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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心印象

〔馬來西亞〕雲裏風 :訪中國文學界慈母冰心女士

央視國際 2004年02月26日 11:18

  〔馬來西亞〕雲裏風

  輾轉反側徹夜不眠

  1991年5月30日,在我的文學生涯中,是一個多麼難忘而富有紀念性的日子。

  這一天,北京還是天氣溫和的初夏,既沒有寒冷刺骨的北風,也沒有炙熱燙人的酷日,雖説 春天已過,但整個北京城——尤其是我們這批作協訪華團的成員,心中都充滿了春意。

  由於連日來旅途的奔波勞頓,我的確是感到身心交疲,但住在中日合資的廿一世紀酒店,躺 在那軟綿綿的床褥上,我卻輾轉反側,徹夜不眠,一股難以形容的興奮心情,三番四次的把 睡魔給趕走了。

  淩晨四時多,向窗外望去,天空已呈現了一片魚肚色,稀稀疏疏的街燈,陪伴著稀稀疏疏踏腳車的人,我知道北京市一天生活的脈搏已開始在跳動,於是索性爬起床來,盥洗完畢,心 裏一直在盤算著今早要去拜訪冰心的事。

  冰心,這位中國五四時期的名作家,憑著一部《寄小讀者》而蜚聲文壇,凡是念過華文的人 ,有哪一個沒有讀過她的作品,有誰不認識這個優雅而富有詩意的名字。她那一封封的通信,就像是一陣陣溫暖的和風,吹進了無數小讀者們的心扉,洋溢在她著作中的那種高雅的情 調,不知征服了多少天真爛漫的童稚心靈。我想,如果把魯迅比做是中國文學界的嚴父,那 麼冰心無疑的便是中國文學界的慈母,魯迅用那鋒 利的筆尖,針砭社會,就如嚴父用藤鞭在教訓自己的兒女,冰心則是用柔和的語言以及慈愛 的 心腸,去感化她的下一代。讀魯迅的作品,能使我們義憤填膺,熱血沸騰,但讀了冰心的作 品,卻使我們如沐春風,心境寧靜。對於這位現年九十一歲的著名老作家,可説是全球文人 們所敬仰與關懷的對象。

  大馬華文作協這次組團訪問中國,肩負著促進馬中文學交流的任務,對於這麼一位心儀已久的文壇泰斗,當然是渴望能一瞻她的慈容,但是我們起初都很擔心,因為聽説她年老體衰, 已久不見客了,對於我們這批海外的文壇小子,又怎能獲得她的例外垂青呢?要是我們來到 了北京,卻又無緣見到她這株文壇長青樹,那便要如入寶山空手回了。所以昨天下午,當我 們踏進北京的廿一世紀酒店,安頓了住房之後,孟沙兄便立刻打電話去她的家,和她的女兒 商談前往訪問的事。

  只限二十分鐘會客

  晚餐時,孟沙兄笑瞇瞇地向團員們宣佈:“冰心已答應明天上午九時半在她的住家接見我們 。”

  這真是一個多麼令人振奮的好消息,因為我們多年來夢寐以求的心願,就要實現了,所以大家聽了之後,頓時喜形於色,雀躍萬分。有一位團員還興高采烈地説,這次他隨團訪華,雖 説要花一大筆的旅費,但只要能夠見到冰心,便已“值回票價”,不虛此行了。不過孟沙兄 卻又補充説:冰心的女兒在電話中曾特別交代,我們拜訪的時間,只限二十分鐘,因為冰心 年紀老邁,精力有限,不能夠打擾得太久。

  二十分鐘,這是多麼寶貴的二十分鐘呀!要是用二十分鐘時間,去接見一個人,那當然是綽有餘裕,但我們的團員共有二十五名,雖然我們明知無法和她作長篇大論的交談,但每 個團員都懷著朝聖般的心情,總希望能夠和她握手問候、合照留念、再加上幾句的寒暄。也就是 説,我們每個人都要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內,用最快的速度,去完成一件最有意義而值得留 念的盛事,那可真的是要分秒必爭呀!如果事先沒有作妥善安排的話,屆時就難免會出現一 個混亂的場面。

