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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的“香水”

來源: 光明網 | 2024年05月15日 16:15
光明網 | 2024年05月15日 16:15
原標題: 中國古代的“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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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雕刻薔薇水瓶,埃及9-10世紀,弗斯塔克出土(選自由水常雄《香水瓶》) 資料圖片

 琉璃雕刻薔薇水瓶,埃及9-10世紀,弗斯塔克出土(選自由水常雄《香水瓶》) 資料圖片

薔薇水灑水瓶,波斯18世紀(選自由水常雄《香水瓶》)資料圖片

薔薇水灑水瓶,波斯18世紀(選自由水常雄《香水瓶》)資料圖片

 宋代馬逵《春叢文蝶》中的白薔薇引來一隻彩蝶 資料圖片

 宋代馬逵《春叢文蝶》中的白薔薇引來一隻彩蝶 資料圖片

在人們的一般印象裏,香水是一種比較晚近的舶來品,但這裡的“香水”指的是發展成熟的香精香水,二十世紀初,香港的廣生行和上海中西大藥房率先引進了科隆調的淡香精香水“佛羅裏達水”,借用歐陽修詞中“花露重,草煙低,人家幕簾垂”的句子,命名為“花露水”。這種淡綠色香水主要使用玫瑰與麝香香精,在此後數十年的時間裏風靡中國,科隆調(也翻譯成古龍水)一直是中國最流行的香調。有人將花露水稱為中國最早的香水,也不能説沒有依據。

  “煉金術”造就的副産品

  實際上,中國人接觸香水的時間遠比二十世紀要早。《新五代史》(卷七十四)記載:“佔城,在西南海上……顯德五年,其國王因德漫遣使者莆訶散來,貢猛火油八十四瓶、薔薇水十五瓶,其表以貝多葉書之,以香木為函……薔薇水,雲得自西域,以灑衣,雖敝而香不滅。”莆是阿拉伯語“Abu”的對音,陳達生在《鄭和與東南亞伊斯蘭》中指出,佔城入華使團中的“莆訶散”(Abu Hasan)是穆斯林。“莆訶散”被記載為佔城王的臣下,可能是當時的阿拉伯商隊,從地處越南中南部的佔城王國手中購買了朝貢名額,來和中國貿易,也可能是越南當地聚居的阿拉伯海商族群的一員。不過有一點是確定的,當時的“薔薇水”屬於阿拉伯世界的不傳之秘,只有阿拉伯人掌握它的製作方法。公元十世紀中期,阿拉伯世界在苦苦追尋“煉金術”的過程中改進了曲管蒸餾術,這條本來應該通往“賢者之石”的科技路線造就了兩種影響極大的副産品:酒精和精油。前者幾乎成了整個近現代化學的“血液”,而後者成了未來香氛工業的基石。

  中國人是喜愛熏香的,文人雅士在氤氳香霧中心遊萬仞,追求與世界的精神共振。蘇軾、蘇轍兄弟以銅爐焚柏子,燒出空山雨落的悠遠;黃庭堅從“韓魏公濃梅香”中,品出了雪夜竹籬的清雅;陸游更是直白地説“語君白日飛升法,正在焚香聽雨中”,更不要説那些鶯燕翩躚的宋代淑女,哪個會不喜歡香雲繞身、吐氣如蘭的感覺呢?因此我們在《宋史·外國》《宋會要·蕃夷》等文獻中,屢屢能夠看到薔薇水入貢的記錄。宋代海上絲路來舶如雲,已經産生了一種類似現代奢侈品貿易的模型,阿拉伯地區的玫瑰香水在宋代上流社會廣受追捧,恰如今天的女士們對某些價值不菲的玫瑰香水的癡迷。

  在遼宋時期的出土文物中,時常能夠見到一些有阿拉伯工藝特徵的窄口刻花或磨花琉璃瓶。日本學者由水常雄等論證它們的用途是盛裝薔薇水,國內學者也普遍認可這一論斷。晶瑩剔透的琉璃瓶,與芳香撲鼻的薔薇水交相輝映,相得益彰,深得宋人喜愛,難怪他們“手持蒼翠玉,終日看無足”。琉璃是佛家七寶之一,在中古時期是貴重的寶石,在宋代塔寺中也用來裝舍利子。浙江瑞安慧光塔基遺址、南京長干寺塔基遺址中,都出土了裝著舍利的琉璃瓶。可想而知,日常用琉璃瓶裝的薔薇水必是貴重之物。

  納入中國的合香體系

  今人對宋代所指的“薔薇水”究竟是何物還存有一些爭議,有時它呈現出水溶液的特質,類似現在的純露,正如《百寶總珍集》中所言“貴人多作梳頭水”;但更多時候,宋人驚訝于薔薇水的撲鼻香氣和持久留香的能力,因此它呈現出現代精油的特徵。孫機、揚之水等研究學者認為它是“原始精油與純露的混合物”。當時阿拉伯地區製作高純度精油可能仍有技術或成本上的困難,可即便純度不高,薔薇水的鬱烈之香和它超強的留香能力,依然征服了宋人的嗅覺。劉克莊《宮詞四首》雲“舊恩恰似薔薇水,滴在羅衣到死香”,虞儔的《廣東漕王僑卿寄薔薇露因用韻(其二)》中則説“瑩徹琉璃瓶外影,聞香不待蠟封開”,都説明了薔薇水的特性是芬芳鬱烈,留香持久。

