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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恩師的教誨與關愛:田老師

央視國際 2003年09月08日 15:56

  田老師是我高中時的班主任老師。他的師德、學識和對我的教誨與關愛,深深地影響了我當時和以後的人生。

  1960年,我考入了距家85里的縣城高中。人雖到了高中,但初中時做作業不認真、寫字潦草的壞習慣卻無絲毫改進。對此,兼教我們班物理、數學課的田老師察覺後,曾多次從不同角度進行耐心的批評幫助。我因當時的各科成績在年級尚列前茅,就自認為這是小毛病,並不影響學習,所以就依然故我,對田老師的批評,不以為然,也不以為意。

  見我如此,田老師沉默了許久,見到我時,總擰著眉,眼神中透著一種焦慮。過了一段時間,在高一下學期的期末考試中,田老師給我的數學、物理兩門主課試卷全打了零分,並註解:“該生試卷書寫零亂,題解令人無法辨認,只能一律按錯誤答案對待。”這樣一來,我的各科成績總分一下子變成了全年級的最後一名。

  看著試卷上田老師用紅筆打的比真正的鴨蛋還要大的圓圈,我懵了,先是感到意外,繼而覺得委屈,最後是氣憤和不服,認準田老師是整人,在故意和自己過不去。為此,憋足了勁要和田老師理論一番。

  可田老師偏偏不理不睬,有意將我“晾”在一邊。一個星期之後,當對我們班的物理、數學考試情況作講評時,田老師則把我的試卷作為一個反面例子,在全班學生面前進行了深刻剖析。田老師解釋完了為什麼要給我打“零”分的原因後,漸漸加重了語氣:“學生平時做作業、參加考試,就是在做學問。而做學問則須踏實認真,來不得半點僥倖和虛浮。否則,將來勢必會害己、害人,為禍國家與社會。7年前,有一位自命不凡的大學畢業生,參與了國家的一項重大科學試驗。正是由於平時對小事馬虎、不認真,才釀成他在試驗前對一個關鍵數據的計算犯下了錯算一個百分點的錯誤,結果招致整個試驗失敗,國家蒙受了巨大損失,他本人也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講評結束後,田老師走到了我的面前,久久地凝視著我,臉上的表情一掃平時的儒雅、慈和,變得格外凝重、嚴厲。末了,他用一種十分沉痛的語氣説:“你人很聰明,但千萬不能為聰明所誤。剛才講的那位大學畢業生就是我,希望能引以為戒,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這時,我才知道,田老師原是上海某著名大學的高材生,畢業後即成為教學、科研骨幹。因為這次事故,他被降職並調離了當時的尖端科研崗位。

  田老師的話,發自肺腑,字字千鈞,重重地撞擊著我的心靈。原先積蓄于胸的委屈、不服氣須臾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代之以一種無地自容的疚悔與難過。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心服口服地對田老師説:“我錯了!”。

  這件事刻骨銘心,終生難忘。在以後的歲月裏,我常常以此自警自醒,漸漸地也就養成了一種對工作要麼不做、要做就一定要認真做好的習慣。

  轉眼到了1961年的冬天。這是全國遭受三年自然災害的第二年。在我的家鄉豫西一帶,由於更多的人為因素,災情則顯得尤為嚴重。我的家也窮至極點,完全到了“家徒四壁”的境地。當時,我的一切伙食皆由家帶,主要靠吃地瓜和地瓜面窩頭維持。且不説經常吃這些東西傷胃,過多的胃酸常令人痛苦不堪。更糟糕的是,連這些東西也難以後繼,常常處於半饑餓狀態。説來也怪,我的身高在這種狀態下竟由1.65米猛增至1.80米左右。嚴重的營養失調,使我患上了失眠症。因無錢治療,就傻乎乎地想借助籃球、排球一類的劇烈運動暗中調節。結果形成惡性循環,情況越來越糟。到了年底,已呈徹夜不眠之狀。血壓升高,記憶力衰退,終日恍恍惚惚,形銷骨立,身體一下子垮了。親友見此,紛紛勸我退學,自己也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一週六晚,遇大雪,我因家遠而滯校。屋外,白雪皚皚,朔風肆虐;屋內,饑腸轆轆,影孑人寒。獨坐燈下,輾轉去留,不禁感慨萬端,備感酸楚。突然,田老師滿身披雪,提著一隻暖水瓶推門而入。他默默地緊挨著我坐下,從口袋裏掏出兩個饅頭,倒了一碗開水,看著我就著開水把饅頭吃下。“不能輕言退學!”他的聲音低沉而堅決。“你的病,我早已注意到了,主要是由餓引起的。退學對於你來講,就是一種失敗。何況退學也不一定就能解決問題,且會失去升學機遇,貽誤終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餓幾天肚子算什麼!古人不是説要想擔大任,必須先要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嗎!沒有磨難,就不是生活。餓幾天飯就退縮,還能有什麼出息!”説罷,田老師又久久地凝視著我,目光中充滿著關懷和期待。“至於你的病和生活上的困難,我們一起設法克服。這些天,我們一家人反復研究了,從這個月起,我每月支持你8元錢。這點錢可能不夠,但也只能如此了”。説到這裡,田老師無奈地搖了搖頭,仿佛是為錢少而不安。

