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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散之

央視國際 2004年05月09日 09:26


  林散之,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夏曆十月七日生於 江蘇省江浦縣烏江橋北江家飯村。因在叔伯兄弟中排行五,乳名“小五子”稍長,困其自幼左耳微聾,又性憨 癡多沉默,人以為呆,故又呼他“五呆”。六歲人塾讀書時 取名以沃,後改為以霖。十七歲時因發憤苦讀,迷于詩書 畫,自號“三癡生”,故其早年詩稿及書、畫上常署“林霖” (“林以霖”之省),鈴自刻印“三癡生”或“癡墨”。1921年 二十四歲時,其師張栗庵諧“三癡”之音,為其改名“散之”,終生用之。中青年時代,因左耳聾,書畫上署款時常姓名之後又別署“左耳”。1966年,因其妻病逝和“文革”浩劫的雙重打擊,致兩耳全聾,以後落款常署“散耳”。 “聾叟”。

  林散之的父親林成璋是一位天性誠厚、無意功名的讀書人,其 個性與學養對林散之有直接的遺傳與影響。林散之三歲即喜寫寫 畫畫,五歲能對物寫生,六歲入塾讀書。自此至十三歲,七年間讀 完《百家姓》、《千字文》、《孟的經典及《左傳》、《古文觀止》、《詩 經》、《毛詩》、《唐詩》等,又習作文、屬對、作詩,習字則從描紅人手,繼臨顏、柳名碑,十二歲已能為鄰居寫春聯。課餘又寫生,或鉤摹《繡像三國演義》、《繡像水滸傳》中人物,大膽而富有想象力。因 其頑皮,童年時鬧出不少趣事。

  林散之十四歲時其父病故,家庭生活艱難。此後,他發奮求學,先從和縣陳姓廩生讀書,繼去南京從張青甫學畫人像。十六歲 時因瘡疾返鄉。詩文請教凜生范柳堂,書法從師範培開,並習武強 身,十八歲應聘在和縣姐丈家教書,並從張栗庵學詩方文辭,盡讀 其藏書,書法亦獲其指授。十九歲娶趙姓女,次年,趙氏病故。二十一歲時大病垂危,幸張師精醫道,獲救。二十二歲被全椒富戶盛 家選為婿,妻盛德粹賢淑達理,善治家,使其專心文藝,相伴數十年,感情甚篤。

  林散之二十三歲時分得祖産水田近四畝,宅後山地數畝和原 住房十間。又購周圍荒崗,辟為果園,並植大量樹木,名其居日“散 木山房”。是時,其詩書畫已頗有名聲。

  二十六歲時,他著手編著《山水類編》,至二十九歲時完稿。三 十二歲時,經張栗庵介紹,辭去教書工作,赴上海從黃賓虹學畫山 水,至三十四歲,因家中經濟困難,還鄉,仍教書。當年秋,家鄉水 災,他挺身而出,義務主持圩事,公正廉明,甚受擁戴。

  1934年,林散之三十七歲。遵黃賓虹教導,為師造化,孤身作 萬里遊,得畫稿八百餘幅,詩近兩百首。次年撰成《漫遊小記》,連 載于上海《旅行雜誌》。1936年遊虞山、揚州等地。1937年遊黃 山,得詩十六首,畫稿若干幅。

  1938年,家鄉為日寇侵佔,林散之舉家逃難,數年間,隨身攜詩稿、碑帖與筆墨紙硯,流浪中仍作詩書畫不輟。1945年抗戰勝 利,他不勝慨嘆,曾作詩十九首記之。

  解放後,林散之於1951年被選為江浦縣人代會常委,作為國 家幹部在江浦工作、生活了十二年。其間于1956年出任江浦縣副 縣長,1958年當選為南京市政協常委,1959年當選為江蘇省政協 委員。1963年,他正欲退休時,江蘇省國畫院聘其為專職畫師,遷 居南京,與畫家錢松岩同住一幢兩層樓房,林宅在樓下。從此,專 心書畫創作,成果日豐。

  1966年林散之六十九歲時,夫人病逝,林悲拗萬分,頓使雙耳 失聰。是年,“文革”運動爆發,林孤身一人在南京生活,來往于南京、揚州、烏江兒女間,如此經歷了七年的流浪生活。1970年春節 除夕,他在烏江鎮浴池洗澡,不慎跌入開水池中,全身嚴重燙傷,救治四個月始愈,右手五指粘並,幸被搶救了拇指、食指和中指,尚可執筆,因自號“半殘老人”。

