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97歲老兵的忠誠告白

來源:解放軍報 | 2024年07月20日 10:17
解放軍報 | 2024年07月20日 10:17
原標題:一位97歲老兵的忠誠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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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黨委、所領導:我歲已近百,我身體尚好,但也時有不適。我與老伴(已故)生活一直比較簡單,故工資有些積蓄。我想在我還在世時,將部分存款一百萬元作為黨費交給組織,歸還國家、人民……”

  寫下這封信的,是上海警備區虹口第六離職幹部休養所97歲的離休幹部郝家潤。

  看過這封信的人,大都會留意到郝家潤用到的一個字眼——“歸還”。這原本是個普通的詞,但人們又不約而同地感到不普通。

  幹休所為此組織全體官兵和文職人員開展了“向郝家潤同志學習”的活動,不過他對活動並不知情。熟悉郝家潤的幹休所護師鄧周麗説,要是他知道自己被所裏樹為標桿,大概會擺手婉拒。

  代辦此事的郝思軍明白父親的想法:“他覺得這是很自然的事,過多的讚譽會讓他心裏不安。”他和姐姐也支持父親的決定:“父親召集我們開家庭會議,我們覺得應該按他的願望辦,都表態支持。”

  問及郝家潤交納大額黨費的緣由,他起初是看到去年12月甘肅積石山發生地震的新聞,希望為受災群眾捐點錢,貢獻力量。後來想到國家建設很多方面要用錢,社會上還有其他需要幫助的人,他思慮再三,決定拿出積蓄以黨費形式“歸還”組織。錢具體怎麼用,由組織來決定。

  在夏日一個雨後初晴的上午,記者見到郝家潤。走進他的家,略顯“空蕩”的客廳中擺放著一台舊冰箱、一個存放常用藥品的舊櫃子、一張小方桌、幾把椅子,簡樸得令人吃驚。

  那些動人的故事,往往就是這樣,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眼淚為誰而流

  76年前,老連長姬學忠的犧牲,就像烙在郝家潤心上的一道疤。時隔多年再觸碰,血依然會流出來。

  1948年11月,淮海戰役碾莊圩戰鬥間隙,時任華東野戰軍第9縱隊25師某團工兵營一連副指導員的郝家潤正帶領官兵臨時休整。不久前,一連以較小代價完成浮橋架設任務,官兵正為大部隊順利過河、成功突破敵前沿陣地而高興。

  “報告副指導員,連長犧牲了!”

  “什麼?”

  “連長剛過河,踏上碾莊的土墻,就被流彈擊中頭部犧牲了!”

  突如其來的消息,讓郝家潤一下子怔在原地。剛剛分別時姬連長的話仿佛還在耳邊:“副指導員,你先把部隊帶回去休息,我到對岸看看馬上就回去……”

  郝家潤當即決定去看看姬連長,卻得知“人已經被兄弟部隊抬走”的消息。

  見不到遺體,也沒有照片。這一刻,姬連長留給郝家潤的,只剩下回憶——

  7個月前,入伍後在軍區機關工作了3年的郝家潤調任一連副指導員,接替即將調走的指導員主持連隊政治工作。初到連隊,郝家潤“兩眼一抹黑”,是年長且經驗豐富的姬連長“處處像兄長一樣指點”,幫他捋順工作。

  2個月前,一連冒著炮火執行築城任務,“連敵人射來炮彈的呼嘯聲和我方發射炮彈的聲音都分不清楚”的郝家潤第一次走上戰場,是姬連長安排連隊戰鬥經驗最豐富的通信員一步不離地跟著他,在敵人炮彈襲來時一次次拉著他臥倒……

  “老連長……他把我當成兄弟一樣的……我一直記著他……”郝家潤斷斷續續地回憶著。説著説著,他左手緊緊握著椅子扶手,眼圈有些發紅,身體微微顫抖。一旁的郝思軍趕忙勸父親不要太激動。

  郝思軍説,每每想到姬連長,想到當年肝膽相照的戰友和同志,父親總是未語淚先流——

  14歲,郝家潤義無反顧走上革命道路,與幾名同學從學校跑出來參加了“青救會”。看他衣著單薄夜裏冷得發抖,“青救會”會長李柳把身上的毛衣脫給他穿,自己卻因著涼導致肺病復發,咳得吐了血。

  18歲,郝家潤如願參加八路軍,身材瘦小的他,穿最小號的軍裝仍顯得太長。排長梁民先不僅抽時間幫他“加工改造”軍裝,還把自己的一個小皮挎包送給他,讓他看起來利落又精神……