  望著田老師清癯的面孔,瘦削的雙肩,一身洗得已經發白、難見替換的藍色中山裝,我的眼睛濕潤了,一股暖流涌滿全身,撲過去緊緊地抱住了田老師。師生相擁,任由淚下。我為自己在困難面前産生的動搖感到羞愧,更從老師的關切鼓勵中增強了信心和勇氣,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完成高中的學業。同時,我也謝絕了田老師每月資助我8元錢的好意。我心裏非常清楚,當時田老師的月工資才56元,妻子有病,且無固定工作,還要養活老母和兩個幼子,日子本來就十分清苦,怎麼能忍心再讓他擠出錢來支持我呢!

  現在有不少人可能不理解這8元錢的分量。在那個年代,它已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足可以維持一個中學生一個月的生活!

  田老師見我態度堅決,也就不再勉強。不過,自此之後,每逢週三晚上,田老師總讓他的小兒子給我送來一個飯包,裏面裝有兩個饅頭和一碗交替用肉或雞做成的葷菜。對此,我雖沒推辭,但每次都是和著淚水吃下的。我深深懂得這絕不是簡單的一餐飯,其中飽含著田老師的情,田老師的愛,充溢著田老師一家人對我的關愛和厚望!作為一種回報,我惟有更加發憤學習,不敢稍有懈怠。

  俗話講,人在倒楣時,喝口涼水也會被噎死。那些年的種種坎坷,使我不得不提高了對這句話的相信度。

  不久之後發生的另一件事,差一點逆轉了我整個人生的軌跡。記得是在高三的上學期,我所在的班裏出了一起盜竊事件。與我鄰桌的一位女同學的錢包丟了,據説裏面裝了100多元人民幣。一位姓王的副班長奉命查辦此事。一時間搞得班裏議論紛紛,沸沸颺颺。我因平時對這位有錢、學習差的女同學印象不佳,加上又自認此事與己無涉,所以壓根就不大留意事態的進展。一個週四的晚上,全班同學正在上自習課。那位姓王的副班長突然跳上講臺,宣稱他已查清誰是偷錢的人了。當同學們抬起頭來向其投以詢問的目光時,他竟把手指向了我。主要依據是看我平時窮得連地瓜面窩頭都吃不飽,近來卻每逢週三晚上就一個人偷偷地吃饅頭、吃肉菜。士可殺不可辱!這是對我人品人格的極大污辱。我憤怒到極點,覺得血往上涌,渾身打顫,人也失去了自持和理智。我衝上講臺,一陣亂拳將這位姓王的副班長打倒在地。而我卻仍感到氣未盡,辱未消,憤然離開了學校。後來有同學告訴我,這件事曾在全校釀成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在如何處分我,即在開除與不開除的問題上,老師和同學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派。田老師作為反對派的&&人,力排眾議,多方解釋,既指出我的嚴重錯誤,又實事求是地分析事情發生的前因後果。由於田老師的秉理直言,加上事情發生後的第三天,那位女同學的錢包又找到了的不爭事實,最後田老師的意見佔了上風,學校給了我一個記大過並在全校通報批評的處分。

