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麵包店：雙胞胎姐妹的“社區公益試驗”

　　在南京市江寧區泉水社區的中心廣場旁，一家飄着麥香與咖啡香的小店，正在重新定義“社區店”的邊界與可能。

　　早晨7點30分，第一爐麵包的香氣準時漫出；晚上9點後，窗內的燈光依舊溫暖，剛送完最後一單的外賣小哥推門而入，用幾乎可忽略的價錢，帶走幾個松軟的麵包——這是“善鄰”公益空間日復一日的場景。然而，它不只是一家麵包店。長桌旁有老人靜讀，角落裏有年輕人低聲討論社區事務，墻邊的“慈善雜貨舖”陳列着殘障居民的手工藝品，每件商品旁都附着一張寫着故事的小卡片。

　　這裡的主理人，是一對90後雙胞胎姐妹——胡晶晶和胡鑫鑫。她們的另一個身份，是擁有近10年一線經驗的專業社會工作者。今年9月，姐妹倆將多年公益理想注入這個不足100平方米的空間，開啟了一場關乎社區未來的試驗：一個公共服務空間，能否依靠可持續的商業模式“自我造血”，並讓善意流動起來？

　　1994年，胡晶晶和胡鑫鑫出生在江蘇省揚州市。父母為掙錢養家遠走他鄉，她們成了由外公外婆照看的留守兒童。“因為缺少父母陪伴，我們從小就‘內秀’，不太敢主動和人説話。”胡晶晶説，這段經歷，讓她們對“被需要”有着很深的理解。

　　2008年，兩件事在她們心裏埋下了公益的種子。一是汶川地震，姐妹倆掏空了存錢罐，把攢了半年的300多元全捐了出去。“第一次覺得，自己能幫到別人。”胡鑫鑫説，二是北京奧運會，電視裏志願者藍色的身影和微笑的徽章，讓她們羨慕不已，“太酷了！等我們上大學了，也要當志願者”。

　　大學期間，她們積極參與志願服務，胡晶晶還曾組織團隊赴甘肅支教40天。在甘肅窯洞旁的山村裏，她們見到了更艱難的生活。“小朋友帶我們‘家訪’，上山的路是人踩出來的，家裏連件像樣的電器都沒有。”胡晶晶説，“那40天，某種程度上治愈了我自己。我看到了更廣闊的真實，也更堅定了要走的路。”

　　大學畢業後，姐妹倆共同進入公益領域，並於2019年創立了自己的社會工作服務中心。“這一行能夠給人帶來改變。”胡晶晶説，“在我們這個行業裏有一個術語叫‘助人自助’，我十分相信這個理念。”

　　然而，多年的公益實踐也讓她們意識到，單純依靠政府購買服務或社會捐贈的模式存在局限。“如果我們想要做各種專業的服務，肯定是需要自我造血的。”胡鑫鑫説。因此，聽到泉水社區徵集“善鄰”公益空間主理人的消息時，她們認為這是一個將公益初心與可持續運營結合起來的寶貴機會。

　　當時，泉水社區黨委書記王玲正為社區閒置的公共空間發愁。“如果社區自己運營，要投入裝修，還要派專人管理，負擔重，效果也未必好。”王玲希望能找到一個既能服務居民，又能自我造血的新模式。

　　“她倆的思路跟我們很契合，最主要是願意支持社區的公益性事業。”王玲説。她也曾接觸過其他有意向者，但對方的想法是盈利第一，計劃將空間隔成多個商業區域，而胡晶晶和胡鑫鑫的方案則將三分之二以上的面積留作居民的公共活動區域，只將約三分之一用於麵包製作和售賣。最終，雙方達成協定：前兩年為扶持期，社區免收租金，主理人承擔全部裝修和運營成本；從第三年起，麵包店開始向社區支付租金，並將每日營業額的5%捐贈給社區慈善基金。

　　“善鄰”公益空間的獨特，不僅在於其創新的模式架構，更在於其以黨建引領為核心引擎，將組織的優勢精準轉化為社區服務的溫度與效能。這裡的一磚一瓦、一餐一食，都浸潤着黨員&&、志願接力的奉獻精神，共同回應着現代社區中那些常被忽略的群體與需求。

　　對新就業群體的制度化關懷，是其一。基於細緻觀察，小店設立了“幸福早餐計劃”與“一折夜宵麵包”時段，每天早上7點半到8點半，及晚上8點後，外賣員、快遞員可用極低價格購買新鮮餐食。“他們常在飯點奔波，很難按時吃飯。”胡晶晶解釋。這份持續的體貼贏得了深厚信任，甚至吸引了順豐工會主動尋求深度合作。

　　對青年群體的“磁性”吸引，是其二。動員年輕人參與社區事務向來不易。“青年人周末想休息、想娛樂，很難召集。”胡晶晶坦言。“善鄰”通過高品質産品、舒適環境及青年夜校、技能沙龍等文明實踐活動，成功打造了一個青年願來、想留的“活力據點”。短短數月，已吸引20余名青年成為固定志願者，甚至有家長團體主動申請在此開展英語繪本志願服務。

　　構建社區信任的“第三空間”，是其三。在王玲看來，空間最寶貴的産出之一是“人情味”。“城市裏，對門鄰居都可能不認識。這裡讓大家從陌生變熟悉。”這種基於日常見面産生的熟悉感，無形中降低了社區治理的摩擦成本。同時，這裡也成為正式的社區協商平臺，黨員、居民代表、新就業群體常在此平等議事。它既非刻板的行政辦公室，也非純粹的消費場所，而是一個促進交流、凝聚共識的公共客廳。

　　然而，試驗並非沒有壓力。自小店開業以來，每月收入雖能覆蓋人力與原材料等主要成本，略有盈餘，但在預留了後續店面租金與定期公益支出後，實際利潤相當微薄。曾有人建議她們擴大後廚、追求規模效益，但被姐妹倆婉拒。

　　“對方説我傻，有錢不賺。”胡晶晶笑了笑，“但我做這個空間，首要目標不是利潤最大化，而是社會效益最大化。”

　　王玲認為，成功的合作離不開雙方的信任與目標共識。胡鑫鑫也坦言，這種模式若要複製，“最難的是人”。“雙方都需克制純粹的逐利或管理衝動，真正站在對方和社區整體的角度考慮。”

　　兩姐妹的創業，是對社工行業生存發展路徑的一次先鋒探索。如今，“善鄰”公益空間如同一個充滿生機的社區器官，有機地運轉着。它為慈善基金帶來源頭活水，為孤寡老人送去愛心早餐，為困境兒童提供支持，為勞動者提供港灣，為青年人搭建舞臺，為全體居民營造了一個有溫度的公共家園。它證明了，在精心的設計、專業的運營和純粹的初心之下，商業利潤與社區公益非但不矛盾，更能彼此滋養，形成一個不斷增強的正向循環。

　　這間小小的“青春小店”，不僅售賣麵包與咖啡，更在探索一種未來社區的可能性：一個能夠自我造血、充滿人情味、讓所有人都有歸屬感和參與感的，真正的“善鄰”之所。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譚思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