  1972年,為慶祝中日邦交正常化,《人民中國》日文版雜誌擬編發“中國現代書法作品選”特輯。評選中,他的草書條幅《毛主席 詞清平樂會昌》得到郭沫若、趙樸初、啟功等權威人士的高度評價,書名初震。是時他七十五歲。次年元月,《人民中國》第一號出 版,其作品單獨列于特輯首頁,在日本引起巨大反響。此後,日本 書道界的訪華團體來中國,都以能拜會林散之為榮,對其書推崇備 至。是年3月,他自江浦重返南京。

  1975年,他應榮寶齋之邀去北京,以其詩集《江上詩存》手稿奉請趙樸初、啟功教正。趙為作頌詩,啟為撰序文,給予極高讚譽。 四年後,南京教師迸修學院為之刊印三千冊,從此流傳海內外!

  由於林散之在藝術上取得的卓越成就及其重大的社會影響, 1978年,他當選為全國政協委員。書名大震後,他創作更勤,應人索請或參加展覽,大量作品流傳四方。全國第一、二、三、四屆書法 展,他均出以精品。此外,1980年,先後在南京、合肥舉辦個人書畫展,展出作品一百四十件。1982年,又在南京舉辦其祖孫三代 書畫展。


  數年間,林散之又創作了多幅巨制。如1980年他八十三歲時以 丈二宣整幅作草書橫披《自作詩論書》,雄肆蒼渾。1987年他九十歲時又以丈二宣整張作行草書條幅《自作詩看長江大橋工程》,端 秀蒼勁。同年又為峨嵋山重修金頂書“金頂”二字,字徑約二尺。又 為福建媽祖廟以隸書寫“和平女神海峽之島”八個大字,每字均用整張四尺宣寫成。其巨作之雄風雅韻,感人至深,嘆為觀止。

  1977年,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其草書毛主席《水調歌頭重上 井岡山》、《念奴嬌鳥兒問答》合冊。1981年,上海美術出版社出 版《林散之書畫集》。1985年,安徽黃山書社出版《林散之詩書畫 選集》,江蘇美術出版社出版《林散之書法選集》。1986年,江蘇美術出版社出版其草書《論書詩卷》。

  1984年5月15日,日本書道訪華團拜訪林散之,團長、日本書 壇巨攀青山杉雨敬題“草聖遺法在此翁”為贈。同年,北京《瞭望》 週刊四十七期發表《草聖遺風在此翁》評介文章。林散之“當代草 聖”之稱從此傳頌四方。

  林散之暮年患腦動脈及全身主動脈硬化,多次住院療養,每當 稍有好轉,他便吟詩或作書、作畫。1988年九十一歲時,他向故鄉 江浦縣捐獻歷年書法精品一百七十件、畫四十幅及所藏古硯兩方, 江浦縣為建書畫陳列館于求雨山。1989年7月病重。10月,病情 進一步惡化。他自知命數將盡,一天上午起床後突要紙筆,寫下 “生天成佛”四字。至12月6日,與世長辭,終年九十二歲。

  林散之是“大器晚成”的典型。也正因為其出大名很晚,數十 年寒燈苦學,專心致志,積學厚,涵養富,不僅其書法功底至深,而 且,又因其做人之真誠和在詩主義辭及繪畫等多方面的成就,滋養 了其書之氣、韻、意、趣,使之能上達超凡的極高境界。也正因為其 書具有超凡脫俗的境界、深邃雋永的意韻,才能使書界中人對之品賞愈久,得益愈多,感受愈深,認識愈深。而認識愈深,也就更增敬 仰嘆服之情,可以説,他的書法藝術中蘊涵著其人之真、詩之韻、畫之意。這是我們在解讀林散之書法時不可不知的。

  林散之生性贛厚誠樸,心地善良,待人誠懇,辦事出以公心,敢 做敢為,如1931年家鄉遭受特大水災,林應五個圩長和當地老農 的要求,出任圩董,統管全圩,接受政府救濟,以防鄉長髮災難財, 坑害災民。同時帶領鄉民們興修圩堤。因其秉公無私,幫助災民 度過難關,聲望極高。

