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職的年輕人,為什麼只在數字遊民社區停留58天?

來源:澎湃新聞 | 2024年08月28日 12:00
澎湃新聞 | 2024年08月28日 12:00
原標題:離職的年輕人,為什麼只在數字遊民社區停留58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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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了近七年HR後,33歲的張鈺決定裸辭。離開無休止的彙報與材料,她不知自己將要去往何處,在gap期(間隔期),她走進了安吉的DN余村數字遊民社區。

  體驗一週後,張鈺因家庭需要而離開。在數字遊民社區裏,像張鈺這樣的匆匆“過客”還有很多。一家面向數字遊民的服務機構DN-CN(數字遊民中國)出具的《數字遊民在安吉·2023調研報告》顯示,數字遊民在安吉的平均停留時間是58天。許多年輕人離開大城市的工位,裸辭、gap、探索人生,在數字遊民社區短暫停留,又各自奔往不同的方向。

  進入職場倦怠期的王欣,在大理NCC社區住了1個月後回到英國,不喜歡數字遊民“漂浮”的狀態,但看到了另一種人生的可能;讀書時住過2次數字遊民社區的思思,畢業後正式成為數字遊民;在上海做廣告工作的大力,離開社區後換了工作,留更多時間做自己更關注的社區運營。

  “58天”後,有人重返職場,有人決意走上數字遊民之路。大理家數字遊民社區的主理人文傑説,包容才是數字遊民社區真正的生命力。當“曠野與軌道”似乎成為當下年輕人兩種相對立的選擇,離職潮與離開大城市的口號聲下,我們發現“58天”背後所承載的不是被標簽化的自由與遠方,而是每個個體不同的、真實的人生狀態。

  【以下是他們的講述:】

  “我看到了另一種生活方式的可能性”

  講述人:王欣,29歲,在大理NCC社區居住一個月

  2018年研究生畢業後,我留在英國從事醫藥諮詢行業。我是一個喜歡追求自我挑戰的人,希望能在工作中不斷打怪升級,通過升職加薪來收穫成就感。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我會主動去“卷”,和上級申請更多的項目。

  但當我的職位達到manager級別之後,我發現自己已經對各種業務流程很熟悉,在工作中能學到的東西不多了,我更多地需要去對手下的人“輸出”而非“輸入”,奉獻感代替了挑戰帶來的收穫感。

  同時,我面臨著職場中層危機——上有領導,下有“小朋友”,外有客戶。下面的人一直問自己意見,上面的人不停催自己進度,外面的客戶也需要去對接。基本整個白天我都不能停止“交流”,開會、發郵件、和客戶同步信息,但這些都只停留在前期的溝通階段。

  我從事的領域叫做藥物經濟學,需要幫客戶做藥效成本分析,最後交付一個模型或文件作為完成的標誌,只有晚上我才有時間真正開始做這份要交付的工作。

  有段時間項目特別忙,我每天早上一睜眼就想著工作,晚上忙到11、12點,週六週日也要加班。雖然我們的工作模式自由度相對較高,基本都是居家辦公,但當工作量大到一定程度,即使在家裏也沒法好好休息,反而會導致工作和生活分不開。去辦公室工作,至少會有“到點下班”的感覺。

  我覺得自己喪失了主體性,仿佛每天吃飯、睡覺就是為了更好地上班,甚至沒有時間去思考排解壓力的方法,只能通過看一些不需要動腦的電影和電視劇,讓自己處於放空的狀態。壓力已經消解了我對工作的熱情和意義。

  我覺得自己需要一個機會去思考:我要怎樣去看待工作,還要不要繼續去“卷”?我究竟想要一份什麼樣的工作?