  我們經過了一番慎重的討論後,決定把團員分成三團,每組八名,顧問陳凱希君負責攝影, 他先進去冰心的家,選擇一個有利的拍照位置,然後才由各組團員輪流進去,逐一和冰心握 手致意,這樣他就可以把寶貴的鏡頭拍攝無遺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上午八時,我們匆匆地用過早餐,八時半便坐上國旅的巴士車,懷著無比的歡欣,向冰心的家出發。北京外國語學院副教授吳宗玉君特地陪我們去,做義務的嚮導。他 一再向我們強調,冰心多年來已不接見客人,也不參加任何活動,今天答允我們造訪,的確 是難得的緣分,希望我們要珍惜這個機會。

  一臉慈祥充滿熱情

  巴士車在北京的街道上不停地奔馳,兩旁出現了許許多多的新鮮景色。但我也無 心欣賞,腦海中老是在映現著以前所讀過的冰心的作品,一直希望能夠從塵封的記憶中去搜 尋她年輕時代的倩影。大約在九時二十分左右,我們終於抵達了目的地。呈現在眼前的是一 列公寓式排屋,那是中國少數民族學院的宿舍,冰心就住在其中一間的二樓。我們下了車, 先由吳宗玉君上去通知,不久,他便叫我們上樓。我一到門口,就看見門旁貼有一張“醫生 勸告,謝絕訪客”的紙條,印證了吳宗玉君所説的話。我們按照原定計劃,先 由第一組的八個人進去。這是一間會客室,面積狹小,擺設也很簡單,但書香味卻很濃厚, 墻壁上挂著一幅熊貓的畫,兩旁是梁啟超于乙醜年親筆撰寫的對聯:“世事滄桑心事定,胸 中海岳夢中飛”,另外還有一幅小字。我們首先被安排在一本訪客留名冊上簽名,簽完了之 後,原以為要進房間去探問她,不料就在這時,她在一名女管家的陪伴下,走進會客室來。 只見她兩手撐著鐵架做拐杖,步伐蹣跚,走起來顯然非常吃力,但卻不必靠人攙扶。她一看 到我們,綻出一臉慈祥的笑容,坐定之後,便充滿熱情地説:

  “坐!大家都坐吧!”

  “冰心老前輩,很高興能在這裡和你見面。”我率先趨前和她握手。

  “我是更高興呀!”她爽朗地回答:“你們都是福建人吧?”

  “我們的團員有好幾位是福建人。”我早已聽吳宗玉説過,冰心很重鄉情,凡是來自福建的 客人,她都會對他們特別親切,所以我就特意提高聲調説:“我的祖籍是興化,很靠近福州 。” “那太好了!”她微笑地點著頭。

  我於是就坐在她旁邊的那張椅子上,告訴她我們這次訪華的目的,並奉贈一本特刊給她。她順手翻閱了一下,便問我們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要回去。我一一回答之後,便把帶來的紀 念盤送給她留念。她很激動地説:“太好了,太好了,我真高興你們也能用華文寫作。”聲 浪雖然不大,但發音卻很清晰。

  我告訴她最近曾在大馬的華文報章看到她在慶祝夏衍創作七十週年的紀念會上和夏衍握手道賀的照片,她聽了之後,似乎有意外的驚喜:“你們報章的消息這麼靈通呀!”

  “是呀,我們馬來西亞的讀者們都很想念你。”

  “謝謝你們,請你代我向他們問候。”

  我接著把話題轉到她的健康上面,我説:

  “你的身體看來還蠻健康的。”

  “還不錯。”

  “你的腳是……”

  “在八二年摔了一跤,摔斷了,不過我這是因禍得福。”

  “為什麼?”我驚奇地問。

  “因為腳摔斷之後,我就不必再參加任何活動了。

  為了爭取時間,我不敢和她多談,就由團員們輪流上前和她握手,並拍照留念。也有把帶來的著作送給她的。伍良之兄在見她時,特地從衣袋裏掏出一本書,請她在書上簽名。她看一 看封面,很高興地説:

  “這是我的作品呀!”

  “是的,這是你的散文集《這裡沒有冬天》。”

  她翻閱第一頁,沉思了一會兒,好像是在回憶當年創作時的情景。

  當葉蕾女士(陳政欣兄的太太)和她握手時,她仔細地端詳了一會兒,笑著説:“你還很年輕吧!”

  “你看到她,是不是也想起以前年輕的日子?”我打趣地問。

  “我年輕時可從來沒有穿紅衣呀!”