  又如1953年,江浦大旱。河塘乾涸見底,田地龜裂,禾苗枯 萎,此時江潮上漲,水位已高過堤內農田,急需挖開江堤,放水灌 溉。林散之急找縣委書記陳述自己的經驗與建議,但此事非同小 可,書記甚感為難。感情真切的林散之不由出言暴躁:“江水一定 要立即放,要是出事,殺我的頭!”書記理解,急召集會議,研究 通過了林的建議,這一年整個江浦圩區獲得了好收成。

  林散之出了大名後,常有各種年齡層次、各種職業的學書者前 來求教。其中有不少自命不凡者,出示作品本想得到他的讚揚,不料他不通世故,劈頭就是數句直言相告,遭致來者怨恨不已。也有 不少真誠求教者,接受其指教,認真學習。林每見有所迸益,喜形 於色,交談甚歡,往往還主動作書為贈。傑出詩人、書法家高二適, 人多畏其性烈,好罵人,敬而遠之。然他與林二人間則互為仰慕,常詩書往還,或相敘不知日夜,互相引為知己不可多得。可見林散之待人、交友皆對之以真誠,這是藝術家最可寶貴的品質,林曾 説:“文藝家要做真人,不要做假人欺世。”他自己正是“做真人”的楷模。

  林散之治學有一往無前的鑽勁。他十七歲即以范仲淹名言 “不及,非人也”為座右,並取號“三癡生”。他癡情于詩、書、畫,終 生末曾輟止。

  他二十六歲開始編纂的《山水類編》,全書共二十九卷,三十五萬餘字,匯集前人有關山水畫的論述,內容採自數百種文獻,歷時 三年余完成。在當時,可謂一大工程,他人未曾做過,可見其心志。 1930年,林曾將此書抄本攜去上海,請其師黃賓虹審正。黃仔細閱過,並作了眉批,並打算推薦給神州國光社出版,後因抗戰起,末果。


  他牢記黃賓虹“師古人,更要師造化”的教導,通過幾年節衣縮 食,積累了一些旅費,便於1934年三十七歲時決然打點行裝,告別老母妻兒,孤身出遊。費時八個月,歷經蘇、皖、魯、晉、豫、陜、川、鄂九省,遊嵩山、華山、終南山、太白山、峨嵋山、廬山、混江、三峽等名山大川,行程一萬六千余裏,曆盡艱難險阻,得畫稿八百餘幅,詩近二百首,並觀摩沿途歷代刻石書法,胸襟與眼界大開。此舉亦少有人實行,可見他追求理想的執著與堅毅。後又兩遊黃山,在名山大川中體驗方法,尋覓新意,尤對山川景色風雲氣象變化之靈韻深得感情。這對其後來詩、書、畫高逸格調的形成,起著重要的作用。

  林散之少年時即顯出詩才不凡。今尚存其1914年十七歲時 自訂詩集《方棠三癡生拙稿》,內書目作詩詞一百一十六首,以行書 或楷書書寫,大部分作了修改。其詩文老師評曰:“詞旨清婉,用典渾切,鳳嗚高岡,自非凡響。”其平生,無時無地不在推敲詩作,如病臥時、睡夢中、吃飯時、走路時常不能自控地興起作詩。甚至在坐馬桶時也常沉思,忽覓得佳句急起身提褲去桌上取紙筆記下,以免遺忘,一時傳為笑談。他在詩詞上耗費的心血最多,體會最深,自 我評價也最高。他在八十多歲時曾頗為動情他説過:“現在社會上風雲變動不定,一切不與人爭,只與古人爭一地位。這是個目的。 詩、書、畫,我的詩為第一位。功夫深,用了六七十年心血。尤其 ‘四人幫’時,家籍被搶燒一空,唯詩稿常在身邊,晚上枕頭,不讓遺失,保存下來,真是苦難重重。自下已蒙各方面努力,存印下來,可以留給後人看看。”這一番話有兩個要點:一是林散之治藝,志在與古人爭一地位。他一生奮鬥,標尺放在這一高度;二是他自評詩。 書、畫,以詩為第一。從其所敘保護詩稿的經過,可見其傾注感情之深。《江上詩存啟功序》中盛讚:“老人之詩,胸羅子史,眼寓山川,是曾讀萬卷書,而行萬里路者,發于筆下,浩浩然,隨意所之。 無雕章琢句之心,有得心應手之樂。”趙樸初題讚中則有“老辣文章 見霸才”句,評價極高。林詩頗近於唐人白居易、來人楊萬里的情 調,樸實無華、清淡中見真情。這種意境正與其個性氣質相表裏。 可是,這飽含著老人一生才華與深摯情感的兩千幾百首舊體詩詞, 今世又有多少人能品味其妙處呢?但其抒情寫意的詩詞往往見題 于畫作上,與畫境相輔相成,並臻其妙。或見之於書法作品中,其 詩詞的意韻成為其書法筆墨、風格的深層內蘊,故其書法藝術的形 式美中充溢著濃厚的詩的韻味,此非常人所能及。故可以説,其詩 韻乃其書之魂!

