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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有你在,燈亮著  

央視國際 (2005年01月06日 16:00)

  作者:CCTV《東方時空》


  2003年 11 月9日,話劇《家》進入最後的排練階段。這部現代文壇的經典名著七十年來被無數種方式演繹著。

  上海華東醫院,《家》的作者巴金正躺在這間隔離病房裏,靜靜的度過他的一百歲生日。因為作了氣管切開手術,他已經四年無法開口説話。

  在病床上他堅持手指鍛鍊,希望有一天能重新拿起筆。

  但從去年開始,這種鍛鍊無法再進行。

  這是一個古老的家庭,有將近二十個長輩,有三十個以上的兄弟姊妹,有四五十個男女僕人,在我渴望發展的青年的靈魂上,陳舊的觀念和長輩的權威像磐石一樣沉重地壓下來,這是巴金印象中的家。

  1903年巴金出生在四川一個姓李的大戶人家,十七年後,他離開家,二十七年後,他以自己的生活為藍本,寫出了傳世名作:《家》。

  這是大哥覺新,生活中的大哥也是如此,把個人的夢壓在心底,永遠委曲求全。

  這是三弟覺慧,巴金在他的身上投射了自己,一個敢説敢鬧的家庭叛逆。最終走了出去。

  小説中,二哥覺民和愛人逃出了這個大家庭,生活中巴金的三哥李堯林也走了出去,但他終身未娶,在大哥去世、家庭破産後,他擔起了這個家。

  這是巴金十七歲離開成都時與兄弟及繼母的合影。那時,家中最小的弟弟李濟生五歲。

  二十世紀初,皇帝倒了,這個有五千年曆史的封建大家庭跌跌撞撞進入了民國。像巴金這樣的富家少爺也有機會進洋學堂、讀外語,接受西方最新的思想,中國人開始剪辮子,但思想的辮子不容易去除。這是一個徬徨的時代,最先覺醒的人也許最痛苦。

  巴金人生道路的改變,源於五四新文化運動,1919年5月,北京爆發愛國學生運動,四川青年隨即響應,從那時起,德謨克拉西、克魯泡特金、托爾斯泰,一大批代表西方先進思想的拗口名詞在四川年輕人中流傳,巴金的家中,那些常常聚在花園裏讀紅樓夢、拆酒令的少爺小姐們也開始研究新文化了。從那時起,一個自由平等的新世界出現在巴金的夢中,並且再也沒有消失。

  現在,成都的通順街已經看不見《家》昔日的模樣,門前的石獅子,照壁上的朱紅色大字,早已經被歲月剝蝕,但文學意義上的巴金故居沒有消失。

  這是1956年拍攝的電影《家》。孫道臨扮演高家大少爺覺新的孫道臨。

  孫道臨(表演藝術家):當時這個戲裏頭,很多人物都使人感覺到要流淚,包括覺新在內。我們當時我演那個覺新在怎麼處理上,大家也有一些爭論,就是覺新這麼怯懦,值不值得同情的問題。後來巴金同志講得很清楚,主要這個戲,是指向垂死的封建制度,大家都知道過去,所謂一個老人死了,他有孫子的話,就是承重孫,什麼叫承重孫,就是整個家庭,將來發展的重擔都在他身上,所以他是在這種教育之下長大的。

  1956年,巴金來到電影劇組,孫道臨還記得他説過的一句話:家是茅屋地下一頭豬,但一個人能對整個封建制度負責嗎?他愛他的家人,他也恨這個家。

  李濟生(巴金的胞弟):他並不想當作家,他一心想幹革命,要為人民大眾做點事情,但是他又不長于講話 ,又不能演説,怎麼辦?他又不長于這些,所以他的朋友有些人去辦學校,他去做啥,他還得寫作,他就靠寫作來吐露他心聲,一寫作就成名了。

  這是巴金與大哥李堯枚在30年代的合影。大哥的命運和小説中的覺新如出一轍、他喜歡化學,夢想著去北京上大學,並且和巴金的一位表姐産生了若有若無的愛情。但他最終放棄了這一切,巴金親眼看見父親通過抓鬮給大哥選了一個妻子。

