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師如父(鄭鳳蓮)
央視國際 2004年08月24日 15:11
2002年八月的一天下午。西安火車站站臺上。我和同學艾湘在車下,我們的老師在車上。
透過車窗,老師在深情地望著我們,我們卻不敢抬頭看老師,深怕縱橫直流的淚水讓老師看到了難過。他快六十歲了,還有心臟病。
火車徐徐啟動了,一直躲在立柱後流淚的我們急忙轉身,跑向老師,揮手作別:“老師再見!老師,祝你一路順風!”老師也微笑著向我們招手。我看到老師的眼睛也濕潤了……
車越行越遠,老師的身影快看不見了,但28年前老師留在我心頭的記憶卻依然那麼清晰,那麼親切……
(一)“我們都姓高,叫高一五。”
開學了,我們興奮地坐在高一五班的教室,靜靜地等待著班主任老師的到來。一會兒,一個戴著金絲眼鏡、二十八九歲年紀,眉清目秀,顯得十分幹練挺拔的青年男老師微笑著走上講臺。他用標準的普通話和充滿熱情、富有幽默感的語言説:“同學們,大家好!……今後我們都姓高,叫高一五。”
在我們那個以産煤為主、文化十分落後的小城,很少見過這麼文氣,這麼有知識分子氣而又説普通話的老師,也沒有哪位老師有這樣的開場白。他這一句話把一直端坐著、十分拘謹的我們都逗笑了。我看到他也笑了,笑起來像個大男孩。
後來聽説他叫焦凱民,剛從南開大學外語系畢業,原來很有希望做外交翻譯官的,也許是由於受到被打成右派的父親的影響,被下放到了西北,做了我們的政治課老師兼班主任。
我們都很為他惋惜。但後來,我們越來越為有他這樣的的班主任而慶倖,且一天也不想離開他了。因為待人親切又富有幽默感的焦老師讓我們每天學習生活得都很充實快活。
(二)“要好好學習,這不學無術的時代是不會長久的!”
我們大多是礦工子弟,當時,畢業後的方向已定,那就是上山下鄉。所以,無論是學校,還是家庭社會,沒有誰重視學習,整天不是批林批孔,就是學習“白卷英雄”張鐵生。但焦老師非常重視我們的學習,即使是在假期,他也讓我們按居住地組成學習小組,給我們佈置大量的作業。我們班五十多個同學大都住在山溝裏。十幾個學習小組,他幾乎每次都要查個遍。他還規定必須待他檢查完後方可解散。我們那裏都是的山溝,路都是坑坑洼洼的,又沒有路燈,而他戴著五六百度的近視鏡,夜晚走路非常艱難。他舉著一個手電筒深一腳,淺一腳地來,認真檢查每一位同學的作業後,如同學有疑難,他還當面解答,直到每位同學都弄懂了為止。三更半夜,他才又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有幾次,下坡時差點摔倒。我們要送他,他堅決不許,説,我們回家晚了,他還要操心。他為我們操的心呀,真比我們的父母還多,所以我們的家長沒有一個不感激焦老師的,都説我們這輩子能遇見像焦老師這樣的好老師,真是前輩子燒了高香了。
我們每學期校內外勞動的天數大大多於在校學習的時間,但無論在哪兒勞動,他都讓我們帶著課本,無論再苦再累,也要督促我們學習。工餘休息時,別的班師生都休息了,他卻不顧疲勞,在田間支起小黑板開始給我們補課,能講一道題是一道,能講兩道題是兩道,從不馬虎。
記得有一次,在學校農場擔糞,我和幾個同學勞動累了,想偷個懶,倒在床上不起來。他死拉硬拽也要把我們從鋪位上拉起來,非逼著我們完成他當日規定的作業不可。事後,他曾多次語重心長地對我們説:“你們都是聰明的孩子,要好好學習。要知道,這不學無術的時代是不會長久的!多學點知識,你們以後會用得著的。”
後來,聽説我們這一屆在校生可以參加高考了,他比誰都興奮,幾乎成了我們的全科老師,數學、物理、化學他都能教,比我們原來的工農兵出身的老師講得精彩多了。那段時間,我經常見他在學校開飯時間都過了後,才匆匆忙忙地去買兩個饅頭,然後邊吃邊走進教室。一走上講臺,不管有沒有人問問題,他似乎是不由自主地就拿起課本講起習題來,往往一講就是兩三個鐘頭。他知道,我們缺的知識太多了,必須爭分奪秒地補。講完習題,他又不厭其煩地個別輔導,同學們問的越多,他似乎就講得越起勁。每當他講課結束的時候,我總看到他臉上手上衣服上全是粉筆灰,而那才咬了幾口的饅頭上,也落了厚厚的一層。有一次上完晚自習,我問他:“老師,上了這麼長時間的課,你餓嗎?你累嗎?”老師笑著告訴我:“你們弄懂一道題呀,我比吃了一頓羊肉泡饃還高興,也就不覺得餓了累了。”其實我們都知道,從早到晚老師的心和力都用在了我們身上,他怎麼能不累呢?我們也都看到老師講著講著,身體就不由自主,無力地靠在黑板上,等他背過身板書時,衣服上全是白花花的一片粉筆灰。
現在老師補課收課時費,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我們老師不辭辛苦為我們補了那麼多課,從來沒想過向我們索要過一分錢課時費。因為他覺得:學生就是他的兒女,學生的愛是他的最大財富;學生成材就是他的最大願望。