  林散之十三歲學畫人像,並學工筆人物畫,後又自學山水畫。 二十余歲時,其書法工楷書、隸書、行書,工筆人物畫師陳者蓮、黃 慎,山水畫宗王煙客、王石谷,在皖東已小有名氣。三十二歲時,經 其方詩文辭老師張栗庵推介去上海投師黃賓虹,為其藝術生涯中 重大轉折。黃為詩、書、畫、印“四合一”的藝術大師,其山水畫尤為海內外所敬服。林從學兩年,書畫筆墨之道深得教益,眼界大為開 闊,見識大為增長。又獲讀黃師大量藏書,並聆聽教誨,學問大進。這兩年的收穫,對其一生藝術的攀高,具有深遠的影響。

  解放後,林在中國畫上嘗試表現現實生活,1955年創作了長卷《江浦春修圖》,直接取材于宏大的修圩築堤工程,飽含著他的切身體驗和深摯情感。這幅長卷成為解放後國畫界最早反映現實生活的佳作之一。

  1963年,林散之應聘為江蘇省國畫院畫師之後,曾與畫院同赴蘇南、蘇北寫生。三年間,作畫甚勤。1966年“文革”浩劫開始後,所藏大量書籍、字畫、碑帖被查抄焚燬,生活動蕩不定。1970年全身嚴重燙傷,險些喪命。此後,他作書較多。而作畫,末再外 出寫生,多追憶往昔寫生印象,尤以畫黃山煙雲景色為多。其用筆 與作書同,曲中求直,方圓相兼。水墨則竭盡乾濕濃淡的交互變 化,表現煙雲氣象的豐富意趣,從而造就其高出時人的水墨技巧, 與其師黃賓虹不同。黃之墨法有蒼渾之氣,林之墨法則更多靈潤之意。他在這一方面深切而獨到的體驗,施之於草書,為草書開一新境界。而其在寫意山水畫的意境追求上,景物造型上及布白的奇正、虛實、墨白的處理手法上所獲得的深切體會,滲透其書法的字法、章法,又使其書具有了獨特的個性趣味。

  林散之自述:“余八歲時,開始學藝,未有師承。十六歲從鄉親 范培開先生學書。先生授以唐碑,並授安吳執筆懸腕之法,心好習之廣又雲:“余學書,初從范先生,一變;繼從張先生,一變;後從黃 先生及遠遊,一變;方稀之後,又一變矣。”其自我鑒定書法進程為四個階段。

  他從小即勤奮習書。從現存其十七歲時自訂詩稿《古棠三癡 生拙稿》來看,此時不僅其詩已頗具功力與性情,其小字行草書,以 《懷仁集王聖教序》為底,已頗具功力與文人氣息,所書甚熟練,然 點畫用筆較文弱。從這本詩集手稿,可概見其“未有師承”時期至其拜師之初已達到的水平。

  談到從師于范培開所得,他自言:“我用懸腕寫字全虧范先生的教導。本來我寫字是伏在案上,全用筆拖,不懂也不敢懸腕。從范先生學書後方懂得懸腕之法。懸腕才能用筆活,運轉自如。”這 一感受十分深刻。不能懸腕,在寫詩稿一類的小字時還無大妨礙, 若寫大一點的字,就不能貫氣自如地運筆了。這一教導,使他有了遠大的前途。

  他又説:“余初學書,由唐入魏,由魏入漢,轉而入唐,宋、元, 降而明、清,皆所摹習。于漢師《禮器》、《張遷》《孔宙》、《衡方》、《乙瑛》、《曹全》;于魏師《張猛龍》、《賈使君》、《綴龍顏》、《綴寶子》、《嵩高靈廟》、《張黑女》、《崔敬邕》;于晉學《閣帖》;于唐學顏平原。 柳誠懸、楊少師、李北海,而于北海學之最久,反復習之。以宋之米 氏、元之趙氏、明之王覺斯、董思白諸公,皆力學之。”其學書臨古之 脈絡如此。可見林散之思想開明,是以兼融並取的態度廣為取法古人的。他無論碑、帖,無論何家何派,各取其所長。對隸、真、行。 草諸體,終其一生,苦心鑽研。唯于篆書,他末提及。曾見其所書, 亦甚有功力,趣味不凡,筆法得自其師黃賓虹。