  面對家庭各房之間的明爭暗鬥,作為承重孫的大哥只有一個辦法,處處讓步來換取暫時的平靜生活。兒子死後,他的精神出現異常。

  1938年家庭破産,大哥不堪重負,服毒自殺。

  1931年4月8日,就在大哥死的那一天,巴金的小説《家》寫到了第六章,題目就叫:做大哥的人。

  八十年前,二十歲的巴金來到上海。

  在上海的里弄裏,這個四川少年窗前的燈整夜亮著,大哥的受苦像一根鞭子在後面鞭打著他。不愛説話的巴金在紙上傾吐著自己內心的情感 。三十年代的上海是個不夜之城,不眠之夜,他羨慕那些毫無心事進入夢鄉的人。

  1933年,長篇小説《激流三部曲》開始在上海著名的時報連載。第一部分就是後來的傳世之作《家》。在引言中巴金寫道:我們為什麼要有這生命?為的是來征服它。年輕的巴金征服了整個文壇。這部30萬字的作品,是巴金文學生涯的巔峰之作。那年,巴金剛滿28歲。他沒有想到,個人的痛苦和夢想得到了無數人的共鳴,那時,無數青年捧著家,走出家庭投身革命。

  孫道臨:30年代的時候,我就開始喜歡文學,那時候看了《家》的小説,看了以後淚流不止,非常激動,感覺到這個作品,當時可以説是最使我感動的一個,而且後來也聽説,當然不止我了,很多青年被這個戲所感動,而且走上了一個前進的道路,所以我覺得他這個影響是很大的,對我的思想也影響很大。

  陳思和,復旦大學教授、巴金研究專家。他的現代文學課在學生中依然很受歡迎。

  陳思和(復旦大學教授):我讀巴金的小説就是在文革當中讀的,當時我是中學生,我們當時都非常流行,我們當時對巴金崇拜得不得了。我那時候中學生,只有十三四歲的時候,我當時讀了巴金一本《憩園》,我崇拜得不得了,當時民間的謠傳説巴金在(上海)十六鋪一個水果店裏勞動,我當時自己是小孩,我當時還到十六里鋪去找,到處去找,水果店裏一個一個去找,會不會有巴金?我想去找找巴金。我看到巴金思想中很美麗的東西,他對人生有一個非常堅定的信仰,他對生命他有一套哲學,他這個哲學就認為,生命像朵花一樣會開花,會幫助別人,我覺得有些想法是非常崇高的。

  北京景山前街的三座門,四十年代 ,一批文壇風頭正健的作家在這裡創辦了《文學季刊》。1934年,巴金在這裡讀到了一份被擱置一年的話劇劇本,這是一名叫萬家寶的清華大學學生寫的四幕話劇《雷雨》。在三座門大街十四號的小屋裏,巴金讀過《雷雨》劇本後淚流滿面。在他的堅持下,《文學季刊》破例用整整一期全文刊載了這部作品。將這位天才劇作家推上文學巔峰,中國現代話劇也由此宣告成熟。

  那時,巴金的名望在文壇已十分顯著,但他從來不掩飾自己對那些有大才華的年輕人的敬仰。

  李玉茹(曹禺夫人):他們倆相差六歲吧,(當時)都是很年輕的人,我要推你,我覺得這是多麼難能可貴的。你覺得呢?誰都想個人要出人頭地,那個時候都是這樣子,但是他要無私地把別人推出去,這種友誼我覺得太難能可貴了,是佳話。曹禺這種朋友很少,能跟他説,指出他的毛病,指出他好熱鬧,不要讓他再寫應酬文章,多留點東西,這種朋友太少太少,只有巴金。

  冰心(文學家):我文人的朋友很多,説真話的人不多,就是説他們有的時候,為了説是面子的,或者説不傷感情的,他就很不…就是敷衍吧,隨便那麼説,就是巴金從來不,他跟誰都説真話,他對這個人的看法,他能夠對這個人當面説,越是這樣啊,越顯得他對人的真情。

  冰心把巴金比做熱水瓶,外表平靜、內心火熱。友情是巴金生命中的一盞明燈。照亮自己也溫暖別人直到晚年,曹禺依然深情地説:老哥哥,我在你的作品中吸氧。

  1942年,在重慶嘉陵江邊,曹禺把巴金的小説《家》改編成話劇。巴金鼓勵他,寫出自己的愛和痛苦,寫出自己的家,一直到晚年,他還在不斷地在這位朋友的耳邊説:家寶,把你心裏的寶貝掏出來。