  原來葉蕾那天是穿著一套深紅色的衣服,看來格外鮮艷,在團員當中,確有“萬綠叢中一點紅”之感。經冰心這麼一説,我們都開懷大笑起來。

  等到大家都和她握手拍照之後,我看看手錶,早已超過了原定的時間,於是連忙叫孟沙把帶來的紀念冊拿給她,請她在上面題字留念。

  她拿起筆來,問我們説:“要怎麼寫呀?”

  “就照特刊上的名字寫吧!”我指著特刊封面“馬來西亞華文作家協會”那一行大字,她看 了一下,便振筆直書,寫得非常快,簡直是一揮即就,沒有絲毫抖動的樣子。

  “你寫字不必戴眼鏡,眼力可真好呀!”我這樣稱讚她。

  “可是,我的字寫得不好呀!”她謙虛地説。

  反應敏捷談吐詼諧

  其實,她的鋼筆字寫得強勁有力,非常老練。不過寫好之後,我卻發現到一點小錯誤,因為她把“馬來西亞華文作家協會”寫成了“馬來西亞作家訪華協會”。當時我又不便指出,第 二天在吳宗玉君的協助下,她特地用毛筆另寫一張給我們。

  簽完了紀念冊,許多團員們都送名片給她,她説:“今天我是大豐收呀!”她要求送名片的 人要在名片上簽名,團員們也紛紛要求她在名片上簽名,她都來者不拒。這時場面非常熱烈 ,我看她簽名時那麼認真,那麼投入。似乎沒有一點倦容。

  最後由陳凱希君上前向她問候。我説:

  “陳先生是一名成功的商人,他是我們的隨團顧問。”

  陳凱希卻開玩笑地説:“他們是作家,我不是作家,是老管家。”

  “那更好了,可以管他們呀!”冰心隨口而答,反應快捷,語意詼諧,惹得哄堂大笑。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已溜過了半個小時,為了不要給這位老前輩太過勞累,該是我們告別的時候了。於是我代表訪華團的全體成員向她致謝,我説:“今天能夠得到冰心老前輩的接見, 是我們最大的榮幸。這次的會面,將給我們留下甜蜜的回憶,我要在此恭祝你老人家身體健 康,生活愉快,希望我們下次有機會再來中國訪問,到時一定會再來拜訪您。”

  聽了我的臨別祝語,她很激動地説:

  “我要告訴你們,榮幸的是我。希望你們回去之後,代我向馬來西亞的 朋友們問候,告訴他們我的身體還很健康。”

  文學界的萬里長城

  “這是一件最好的消息,我一定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們。”我一邊説,一邊就和她握手告別 。我倆的手不期然地都握得很緊,我覺得她的手心好像有一股暖流,直沁入我的心坎,這是愛的暖流。而對著這位九一高齡的老前輩,幻想著她寫“寄小讀者”的青春少女時代的情景 ,我的內心不禁也興起了一股悽然的感覺。時光無情,任何人都逃不過這個自然的定律,生 命畢竟是短暫的,但只要活得充實,活得有意義,那便不枉此生了。去年“福建文學”月刊 為了紀念冰心創作七十週年,特地出版散文專號,她還親筆寫了一篇散文《故鄉的風采》, 文筆依然是那麼清新,那麼婉麗,不過在清新與婉麗之外,多少也滲入了一些人生的世故, 字裏行間,充分地表達了對家鄉懷念的感情。她在作協的紀念冊上寫下了“月是故鄉明”的 題詞,也可以反映出她老人家暮年的心境。今天,我們能夠和這位仰慕已久的老作家見面, 的確是此行最寶貴的收穫。在那半個多小時的訪談過程中,場面是多麼輕鬆,多麼風趣。 她那和藹可親的態度,真摯熱情的語言,使我們浸浴在一片溫馨的氣氛中,一點也沒有拘束 的感覺。雖説只不過是短短幾十分鐘的相聚,但彼此之間似乎已建立了非常深厚的感情,所 以臨別時大家都有依依不捨的感覺。走出會客室的門口,我仍然爭取時間,回首再望,剎那 間,我竟然覺得這位身材矮小的老人家,她的軀體似乎不斷地在我的眼前擴大,擴大…… 就像是一座雄偉的萬里長城一樣。

  是的,這位舉世聞名的女作家,她已把愛的種子,遍撒在她的人生道路上,讓我們聞到了香花瀰漫的芬芳,她那光輝燦爛的作品與完美的人格,正是中國的另一座萬里長城,這座長城 ,將永遠矗立在中國文學界,保護著千千萬萬純潔的心靈。

  (原載《南洋商報》1991年7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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