  林散之曾自言其十六歲寫柳公權《玄秘塔》,其結體秀峭,用筆瘦硬,對他後來個性風格的形成,奠定了基調。這時,他得到了范培開的指授。十八歲後又從張栗庵學詩古文辭,書法亦獲其教導。 張氏書宗晉唐,于榕遂良、米海岳尤精至。在法度與文人氣息上均 對他有很大影響;從其二十余歲時畫上題字與真書詩稿《四時讀書樂》中分明可見。他又于魏碑下過很大功夫,尤其對《張猛龍碑》用 功最多,此碑體態較修長、舒展,點畫亦較瘦硬,正可與柳體互補,更增奇姿異態。林書風格主要以此二碑立骨。而他“于李北海學之最久”,所取乃是北海書體勢寬博中見緊密,秀中藏拙的意態。

  林散之書法總體上説,是以南北朝晉唐碑刻築基,又從《閣帖》學晉人書,並取法唐、宋、元、明諸名家手札,得其意韻,同時臨習漢 隸名碑,數十年不輟,故其書剛中見柔,兼有碑之骨、帖之韻,又滲透著漢隸樸拙之意。其書,不僅創作,即臨寫各體碑帖,凡粗壯風格者,其筆下所臨皆趨於瘦硬。他信奉杜甫所謂“書貴瘦硬始通神”的審美觀念,這也是其書風格的基本特點。

  從師黃賓虹,對其書法風格的形成與發展具有重大的意義。黃氏對筆墨技巧的鑽研為現代之冠。林散之論書有“筆從曲處還求直,意入圓時更覺方”句,這一筆法原理來自黃賓虹對他的指教與影響。他自師從黃賓虹後,不僅畫入其門,書亦得其法。其書用 筆與體勢在很長時期內頗近於黃體,曲中求直,圓中求方,無論縱橫,均不直過,疾澀相應,強調對折釵股、屋漏痕意理的感悟。即晚年所書字形雖不似黃體,但筆法仍守黃書之神髓,可見其善學。

  林散之自言:“六十歲前,我遊騁于法度之中。六十歲後稍稍有數,就不拘于法。”觀其作品,確如其言。大約此前的作品,雖格調、意韻甚好,但用筆與結字均在高度的理性把握之中,觀賞時可 以感覺得到。六十歲後所書循法度而能輕鬆自如,遊刃有餘,從而有天趣流露,此即其所謂“不拘于法”。大約七十歲後所書,強調個性、追求天趣成為其審美的主導傾向,創作中用筆大為放開,不同狀態下作書即有不同的情意介人,故作品一時有一時之氣象。八十歲後進入自由之境,作書時已無法度意識,落筆皆隨意、隨興為之,出神入化,意趣天成。此時作品,筆墨變化妙不可言,往往不見點畫與結字形態之具象,但其虛靈超脫的墨象似無意中受看法度的調控,有無盡的內蘊,令人捉摸不透,玩味不盡。這是林散之書法藝術發展的最高階段、最高境界。這是足以笑傲于中國書法史 的、不同於古今書壇所有大家的獨到境界。

  林散之中年時代的行書基本面目是米芾、董其昌和黃賓虹的 合成。後又鑽研王鐸的行書與草書。關於他學草書的年齡,其自 言:“我到六十歲後才學草書,有許多甘苦體會。沒有寫碑的底子, 不會有成就。”他學書數十年,常寫碑,旨在錘煉其書法線條的力 度、澀度、厚度與拙樸趣味。所謂“六十歲後才學草書”當指其六十 歲後才以草書為專攻。現存他三十余歲時的草書作品已頗見功 力,四十余歲所作草書已形成其個人風格的基本模型,大抵為黃賓 虹筆法與懷素草書體勢相滲透。六十歲後,他將主攻目標轉向了 草書,對書體中難度最高、藝術抒情性最強的草體作最後的衝刺。 以攀登書法藝術的最高峰。


