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劇院裏的那個角落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湯正不耐煩地等待著他。假如是別人約的她,也許她早就等不下去了。
魏仲源由著腳向她走過去,小湯看見了他,高興地用普通話説:“你來了……噢,我也是剛來。……你坐呀。”魏仲源就坐下了,他根本沒有打扮自己,哪怕是用梳子梳理一下那亂糟糟的頭髮,他穿著那件平時總在身上的中山裝,腳上的球鞋大概早就該刷了,藍黑色的褲子上某個被釘子扯開的三角口子還沒來得及用線繃上,他對周圍人的一切舉動都是置若罔聞。小湯見他不做聲,以為他害臊,就問他:“你信不信氣功?”魏仲源那時正在想著月雲這時候在家裏做什麼呢,可能剛剛吃飯,昏黃的燈光照得屋子裏一片暖意,那狗一定又伸長了舌頭髮出可憐的要求,而月雲的爹一定是要從碗裏挑出一塊什麼東西丟在地上,狗就搖著尾巴上前銜了那塊東西到門口趴在地上吃起來,那會是一塊什麼東西呢,也許是一塊沒有攪勻的面,也許是一塊白菜的老根,月雲他們家都做了什麼吃了,吃完飯他們又會去做什麼了,老爹可能會坐在床頭上漱煙桿子,月成可能在做功課,月雲呢,一定是到廚房收拾去了,把粗瓷的和細瓷的盤子碗,竹制的和木制的筷子在鍋裏刷出叮叮噹當的響聲,這該是多麼優美的生活樂曲,魏仲源想讓月雲每天為自己演奏這樣的曲子。而現在他正坐在另一個女子身邊,這是一個可能根本不知道怎麼洗盤子刷碗做飯,甚至不辨菽麥的女子,也許她只知道關於港臺明星們吃什麼喝什麼穿什麼的知識,也許她更了解什麼樣的化粧品更適合她的臉面,什麼樣的營養品會使人發福,什麼是毛料什麼是化纖,什麼樣的男人酷,什麼樣的男人傻吧,忽然聽見小湯在向他發問,就不經意地隨便答道:“都是假的。”他不知道是在説氣功還是在説自己或小湯。小湯一笑説:“我和你一樣,也不相信這些,不如我們出去走走吧。”魏仲源就站起來,他們剛離座,那兩個位子便立即被其他人補上了,還沒出門,小湯就已經挽住了魏仲源的胳膊。
出了大門,魏仲源幾乎是被小湯拽著向一條小路走去。夜很黑,雖然沒有風,可空氣也和魏仲源的心境一樣透著一股涼氣。又是一段時間的沒有説話,小湯禁不住這種安靜,又説:“你平時總是很少説話嗎?”魏仲源説:“是的。”小湯説:“任何時候都是這樣?”魏仲源説:“是的。”小湯停了一下又問:“你以前有沒有談過朋友?”魏仲源止住了步子,小湯説:“你談過,是不是,你騙不了我的,我猜中了。不過我不在乎的。”魏仲源不知該怎麼處理這個問題,他真想把事情的真相説出來給她聽,然後拂袖而去,可他最終還是失敗了。他靜止著,小湯又説:“怎麼,你不會生氣了吧,好,我不問你了。其實人生就是無數次的嘗試,只有親自嘗試了才能分得清什麼是苦什麼是甜。”小湯的普通話雖然説得不太地道,説這幾句話的時候卻依然給人一種親切感,好像任何一個騙子只要操著滿嘴普通話,騙局就能成功一大半。不知道為皇帝做赤裸新衣的那兩個騙子是不是也操了普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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