  “在父親心裏,報答黨的恩情,和報答父母是一樣的。”郝思軍説起自己對父親的理解。

  “我是黨養育的,黨養我小,黨養我老。”鄧周麗曾聽郝家潤這樣説。

  “我領工資有些積蓄,這些錢來自黨和人民,現在沒用完,我想應該交給組織,歸還給黨和人民。”情緒稍微平復後,這位黨齡81年的老黨員鄭重地告訴記者。

  與“馮同志”的約定

  展開一張印有卡通圖案的信紙,稚嫩的筆跡映入記者眼簾:

  “爺爺奶奶你們好,不知近來身體好嗎?期末考試分數已經出來了……這次語文是給你們寫信報分數最差的一次,我感到內疚。請你們相信我一定多加努力……我一定説到做到。”

  信的落款處寫著:“孫子,盛盛”。

  “盛盛”,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孫子”從2007年開始寄來的一封封書信,被“爺爺奶奶”細心地保存在一個深紅色手提袋裏,放在書桌櫃子深處。手提袋裏,還有部分他們向公益機構捐款的證明。

  父母何時寄出第一筆愛心款、寄了多少錢,郝思軍並不知情。他只知道,2006年外甥轉學需要交擇校費,姐姐剛好離崗,父母拿出一些錢,想幫姐姐減輕負擔。沒想到,姐姐婉拒了父母,建議他們如果有心助學,可以幫助貧困地區的學生。

  來自女兒的無私建議,開啟了郝家潤和妻子十幾年的愛心長跑。“父親這次交納大額黨費,其實有一部分是為了母親,母親如果還在,也一定是這個想法。”郝思軍説。

  “與郝老風雨相伴60年的馮阿姨,郝老總是稱呼她為‘馮同志’。”幹休所幹事余夢恬告訴記者。隨著採訪的深入,記者腦海中漸漸勾勒出“馮同志”的形象——

  她是上海人,城市姑娘,共産黨員,高中文化,1956年與來自北方農村的郝家潤結婚,因為“就想找個解放軍”。她對解放軍十分“偏愛”,從電視裏看到官兵奮不顧身搶險救災,看到中國維和部隊受到國際社會讚揚,她都會説“解放軍就是好”。

  婚後的第3年,她就離開上海,追隨先期援藏的丈夫,到氣候惡劣、條件艱苦的西藏工作,後來又隨丈夫調往四川西昌工作,前後共14年。

  她工作能力出色,進藏前在上海一家保密單位工作。具體工作內容,她“保密”了一輩子,郝家潤直到現在都説不清楚。

  郝家潤書房沙發的上方,貼著一張當年從西藏帶回來的舊地圖。站在地圖前,記者不禁望向他與“馮同志”相知相遇的上海,同甘共苦的西藏、四川……

  “2016年,母親去世後捐獻了遺體。”郝思軍告訴記者,父母早在2005年就雙雙簽訂了遺體捐獻協議。

  捐資助學、捐獻遺體、交納大額黨費……為黨和人民無所保留地奉獻自己,這是郝家潤與“馮同志”之間深情的約定。

  什麼才是重要的

  如果不是工作人員幫郝家潤找資料時,意外發現那個深紅色手提袋,央求老人看看信件內容,可能不會有更多人知道老人捐資助學的事。

  這次交納大額黨費,郝家潤托保姆張阿姨送信時,特意叮囑她“把信親自交給所領導”。老人不想讓更多人知道這件事。

  與幹休所工作人員進一步交流,記者聽到更多“意料之外”的故事:“郝老聽力不好,我們和他交流時會把問題寫在白紙上。前幾天我們前腳剛從他家出來,後腳他就讓張阿姨把沒用完的白紙還回來,不佔公家一分一毫”“老幹部排隊領工資,郝老覺得‘比我年紀大的應該優先,比我年紀小的我要照顧’,結果等到最後才領”……

  郝家潤身邊的許多人説,名利、得失,這些很多人在乎的東西,在老人眼裏似乎都不重要。

  什麼才是重要的?

  老人的案頭,擺著幾本黨的理論書籍。書上,許多字句下面用紅藍鉛筆畫著線,空白處寫著體會。“父親每天雷打不動讀書看報,還把重要內容標出來,每週讓我把他看過的報紙帶回去學習。”郝思軍説。

  愛好書法的郝家潤,前些年寫了一幅“晚節尤重”,挂在書桌旁的墻上。每天讀書看報時,一抬頭就能看得到。

  採訪期間,許多人向記者談起與郝家潤相處時的感受。幹休所政委説,坐在老人身邊,會感到內心很“安靜”;鄧周麗説,老人的精神世界很富足;余夢恬説,和老人在一起很“治愈”,“滿滿都是正能量”。到銀行取出100萬元積蓄那天,銀行工作人員爭著與老人合影,他們説,沒想到看起來平凡的老人,是“這麼了不起的一位老革命”……

  結束採訪的當天夜裏,上海又下起雨。不造一點聲勢的小雨,細細密密地滲入大地,也潤澤著人們的心田。

編輯:肖瀟 責任編輯: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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