在我們老師的辛勤努力下,結果我們班在當年高考中有兩位同學考上了大學,我就是其中之一。
(三)“不要難過,就把我當做你的父親吧。”
我班有個姓姜的男同學,上高一不久,他的父親就因病去世了。在他和母親兄弟為一家人生計發愁,擔心自己要失學時,老師帶著我們走進了他的家門,帶去了師生的情誼,還從自己不多的工資收入中拿出錢來,要幫他一家度過難關。臨走時,他又撫摩著他的頭安慰他説:“不要難過,以後有困難就對我説,就把我當作你的父親吧。” 姜同學哭了,他的母親哭了,我們在場的人眼睛也都濕潤了。
老師説到就真的做到了。從那以後,他幾乎承擔了這位同學在校學習期間的所有費用,有時還給他零花錢。我們私下裏都覺得他有點頑劣,不值得老師那樣關心他。老師知道後説:“正因為他那樣,我才更要關心他。做人,一定要善良,特別是在別人困難的情況下,有能力幫助別人時要盡力幫助一下。”
我出身於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父親脾氣暴躁,只計較我在家裏做了多少家務,從不關心我的學習,有時還粗暴地打我,使我有幾次痛不欲生,想要自殺。焦老師知道後經常到我家家訪,做我父親的工作。知道我缺少父愛,他在學校對我十分關心。在高考前的那段時間裏,他既像嚴厲的老師又像慈愛的父親,要求我每天寫一篇作文,但在我寫作時,他已給我端來了熱騰騰的午飯。而我看他自己常是隨便湊合著吃幾口剩飯了事。
敬愛的老師啊,您不知道,那時侯,有多少次,我是一邊吃飯一邊掉淚的。其實您好象也看到了,因為您總是安慰我:“好好吃吧。沒有好的身體,怎能參加高考並考上大學呢?”
敬愛的老師啊,您不知您的關愛當時給了我多大的動力!多大的幫助啊!
可是在臨近報名時,我自覺沒有把握,遲遲沒有報名,老師您第一次對我生氣了,罵出了讓我終生難忘的一句話:“窩囊廢!”後來,您不但替我報了名,還為替我填報志願費盡了神。您為我盡到的豈止是老師的責任,是父親母親的責任啊!不是父親勝似父親的焦老師啊!後來連我父親都説:“這輩子你千萬不能忘了你焦老師的大恩大德啊!如果沒有你焦老師,哪有你的今天!”
(四)“難道能讓我們無辜的同學忍氣吞聲嗎?”
焦老師不僅在我人生的關鍵時刻助我成材,而且還以他正直的品格深深的影響了我的做人。印象最深的有幾件事:
1976年秋,我們在礦務局機關農場勞動時,突然傳來唐山地震的消息。老師帶著我們在打麥場上搭起了防震棚。人多地小加上有些同學有意欺負人,就把一位與同學關係不好的女同學擠得沒了地方住。老師知道後十分生氣,拿著玉米桿半真半假地打著、逼著我們硬是為她讓出來一點地方。事後,他嚴肅地對我們説:“如果換了你們遇到這樣的事,能不傷心嗎?以後千萬不能再這樣做了。要記住‘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啊!”
還是在機關農場勞動時,我們經常發現一些幹部不自覺,每次下工時都要在公文包裏偷藏一些農産品。農場的師傅知道後挺生氣的,但也無可奈何。焦老師就讓我們在幹部下工的必經之地設防檢查。結果收繳了一大堆紅薯。他告訴我們:“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千萬不要拿。東西有價,人格無價。”
平時在學校教育中,焦老師言傳身教的事情就太多了。印象最深的還有一幕:班裏的幾位男同學在課間打鬧時將桌子推倒在地,壓壞了女同學的雨傘,但事後沒人敢承認。她們向老師哭訴,焦老師憤怒極了。我第一次見他生氣併發怒了。只見他手裏拿著損壞的幾把雨傘,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義憤填膺地質問肇事者:“你們損壞了同學的東西不賠,難道能讓我們無辜的同學忍氣吞聲嗎?難道你們就不受到良心的責備嗎?”嚇得幾個犯錯的同學當時羞愧地低下了頭……
“焦老師走了,咱們也回家吧。”艾湘的話打斷了我的回憶。我看她的眼角也帶著淚痕。
我擦乾眼淚,對她説:“我覺得焦老師對咱們真比親生父親還親哪!”
“誰説不是呢!你看他到新疆旅遊回來,還為咱們每家都帶了新疆的葡萄幹和囊,真把咱倆當成了他自己的孩子啦!”
“他不是也説過嘛,到咱們這兒來,就像走親戚一樣。這次他單位組織到陜西旅遊,他還專程回銅川看望咱班同學。時隔二十三年了,他仍然沒有忘了咱們呀!”
“那咱們什麼時候去看望焦老師呢?”
“2008年北京奧運會時,咱們再去看望老師,行嗎?”
“行!一言為定!”
“老師,咱們2008年再見!我們師生一起慶祝咱們國家成功舉辦奧運,我們高中畢業三十年,你從教三十五年,好嗎?”
“好!我等著你們!”電話裏傳來我們熟悉的老師的笑聲,聽起來,還像當年那麼爽朗,那麼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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