  今年1月底,我在倫敦租的房子到期,有機會回國小住一段時間。一開始我邊四處旅遊邊工作,後來希望能夠安定一點,在一個地方停留2周以上。我很早就聽説過大理有數字遊民基地,3月底在社交媒體平臺上搜到了NCC社區後,就去那裏住了一個月。

  我在NCC社區裏還是遠程做著同一份工作,並沒有脫離和英國公司的雇傭關係,但工作量和工作模式都發生了變化。當時我的心態已經有了一些轉變,希望適當減少工作量,不想繼續“卷”了,於是會少承接一些項目。

  又因為時差的關係,我的工作效率也有所提高。比如我在國內的下午把郵件發給手下的人,他們就可以在英國的早晨第一時間查看;或者趁著他們睡覺的時間,我已經把自己的工作完成,再也不用熬大夜。

  在NCC社區裏,我每天中午11點多起床,12點去和大家吃個午飯,然後四處轉一轉、玩一玩,下午4、5點鐘開始工作直到晚上睡覺。這種數字遊民的生活狀態讓我養成了見縫插針的工作方式,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靈活地開始工作,如果晚上有朋友一起約飯、玩飛盤,我就會提前安排在白天儘量多完成一些任務。

  在大理NCC社區天臺上看到的彩虹。圖源:公眾號“NCC社區”

  除此之外,我體會到了“自由”。

  一方面是純粹的金錢上的自由,我很在乎數字遊民所需要的“地理套利”,大理讓我可以用相對較低的成本來維持和從前一致的生活體驗。在大理,我去吃古城裏的“幸福食堂”,十三塊錢竟然可以吃到八個菜,讓我難以置信;後來回到英國,下飛機去吃了個三明治,就要折合五十幾塊人民幣。

  大城市讓人很容易被消費主義洗腦,很多你覺得自己需要的東西其實並不是真正需要,一旦離開了這種環境,物質慾望也會降低。

  另一方面是體驗上的自由。大理給了你“選擇”,你可以去吃便宜的幸福食堂,也可以去吃人均四位數的晚餐;你可以喝六塊錢一杯的咖啡,也能買到七八十塊錢一杯的手衝。有時我起床後會騎著小電驢去一家書店待一下午,那裏信號不好,玩不了手機,卻讓我久違地體驗了閱讀紙質書的樂趣。

  在NCC社區裏也有很多有趣的活動,“靈感食堂”是NCC每週四晚上的固定節目,大家圍坐在一個房間裏,聊一聊自己在過去的一週收穫了哪些靈感和體會。我喜歡這種生活。

  NCC社區不大,只能入住三十幾個人,流動性很強,但人與人之間的連接非常緊密。這裡有傳統的數字遊民,有來做社會調研的學生,也有gap的人,他們來自各行各業,翻譯、life coach、web3、塔羅……我記得每一個人的職業和名字。

  這次回國,我去很多城市見了很多朋友,發現大家都在聊買房、結婚、生子,但這些話題在NCC社區裏基本不會被提起。

  我想,或許是因為有相同價值觀的一群人聚在了一起,大家本來不認為買房、結婚、生子是人生很重要的事情,聚在一起後自然也不會談論。有人去過巴厘島、越南,會分享自己曾經的生活經歷,有人聊女權主義,聊我們心中理想的社區,也可以單純地聊聊咖啡、聊聊酒。這裡的人似乎處於逃離主流敘事的狀態中。

  在英國我的社交圈比較小,沒有什麼機會認識新的朋友,有時候參加一些活動,發現大家都是互相加個微信就走了,之後也不會再聯絡。數字遊民社區提供了一個讓大家真正了解彼此的場域,讓人與人之間有了更多親密互動的可能性。

  我還記得在NCC社區裏,一位朋友第二天就要離開,但她的房間已經到期,沒有床位了,於是她住進我的房間,我們躺在一張床上聊天。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並不算長,但生活中不是經常會有這樣親密的時刻。

  離開社區後,我能感受到我和她其實擁有不同的生活,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經常問問她最近在做什麼。但我相信如果有一天再次見面,我們仍知道彼此是朋友,不會“相忘于江湖”。

  不過,我不會為了做數字遊民而去做數字遊民,因為我並不喜歡經常更換居住地的生活狀態。我希望能與當地人建立真實的連接和互動,不要一直漂浮。太短暫的“游動”就像旅行,總是從一個打卡地到另一個打卡地,在酒店不停地開箱子、關箱子。

  對職場的倦怠、對工作意義的找尋讓我來到了數字遊民社區,而在這裡,我看到了另一種生活方式的可能性。回到英國後,我仍在思考什麼是自己真正想要的職業內容與生活方式,雖然不再追求升職加薪,但對自我挑戰的渴求並沒有從我心中消失,或許未來我還會試著“游動”起來,去東南亞、去自己創業。