  曹禺對《家》的改編,被視為話劇的楷模,六十年來人們無數次地將它搬上舞臺。無論哪個導演,無論他熱烈還是含蓄,現代還是古典,都會把這一幕作為全劇的華彩樂章。

  與三少爺覺慧深深相愛的丫環鳴鳳不願接受被出賣的婚姻,投河自盡,死前,忙於寫革命文章的覺慧竟毫不察覺,這是《家》中令無數人流淚的一幕。

  巴金説:我的生活裏不曾有過鳴鳳,我的幻夢中也沒有安定的生活與溫暖的家庭。他的小説常常流露這樣的思想:冷酷的社會中,愛只會成為背負不動的十字架。在青年巴金看來,一個完美的革命者對愛情應該像一株枯樹那樣沒有感覺。他説,我寧願一個人孤獨地去經歷人世的風波。

  巴金的獨身主義主張后來發生改變,1936年,他遇見了蕭珊。這位眼睛像星星一樣亮的女子,是巴金生命中惟一的愛侶。

  兒子李小棠筆名李曉,是當代優秀的小説作家,女兒李小林繼承了父親的編輯事業,擔任《收穫》的副主編,這家大型文學刊物一直遵循著巴老的願望,不做廣告,只靠讀者養活。

  這是 1962 年一個初夏的早晨,曾經把家視為負擔的巴金品嘗到家的溫暖,而新中國這個由四萬萬人組成的大家庭也給巴金帶來了全新的感覺。

  他參加了開國大典

  他來到朝鮮戰場

  他當選為全國作協副主席

  他走向街頭走向鄉村

  他再也沒有寫出《家》那樣的作品,但他愛這個家。

  這種平靜的生活沒有長久,在五六十年代頻繁的政治運動中,身居高位的巴金如履薄冰。

  那十年,他在家裏偷偷地練習低頭彎腰的姿勢。他在批鬥會上跟著眾人舉手高喊“打倒巴金”,那十年他只發表過一篇文章,署名為“一個讀者”。

  在生命的最後幾年,備受摧殘的蕭珊整天活在對丈夫的擔心之中,1972年,蕭珊死於肺癌。臨終前巴金沒能趕到他的床前,他的葬禮也很冷清。

  馬紹彌:後來李小林(巴金的女兒)就告訴我,説你陪著爸爸,不許哭,説你一哭的話爸爸就控制不住,我覺得確實咬牙我挺下來。當時我沒哭,但是我回去眼睛都腫了。巴老一直見到李伯母(蕭珊)靈床推出來以後,他真是想捶胸頓足地痛哭一通,但也憋住了。

  蕭珊的骨灰,一直放在巴金的床前,1978年 8 月 13 日,蕭珊六週年忌日,75 歲的巴金開始寫一份沉重的遺囑:《隨想錄》。

  李輝:寫《隨想錄》的時候,巴金説自己才突然發現自己也是覺新。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像他所想像的那樣,能夠像覺慧那樣勇敢,那樣大膽。因為覺新這個形象給青年人形象,就是激勵青年人走出家庭,就是大膽,就是勇敢,而巴金認為自己在50年代、60年代那個時候,跟覺新一樣委曲求全。文革一結束,很多作家都開始重新寫文章,但是巴金是第一個,而且是最全面地反省自己的。

  巴金在晚年的文章,大多是這樣寫成的:每天早晨在攙扶下開始一天的工作。始於20世紀80年代的帕金森氏症,使他握筆困難,十年,這位八旬老人用發僵的手以每天兩三百字的速度完成了自己42萬字的遺囑。

  李濟生:我説過了錯話,我做了錯事,我都要認賬。不説假話,不説大話,不去吹牛了。你想想看,一個人要挖自家的隱私,認自家的錯,有幾個人?

  巴金:我寫作50年,成績並不大,但是我現在最重要的是行動也不方便,身體也不好,精力也不夠,寫東西恐怕不會很多,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最後我要用行動來證明,我所寫的、所説的,到底是真,是假?

  我的心常常在黑暗的海上漂浮

  要不是得到燈光的指引

  它有一天也會永沉海底

  在這人間

  燈光是不會滅的

  ——巴金

責編:小文  來源:CCTV.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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