理念：是叫非禁即可的理念，凡是法律不禁止的都可以大家都可以幹，這個理念非常重要。因為過去我們什麼理念呢？凡是企業要做什麼事情，老百姓要做什麼事情都是要經過政府審批才能幹的，不審批你不能幹。那麼這種原來的理念缺乏創新空間，因為審批的人往往不懂技術。所以，你鼓勵創新還是限制創新，這是很明顯的。所以這個理念為創新提供了空間。

　　現在，我們接受了這個理念就是十六屆三中全會提出來，凡是法律不禁止的公共設施基礎領域，民營、非公有制經濟都可以進入。今年國務院發了36條，支持非公有制經濟36條，要進一步發展就是説除了這個以外，包括壟斷行業也可以進入，現在我們這個壟斷行業民營經濟都可以進入，包括飛機、鐵路、銀行、礦都可以進入，這樣可以調動各方面的積極性，創造更多的財富。

　　我到北歐去訪問的時候，有一次在餐館裏吃飯我問，那個老闆是浙江青田人。我説你是大陸出去的，大陸辦企業跟北歐辦企業到底怎麼樣？他説我這裡方便多了，容易多了，他説我在國內要辦個企業不知要跑多少部門、蓋多少圖章。我這裡不用，我這裡送禮都不知道送到哪去。因為一方面用不著送禮，另外他説不知道門在哪。但是有一條例外，你要搞藥店要經過政府審批，為什麼呢？因為關係到人命關天的事情，所以他説我只要按照他的法律，我只要照章納稅就行了，不要去磕頭。所以，非禁即可，“非”是非的非，“禁”禁止的禁。“凡是不是禁止的都可以幹”這個理念，我覺得對於生産力的發展大大在促進。

　　第三個理念就是政府只能幹法律規定的事情，法律不規定的事情政府就不能幹，這就是依法行政。那麼這樣政府的權力就從無限變有限了，而且涉及法律的約束，法律不規定，政府你不能幹。不能一會兒叫老百姓種樹，一會兒叫種草，一會兒拔掉又種糧，不能這樣隨意性的。所以我覺得要轉變政府職能，要把政府真正轉變為一個服務型的政府、法制的政府，就必須要堅持這樣的理念。

　　製片人：姜詩明

　　主 編：趙 悅

　　編 導：李敏

　　《中國經濟大講堂》播出時間：

　　1月2日——1月6日22：05（首播）

　　1月2日——1月6日15：50（重播）

責編：劉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