  我還走在探索自我的道路上。

  “意識到我的人生不是只有工作”

  講述人:張鈺,34歲,在安吉DN余村居住一週

  裸辭、gap之前,我是一家新能源企業的HR,996是常態,每天在單位加班到很晚,有時回家還要加班,星期天也要在家裏寫一整天的報告。

  當時公司正處於發展期,內部秩序混亂,同樣的一項工作,我要用不同的格式寫好幾份材料去多頭彙報、交叉彙報,不同領導要求不同,週報日報要求不同。這些重復的無意義工作不産生什麼實際的價值,也沒法去解決問題。我覺得非常內耗,好像自己只是一個工具人。

  我覺得職場上的人際關係很複雜,公司裏總會形成一些利益圈子,如果自己不站隊,會被慢慢邊緣化。一不小心得罪了某個人,就是得罪了一個利益體,相同的工作表現會得到不同評價,這個領導看自己順眼就誇自己做得好,那個領導看自己不順眼就覺得自己不行。

  長期處於這種工作狀態下,我覺得情緒低落、沒有精神,眼睛裏沒有光,甚至還會把不良情緒帶回家庭。當時我的孩子已經五六歲了,但我沒有時間陪伴他。所以2023年年初,在工作了六七年後,我決定裸辭。

  剛辭職時,我對未來並沒有什麼具體的打算,之前一直沒時間去接觸額外的信息,裸辭後我希望尋找新的方向和可能,就去了解了很多不同的職業方式,看到了數字遊民。正好碰上RW實驗室在招募有HR背景的共建者,於是在4月份的時候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加入了他們。

  RW實驗室是一個線上數字遊民共創型社區,為數字遊民提供信息整合和支撐服務,與很多線下數字遊民社區有引流和推廣的合作。在這個過程中我和安徽、成都、海南、大理的社區一起做共居活動,並且通過內測機會,拿到了DN余村的優惠入住名額,在那裏短暫地住了一週。

  2023年6月,住進DN余村之後,我每天的日常工作就是RW實驗室的線上治理,負責組織機制的建立,同時參與一個新手營項目。其實這不能算是一份“工作”,因為沒有薪水、沒有雇傭關係,RW實驗室還不是一個營利性組織,我們核心共建者大約二十幾個人,都是在為愛發電。

  但我喜歡這種狀態,大家開放地討論,友好地交流溝通,同事之間的關係也是平等的,沒有科層制的上下級關係。更重要的是,我們都是因熱愛而來、因熱愛而投入,一群有理想的人聚在一起,去做自己認為有意義的事情。如果這份線上工作能給我一份維持日常生活的薪水,我就不會再去找其他工作了。

  在社區裏我見到的人們,和“新能源企業HR”這個身份所能接觸到的人群截然不同。在公司裏人人都被deadline逼著走,一點點事項都要準備各種材料、組織多輪會議去溝通,你可以看到大多數人的精神狀態都不太有活力。

  但在數字遊民社區裏,很多人從事著以“交付成果”為主的工作,重新獲得了對時間的掌控感。看著他們,我覺得自己之前996的工作好像沒有意義感。接觸、認識這些不同的人,給了我不一樣的視角去看待工作和生活。

  還有就是,在職場上如果你的溝通對象特別不友好,會給你帶來很大的負能量,你又無法繞開。但在數字遊民社區,社交的主動權又重新回到了自己手裏,你可以自主去選擇志同道合的人,進行“能量的疊加”。

  那一個星期,我每天早上起床吃個早飯,上午工作兩個小時,下午大多數時間都在休息,有時也會聽聽講座,晚上會去景區走走,或者在社區的草地上看大家玩飛盤,做一個旁觀者。

  張鈺在DN余村的鄉村圖書館。本文圖片除特殊標注外,均為受訪者供圖

  圖書館內景。

  我一共gap了五個月,在DN余村更像是一個大gap中的小gap,讓我在職場忙碌的間隙裏短暫地喘了一口氣,找到了自在隨性的狀態,去探索一種新的生活方式。裸辭後的焦慮多少也會有一點,但人的一生那麼長,總得有一段讓自己放鬆下來的時間。