  在這最後階段,他謀求諸家草法的溶合,尤其是將懷素與王鐸 兩家草法加以變通。他對王鐸草書有深刻的認識。王鐸草書承繼 二王、懷素,併合以米芾筆法,精熟至極,奇巧至極,真可謂無以復 加,走其老路,恐難以再創新境。於是,他反其道而行之,加以變 長法。其以隸意入草,涵溶于筆墨之間,無一生硬之跡,非深識其書 者,難以看破。他以深厚的漢隸功力來改造王鐸草法,返熟為生, 以拙破巧,從而造就了林散之草體。這是他獨具膽識與創意之處, 並取得了極大的成功。

  1972年底,《人民中國》雜誌選拔現代中國書法精品向日本介紹,林的草書作品得到郭沫若、趙樸初、啟功諸位權威人物的高度 讚譽,名列榜首,代表現代中國書法的最高水平,其歷史意義十分重大。那一幅作品確可以稱之為林散之書法衰年變法前期的代表作。其在有意無意間,既循法又破法,隨意自如,時出天趣,又恰到好處,令人讚嘆不已。但林散之並末以所獲殊榮為滿足,他對越來 越多的讚揚聲和越來越高的社會地位淡然處之,默不作聲地、我行 我素地向自己認定的更高境界不懈追求,使其書法在八十歲前後 全面進入化境。他在七十人歲時曾有感賦詩一首:“不隨世俗任孤 行,自喜年來筆墨真。寫到靈魂最深處,不知有我更無人。”可見其 對性靈境界的追求毫不含糊,他視書法為性情中物,自喜能“寫到 靈魂最深處”,純乎真性靈的顯現,這是一種“天籟”之境。他八十 三歲時所作論書詩云:“自攫神奇人畫圖,居心末肯作凡夫。希賢 希聖希今方,無我無人無主權。一種虛靈求不昧,幾番妙相悟真如。渾然天趣留多少,草綠山中認苾芻。”這亦是進入化境後才能 深刻體驗到並道得出的心聲。他將此詩寫作丈二整宣橫幅,氣勢 撼人心魄。通幅真氣彌滿,既雄厚又狂放,用筆亦圓亦方,斬釘截鐵,又柔韌有節,變化莫測。其漲墨、濃墨處厚重而不滯,枯筆散鋒 渴墨處有如煙雲騰繞,字形筆畫散漫而神意在,內力更強。長鋒羊毫在其手中經數十年的運使、研究,創出一套獨特的筆法,筆鋒的正側翻轉,無不如志,達到出神入化的程度。

  筆法與墨法互為作用。林散之從王鐸書法中悟得漲墨之妙, 又從黃賓虹畫法中承取焦墨、渴墨與宿墨法,隨其興致所至,施之於書法創作,其八十歲後作品,有時通幅以濃墨焦墨為之,聚墨處黑而亮,神彩奪人,枯墨散鋒處一枯再枯,墨似盡而筆仍在擦行,只見筆墨化作虛絲,在似有若無間尤顯其意韻、精神之超凡。有時又以宿墨為之,時而墨暈中見有濃墨凝聚,乃運筆之實跡,時而變枯。 變淡,筆意一翻轉,又變潤、變濃。他充分利用長鋒羊毫蓄水多、下注慢,便於連續書寫的特性,筆毫內所蓄水、墨不勻,即可隨筆鋒翻 轉、運筆速度的快慢産生濃淡乾濕的無窮變化。由於這種種技巧的作用,使長鋒羊毫在筆畫的粗細和點畫形態的表現上不易産生很大變化的局限性,通過水墨的豐富變化得到了奇妙的補充,筆法與墨法互補相發,是林散之書法對中國書法技法寶庫提供的創造性成果。而這一神奇的技巧,成了其書法化境的重要表現手段。

  林散之是詩、書、畫三絕的藝壇大家。其書震憾中外後不幾年,我國進入改革開放的新時期,書法藝術的發展很快出現了全面興盛的局面。林散之的書法,從其審美觀到形式技巧都對國內外書壇産生了巨大的影響,江蘇及南京地區的中青年受益尤多。今日南京及江蘇中青年書法家總體藝術素質較好、創作水平較強、審美識見較高,有些已成為全國書店的中堅,都直接或間接地、或多 或少地得到過他的教導與影響。林散之對現代中國書法藝術事業的貢獻,真可謂“功莫大焉!

(編輯:徐建委來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