  宋人會有意識地將薔薇水加入傳統的中國合香,譬如陳敬《陳氏香譜》中有一方是“杏花香”,就以薔薇水為劑調和諸香:“附子沉、紫檀香、棧香、降真香(以上各一兩),甲香、熏陸香、篤耨香、塌乳香(以上各五錢),丁香(二錢)、木香(二錢)、麝香(五分)、梅花腦(三分),右搗為末,用薔薇水拌勻,和作餅子,以琉璃瓶貯之,地窨一月,爇之有杏花韻度。”這個香方的主題,是兩宋極為流行的“擬合花香”,通過復方配伍,用諸多並不是花的香料合成“花香”的意境。擬意而不擬氣,這是宋代香事尤其是文人合香的一種創見。這款“杏花香”在典型的宋代文人香大復方中,以薔薇水為調和劑,這本身是宋代合香對域外流行物品的一種吸納。其背後複雜的物質文化交流路徑,以及東來西往的絲路貿易對精神世界的影響,更是值得人們深入思考、廣泛研究的大課題。

  薔薇水在宋代以後的合香中屢屢出現,有時候還被用來炮製別的香材,《陳氏香譜》中的“亞裏木吃蘭脾龍涎香”香方:“蠟沉(二兩,薔薇水浸一宿,研細)、龍腦(二錢,另研)、龍涎香(半錢),共為末,入沉香泥,捻餅子窨幹爇。”説的就是先用薔薇水浸泡沉香,再用浸泡過的沉香與其他香料合為香餅,進行熏爇。這樣的用法不僅新穎,也讓本已跨越眾多嗅覺區間的沉香有了更豐富的嗅覺表達形式,進一步拓寬了中國古典合香的認知視野。

  從舶來品到日用香

  其實宋代中國也已經出現了花露蒸餾技術,對於利潤極高的薔薇水,民間必然是要仿製的。但廣州、泉州等地蒸薔薇花露,質量一直不如原産地的薔薇水。蔡絳《鐵圍山叢談》就提到了二者的差別,還順便分析了成因:“舊説薔薇水乃外國採薔薇花上露水,殆不然。實用白金為甑,採薔薇花蒸氣成水,則屢採屢蒸,積而為香,此所以不敗。但異域薔薇花氣,馨烈非常,故大食國薔薇水雖貯琉璃缶中,蠟密封其外,然香猶透徹,聞數十步,灑著人衣袂,經十數日不歇也,至五羊效外國造香,則不能得薔薇,第取素馨、茉莉花為之,亦足襲人鼻觀,但視大食國真薔薇水,猶奴爾。”《鐵圍山叢談》提到了兩個問題,一是蒸餾技術,當時中國並未掌握密封蒸餾,而是用甑等器物蒸餾,這限制了出産的精油濃度,也是中國産薔薇水質量稍次的主要原因。二是大食薔薇乃是“異種”,馨烈非常,與本土薔薇不同。

  中國是世界上大部分薔薇科植物的原産國,享譽世界的“大馬士革玫瑰”學名叫“突厥薔薇”,原生地也在中國境內,在宋元時期傳入伊朗高原的伊斯法罕地區,經過品種改良,再由大馬士革港出口歐洲,得到了“大馬士革玫瑰”的名字。中國原生的平陰玫瑰質量也很好,為現在流行的摩洛哥玫瑰、麝香玫瑰提供了父本基因。薔薇水質量不如大食舶來品,大概還是要從製作技術上找原因。

  南宋張邦基《墨莊漫錄》提到了宋代王室通過“商業賄賂”得到薔薇水制法的事跡:“近禁中厚賂敵使,遂得其法煎成(薔薇水),賜近臣。”我們不知此説確定與否,但宋元以後,中國確實可以大規模自産薔薇水了。儘管用甑蒸餾低濃度的薔薇水和“百花露”依然很流行,廣州著名的“吳家心字龍涎”就是調入素馨花露製作的;但同時,中國也有了生産媲美“大食薔薇水”的工藝,到了明代以後,薔薇水(或者用它的波斯文對音“古剌水”稱呼它)已不太刻意區分是否大食國進口了。

  明清時期,精油香水的製作日益普及。這實際上與歐洲開始製作精油香水的時期基本一致。故宮武英殿外設有“露房”,通過蒸餾法製作精油和純露,其品種繁多,不限于玫瑰一種。清唐宇昭《擬故宮宮詞四十首》中有“香湯百種早澄清,任取金盆漸次傾”的句子,品類之繁可見一斑。《紅樓夢》中,賈寶玉挨打後吃不下飯,王夫人差人送來給他吃的玫瑰露和木樨露就是兩種純露。不獨宮中,江南和嶺南的大戶人家,往往在莊園內設置類似的生産部門。武俠小説家金庸先生的祖家海寧查氏就有香露工坊,他的先祖查慎行曾經作詩描繪香露工坊的生産場景。查氏自然是乾隆親題的“唐宋以來巨族,江南有數人家”,但從歷代筆記、詩詞記載的情況看來,香露坊在南方並不少見。

  此時隨著生産力和技術的發展,琉璃也不再是貴得嚇人的寶石了。琉璃瓶依然裝著薔薇水,只是從天潢貴胄的私藏,逐漸走入民間的富貴人家。薔薇水的鬱烈芳香在中國飄散千年以後,終於絲絲縷縷地滲入到社會文化的肌體之中。

編輯: 關皓 責任編輯: 劉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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