  因為家庭需要,我只在DN余村住了一週。離開後我期望可以有其他遠程辦公的機會,不過目前國內能提供這種支持的企業還比較少。其實再次求職時,我入圍了一個線上獵頭工作的面試,但因為自己處在一個比較傳統的家庭裏,還有孩子要養育,繼續面試下去會消耗很多時間,也面臨很大的不確定性,所以最終接下了另一份HR工作的offer。

  幸運的是,新公司的規模比較小,人力方面的彙報線相對簡單,工作量和時間安排與之前相比都更加靈活。人在真正求職的時候,其實是沒法考慮太多的。我可能是一個比較隨緣的人,緣分到了就會接受,重要的是只要保證自己的狀態是可控的,其他事情就不會變得那麼不可控。

  回歸職場後,我仍然保留著RW實驗室的線上治理兼職,每天佔據我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的時間。我最大的變化,就是意識到了“我的人生不是只有工作”。從前我睜眼閉眼都是工作,但在數字遊民社區的一週讓我重新去審視:我究竟想要什麼?太遠的未來我暫時無法看清,但可以清醒地抓住當下。

  加入RW實驗室後,我做的事情能對其他社區、其他人有一些幫助,讓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而不是一個只對老闆負責的人。

  像是“開啟第二個童年”

  講述人:思思,25歲,在安吉DNA居住兩周,大理RW居住兩個月

  我一共入住過兩次數字遊民社區。

  第一次是2023年4月,在安吉DNA住了大概兩周。當時我在上海讀研,碩士畢業論文進展很不順利,雖然已經通過了開題答辯,但導師説我的選題太大,要不斷縮小、聚焦,題目一換再換,被斃了很多次,從2022年的9月份一直到2023年4月份都沒能確定下來,這個過程中我心態一直非常不好。

  而且2022年我完整參與了上海的疫情,經常被封控在學校裏足不出戶,所以疫情結束後,我特別渴望陽光,想去大理。不過考慮到導師的嚴格,我最終選擇瞞著他偷偷跑去了浙江安吉的DNA數字遊民社區,當時想著安吉離上海比較近,萬一導師找我,我也能立刻回來。

  另外,2023年9月份我就要面臨秋招,而我從春天開始就在焦慮找不到工作,我一直都很想做自由職業,渴望工作時間、地點上的自由,而且自己又是一個比較在乎意義感的人,想把時間和精力都給予我在乎的事情,不消耗在職場的內耗上。

  疫情結束後,同學們紛紛抓緊去實習,可我不知道自己要去找什麼單位,心裏還是想做自由職業,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去數字遊民社區體驗了“一步到位”的生活。

  我一直在做中文系線上考研輔導的兼職,加上學校的補貼,收入已經可以負擔我的日常開銷,只不過那時我還沒有想到,這份兼職可以成為我之後的主業。

  在DNA社區裏,學生蠻多的,來了很多迷茫的年輕人,有人裸辭、有人休學,有人gap。我習慣早睡早起,早上7點起床時大部分人都在睡覺,社區裏很安靜,我一個人打開電腦工作。中午會短暫午休,但一般睡不著。下午我會帶著電腦走出門,有時工作,有時隨緣和大家聊聊天,晚上一起下廚做飯吃。

  思思拍的DNA社區。

  幸運的是在安吉的兩周都是晴天,讓我可以經常拿著瑜伽墊躺在草坪上曬太陽。

  如果有需要集中注意力的工作,我就會找一個單獨的安靜房間,不被其他人説話或看劇的聲音打擾,工作完後,再重新回到大家中間去。晚上12點前我就睡了,一般不參加太晚的活動。但社區裏的其他人,尤其是做藝術、設計領域的,會熬夜到淩晨3、4點,這個時候社區還是挺熱鬧的,甚至會有人突發奇想去看日出,找幾個人結伴就隨性地出發了。

  第二次去數字遊民社區是去年11月初,我在大理RW住了2個月。在畢業論文寫作過程中我和導師提出過延畢或休學的想法,但導師不同意,我只能硬著頭皮寫下去。論文預答辯結束後,我終於有了時間,去大理“把時間還給自己”。

  數字遊民社區的流動性很強,在RW我一開始是個小白,後來住著住著,竟然成了“老人”,把自己熟悉的那批人都熬走了。那段時間我簡直是“三天一小哭,五天一大哭”,每天都在經歷離別。