  又是一個深冬的夜晚,我正在夢中,忽然聽到了一陣敲門聲,開門一看,是田老師扶著自行車站在我的面前,頭上冒著熱氣,眉毛和鬍鬚上挂滿了霜花。幾星期不見,田老師仿佛蒼老了許多,人更瘦了,背也似乎變駝了。師生相對,他再一次久久地凝視著我,緩緩地通知了學校關於我的最後處分決定。言畢,田老師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走,隨我回校!”恩莫大於知遇,情尤貴在真誠。此時此刻,任何言語都難以表達我的複雜心情。在返校的路上,我想用自行車馱著老師,可田老師不允。是夜,月明星稀,寒氣襲衣。師生兩人安步當車,並肩而行。在刺骨的北風中,田老師對我講了許多許多,我也想了許多許多。他在這天晚上講的許多話至今仍言猶在耳,難以忘懷!他説,我從來就不相信你會去偷別人的東西。但你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過剛,受不了一點委屈。人生的路,不可能沒有曲折,也不要指望都是坦途,不但要準備歷困苦、遇曲折,而且還更要準備遭誣陷、受毀謗且無法辯白。明朝有一位舉人(後來我查出是明朝萬曆年間的舉人孫奇逢)説得好,風波之來固自不幸,然要先論有愧無愧,如果無愧,何難坦衷當之。這件事,你本來有理,但動手打人,則孟浪了,不能原諒。事情發生後,不冷靜自省,反而又義氣用事,何以立身處世!以後你會懂得,做人做事談何容易!古人講,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大概就是這個道理。今後,要想致遠,必須以此為鑒,好自為之。

  也正是在這次談話中,田老師還不無悲愴地告訴我,他沒有逃過1957年的那場反右鬥爭。先是在科學試驗中出錯,繼而在運動中又講了一些尖銳的意見,兩罪並罰,被劃為右派。多虧老校長的多方呵護,又多少沾了出身好的光,後來才被較早摘去帽子,分配到豫西這所中學任教。至今,政治上的陰影還在籠罩著他。

  田老師講這些話時,語調緩慢低沉、平淡冷靜、不徐不疾。可在我聽來,每句話都刺骨銘腑,如同一陣雷霆,從我心頭上滾過,受到了從未有過的震撼。人也一下子覺得長大了許多,成熟了許多。這一夜,我的萬般思緒伴繞著老師的話音在翻騰、沉揚,我開始真正懂得了老師對學生的一片良苦用心,開始深刻自省這幾年自己的種種錯誤作為,開始對未來為人處事的態度進行嚴肅的思考與抉擇。

  在國家、老師、學校、父母的關愛下,我終於完成了高中的學業,並考取了北京的一所大學。此後,雖與田老師的見面機會少了,但兩人之間的聯絡,卻從未中斷,感情亦與日彌深。當所謂的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暴風驟雨般襲來的時候,田老師自然是在劫難逃,然而他卻不顧個人安危,逃出牛棚趕到北京來看我。雖然我們對當時的許多現象看不慣,不理解,也想不明白,但師生兩人的心是相通的,始終堅信正確必將戰勝謬誤,良善終會擊敗邪惡。並相約:要正派做人,守住人格,決不做投機取巧、落井下石之事。再往後,田老師提前病退了,我的工作亦屢有變動,可歲月滄桑,在師生之間留下的則始終是濃濃、甜甜的回憶。這些年,無論我走到哪,我惟一的心願,就是希望田老師能健康長壽,晚年幸福!

  去年春節前夕,我正在機關值班,突然接到田老師兒子發來的電報。電報説田老師于三天前因心臟病突發、搶救無效而永遠離開了我們!聞此噩耗,我身心俱焚,繞室痛哭。透過淚水,我仿佛又看到了田老師高大、偉岸的身影,又迎住了他那睿智、曾多次凝視過我的目光,依稀再次聽到了他的言簡意賅、教我奮進的話語,諄諄教誨、切切關愛的往事,也一幕幕地重現眼前……真是師情如海,師恩如山啊!憑窗南望,哀思無盡,遂低吟成詩:

  回首風雪千山路,感愧師心夢醒時。關愛沉沉傷止血,勵精切切誤成績。德厚總教立身正,識遠每誨求學直。更貴相契情無價,幾哭恩師幾依稀。

  田老師,您永遠是我的老師! (文/抱請)

(編輯:蘭華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