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貴自把那臺巴掌大的電視機擺上桌子之後,一進了家就再也不讓手和眼睛閒著(睡覺也是用它們做夢),他已經分清了那些大大小小的旋鈕的功能和作用。小英也跟著掌握了要領,常將畫面搞得直扭秧歌。不管怎麼説,家裏多了這麼個玩意兒總能夠使窮人得以充實起來。多貴自然少不了吹牛皮以壯大自己在家庭中的聲威,小英也心甘情願地暫時順從於他。而那八十塊錢的來路多貴一時還沒弄好,虧得何大明並沒有向他催款。
吃過早飯,小英去糧食行裏充當“行主兒”。提著一桿秤在行裏轉悠,碰上那些要求稱重的便順手鉤上,讓秤桿儘量水平,以保證買賣雙方都找不著藉口糾纏,每成交十塊錢收取一毛錢的手續費,本來是買賣雙方各出五分的,後來不知什麼原因改為賣方統出了,大約是主多是本街的,賣主多是鄉下人的緣故吧。
小英在行裏轉了半天並沒有人來找她稱重,相反地,還有十幾桿秤也在找買賣,用當地土話到處自誇,説自己的秤比任何秤都標準,絕對讓買的賣的都不會吃虧云云。小英好不容易盼到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村老頭來找她稱二十斤陳玉米,正想鉤上,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一個平時臉上總是要招呼人的婦女卻過來搶道:“你這個老頭太不懂道理了,咱説得好好的讓我給你稱你怎麼又去找旁人了?噢,你肯定是眼花,認錯人了。”説著就要為他稱。誰知那老頭卻不同意了,説:“我的眼一點也不花,我根本沒找過你,你也沒跟我説過啥,這個大哥才來買我的玉米,我也是才找的這個大姐稱的,根本沒長過你。”小英聽出那個婦女是在搶她的生意做,就插嘴説:“我在這兒看老半天了,人家賣玉米的剛來沒多大會兒,買玉米的也是剛到。”賣玉米的説:“是的呀,想做生意也是這個辦法。”那婦女就撒起潑來,噴著唾沫罵道:“去你奶奶的,我看你是不想好了,我想給誰稱給誰稱,你是哪門的養子!”小英聽出話裏有罵自己的成分,也不示弱,張口就來:“你他娘的孬X不知道 哪兒是要浪的地方了,當婊子硬往衙門裏撞呢!”那婦女支起三角眼對她:“你個婊子養的罵誰、”小英回道:“就罵你個婊子養的。”兩人不再細説,撞過去擰在一起,你揪了我的頭髮我抓了你的臉,我踹了你的肚子你頂了我的腰,只一會兒工夫,就圍了一大圈子人擠著看熱鬧,有如一個太極八卦圖,陰陽兩個極點合打在一塊,而外圍的八卦們則一邊看一邊助威,有的喊:“加油!”有的喊:“踢她!”還有的叫撕褲子,也有的叫撮頭髮,只是沒有一個人過去勸解。終於兩個人都將對方的衣服扯下來一塊當作了自己的戰利品,那女的扒掉了小英的褂子卻沒拽下她的胸罩;而小英卻輕而易舉地拉下了對方的褲子,沒想到的是那個女人竟然沒穿褲頭!頓時一叢臟黑雜亂的絨草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那女人再也無心戀戰,交換了戰利品趕忙套上,收起被踩折了的木桿秤在一片口哨和呼叫聲中倉惶逃遁。小英則像一位得勝的將軍,血著臉穿了褂子,然後為那老頭稱了重,收了兩毛錢,而那買玉米不知什麼原因也給了小英兩毛錢。小英第一次感覺到這四毛錢的份量,裝在口袋裏既飽滿又空虛,也顧不得臉上究竟有幾道傷口,又接著為下一個買賣幺秤去了。奇怪的是那些買賣糧食的人都紛紛來找著讓她為自己稱了,並且別的行人卻沒一個敢跟她搶生意了。
一市下來,小英掙了滿滿一口袋零碎錢幣,回到家裏一數,竟有七塊多。這是小英自提秤以來的最高記錄,照這樣下去,每月十二個集,就會有八九十塊錢的收入,這可比滿世界去找著別人卸磚頭化肥強多了。卸那些東西一噸才給一塊錢,一車貨足有二十幾個人去搶著幹,到最後累個臭死還未必能分到一塊錢。這世上人掙錢真是太難了,可花錢又太容易了,十來塊錢上街買不著東西,豬肉最貴的時候漲到十塊錢一斤,雞蛋五毛錢一個,這段時間略有回落,豬肉還是六七塊錢一斤,雞蛋三四毛錢一個,一想到這兒,小英就特別懷念剛開始私有制的時候,當時家裏也能吃得上肉的,鮮肉和熟肉價錢差不多,而現在市場上錢是多了起來,卻也越來越不值錢了,可錢越是不值錢,反倒越來越難掙了。同過去相比,小英覺得自己的生活不但沒有比以前好,反而更艱難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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