  在社區裏我認識了一個裸辭的“飯搭子”姐姐,我們經常一起做飯吃。在她回廣東前一週,我就開始不停問她,你什麼時候走?因為我很怕錯過和她告別的時刻。那一週我雖然看上去很淡定,但情緒一直緊張。

  到了她真的離開那一天,得知她下午要走,我去廚房找出冰箱裏剩下的一些菜,做了米飯和平菇湯。我記得那個廚房很大,我們就這樣相對坐著吃完了那最後一頓飯。這一切都很平靜,直到我送她上車,車門還沒完全關上的時候,我就忍不住轉過頭嚎啕大哭。

  後來我想,我真正需要的其實並不是“很多朋友”,而是人與人之間一種深入的連接。我嚎啕大哭當然有一部分是因為我馬上就要失去她,可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我覺得她真的很像我的親姐姐,從小我一直覺得姐姐更喜歡妹妹而不是我,這一點像是來自原生家庭的創傷,即使後來我明白姐姐是很愛我的。在社區裏的連接喚起了我記憶的一部分,我的眼淚也是為自己而流的。

  對我來説,在數字遊民社區短暫居住的時光,像是“開啟了第二個童年”。

  我家裏經濟條件一般,童年感受到的物質比較匱乏,父母雖然理解尊重我,但可能沒有辦法給予太多支撐,所以我從小就學會努力、要強,去“卷”學習成績,沒有很純粹地去發展過興趣愛好。比如我喜歡拍照,但讓父母給我買個照相機,在小時候的我看來是不可想象的,我也不會提這種要求。

  所以在數字遊民社區的生活,(仿佛)我在長大後重新“過得像個小孩子”,體驗了那種單純率性、自由自在的狀態,這彌補了我曾經缺失的那部分,活出了我沒有活過的那個部分。

  我記得,在大理,那是正月十六或者十七的晚上,我突然想去看洱海月。一開始只有我一個人説“最近洱海月圓了,很漂亮”,後來傳著傳著,不停地有人加入進來,最後整個社區的人(十幾個)都一起出發了,説走就走,成了一個車隊。我們騎著電動車,一路上放著張傑的《看月亮爬上來》。那是如此浪漫的回憶。

  思思拍的DNA社區。

  體驗過數字遊民的生活之後,我發現自己很擅長、也很習慣在社區的狀態。不過我可能並不接受“不斷游動”,還是渴望在一個地方相對穩定地待2-3個月,找到一個有歸屬感的小圈子,建立更深的連接。

  今年我畢業了,(在選擇工作這件事上),我希望能從工作中獲得意義感和價值感,我想和人形成深度的交互與連接,以及發揮我的長處。

  我並不完全排斥996,找過很多廣告和互聯網的工作,今年春招,我認真地投過兩三百份簡歷,但今年人員配置計劃縮減,連人力的崗位都很“卷”,我之前有過一段大廠人力的實習,都無法讓我拿到一個心儀的offer。

  之前我在上海的高中實習過一段時間,發現雖然教高中語文和考研輔導看似都是文學相關,但無論授課內容、授課目標還有和學生的交互方式都是完全不一樣的。在學校裏教書,首要的就是要完成學校交給你的任務,為了“出成績”,還要應付一些思政工作,讓老師很疲累。

  我做考研輔導,自由發揮的空間比較大,考研的題目可能不需要一個標準答案,而是更注重文學素養的展示。我也會經常給學生做拓展,和學生聊文學、聊我們真正感興趣的話題。

  在數字遊民社區,我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工作和自我本身可以互相補充、互相啟發。今年四月份,我篤定了自己要成為數字遊民。

  “‘遊’是去遠方,‘民’是回歸到個人價值的實現”

  講述人:大力,27歲,在大理醒院居住2個月

  我在廣告行業工作,2022年4月,我剛好換了份工作,要從杭州來上海,但上海封控,公司允許居家辦公,我被迫做了2個月的數字遊民。

  當時我在大理線上入職,所有工作都挪到了線上,作息就是按照上班時間,早十晚七。

  那時候大理有共識社區、共居空間。我早上10點會下樓去院子裏的工位辦公,制定每天的計劃、發郵件、處理一些比較急的事情。我住的共識社區一樓有一排工位,正對著我們的小院,大家白天會一起在這裡辦公,有做web3、導演、留學諮詢的。下午我會找個咖啡館作為工位。

  大力在醒院的工位。

  18、19點結束工作的時候天還是亮的,我一般就直接去洱海邊玩飛盤,騎車過去只需要10分鐘,或者和其他朋友一起玩,大理有很多社群(很多玩的方式)。

  有天一個酒吧要歇業了,辦了個派對,有很多音樂人,離我工作的咖啡館非常近,我下班就直接過去,那天這個派對從下午一直(開)到淩晨三四點,各式各樣的人都在一起玩。我發了朋友圈:夜生活,從下班10分鐘後開始。

  大力下班後參加派對活動,發了朋友圈:夜生活,從下班10分鐘後開始。

  數字遊民脫離了原本的社會關係,拋棄了原來城市裏的連接,去到一個陌生的城市,一個最直面的問題就是孤獨感,因為是懸浮在整個社會關係之外的,去和當地建立真實的連接需要時間。數字遊民社區就是為了解決數字遊民的孤獨感和社會融入的問題,讓數字遊民能夠快速融入一個新的地方。

  在社區,你可以很快和別人熟絡起來。不過這裡有一個問題,比如説NCC流動性非常大,大部分(遊民)只停留一到兩個月左右。我們看似非常熟悉,但又不會長久地成為非常親密的朋友。

  大理相當於一個小鎮,沒有大城市的通勤成本。在大理有明顯的感覺,一天能多兩三個小時出來,且可以用很低的成本,迅速地親近自然。在大城市下班回家換個衣服化個粧再去別的地方玩,至少要半個小時,但在數字遊民聚居區,這些行動成本和通勤成本都非常低,生活質量會提高很多。

  後來到上海工作後,我覺得我的工作,比如給品牌方的投放做諮詢、制定策略,做社交媒體傳播,是完全可以遠程來做的。

  這幾年我每年都會用年假去大理。今年3月份覺得自己實在是不想上班,就離職了,在大理待了2周,正好在上海得到了一個很好的崗位,當時想自己的積蓄還不夠,於是又回去上班。不過做了3個月之後,我覺得還是算了,工資再高我也不要,我還是想做數字遊民。

  這背後有兩點考量,第一是個人精力的投入和分配,手上這份工作沒有讓我獲得我想要的價值感。

  我手上的廣告業工作對我來説是一份謀生手段和工具。我從事之前學過新聞傳播學,我所感興趣的那部分理論批判最嚴重的領域是廣告,但我為了謀生,在做我曾經批判的東西。

  我自己的研究和實踐集中于社群和社區,希望通過社區來營造公共空間。這和我早年的經歷有關,差不多十年前參加過一場公益組織的活動,去貴州,幫助修路、修學校、修操場,那時感受到社區的力量可以影響更多的人,這些人的力量接續起來能對社會、對世界産生真實改變。後來我也在706社區幫忙做運營。

  我的廣告業工作會佔用我時間的80%,它能提供給我的價值感獲得大概只有20%,我覺得這是不平衡的,想調整到我可以用20%的精力去獲得20%的收入,降低慾望,騰出時間去做其他我想要做的事情。

  第二點是,進入數字遊民的圈子,和這些朋友接觸後,發現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等著自己去做,有很多機會,自己的世界在變大。如果把自己鎖在一件完全不喜歡的事情上,會覺得把人生最寶貴、最精華的5-10年浪費在一個為了謀生的事情上,機會成本太高了,不想繼續下去。

  當時條件還不合適、心理建設沒有做好(長期去做數字遊民),我現在很自然地走上了數字遊民的道路,或者説,“只工作不上班”的生活狀態。我辭了廣告的工作,基本收入來源於一份web3社群運營工作,完全線上辦公。

  這個社群運營佔我20%-30%的精力,我的其他精力可以去做一個趣緣共識社區,是和朋友一起發起的。我希望自己能長期地遊牧下去,不要再回到工位上。

  “遊”和“民”都很重要,“遊”代表著會去遠方,流動起來,看到更大的世界,在社區你可以接觸到你曾經無法接觸的人,打開你的世界。“民”也很重要,不是數字勞工或遊牧勞工,而是數字遊民,因為工作是為了生活,最終要回歸到個人價值的實現。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編輯:黃佐春 責任編輯: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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