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裏,大雨説來就來。因為沒帶斗笠,周洋只得彎著腰,用身體護著書包,從村小學一路赤腳跑回家。進屋後,身上的雨水滴下來,把堂屋地面弄濕了一大片。奶奶趕緊找出一塊幹布,幫著周洋擦乾身上的雨水。
石墻村坐落在四川東部的華鎣山下,是當年雙槍老太婆打遊擊的地方。村裏人多地少,又沒有別的出路,很多人都外出打工,留下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9歲的周洋就跟著爺爺、奶奶一起過。爸媽長年在外打工,重慶、新疆、上海、廣東……他們總在許多城市間漂來漂去。
最早是爸爸一個人外出打工。1995年底,周洋的爸爸從外地寫信回家,説大年那天到家。但正月過去好幾天了,爸爸還沒回來。那年月,打工仔在回家路上常會遇到歹徒搶劫,全村人都懷疑周洋爸爸出事了。4歲的姐姐等不及了,帶著周洋整天在馬路上轉悠,直到正月初六才把爸爸等回家。那幾天媽媽雖然照樣有説有笑下地幹活,可春節後爸爸再出去打工,媽媽就非要陪著去不可。
姐姐5歲時,在重慶打工的爸媽太想自己的孩子,就把姐姐接去了。由於沒人照顧,姐姐總是自個兒在街上玩耍。三個月後的一個下午,姐姐在街上跑來跑去,被一輛轎車撞倒,再也沒有回到家裏。
車禍帶走了姐姐,周洋的爸媽相互責怪,還差點因此離了婚。好久以後,只要有人提起姐姐,全家人都會一起掉淚。他們太想自己的女兒了,半年後抱養了一個剛剛滿月的棄嬰,這就是周洋現在的妹妹。
周洋慢慢長大了,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哭著要爸爸媽媽了。可就在今年2月,有一天,爺爺奶奶從地裏回家,發現周洋和妹妹都不在了,嚇得趕緊求人四處尋找。幾個小時後,在離村十多裏的路上,發現了周洋和妹妹。周洋説,他要帶著妹妹去找爸爸媽媽。
爸爸媽媽最後一次回家是去年夏天。他們推倒住了幾十年的土墻瓦房,在原地重建起兩層樓房。房子一建完,爸媽就要走。爺爺奶奶拉著周洋和妹妹,看著他們坐著長途客車漸漸遠去。
周洋老忘記回家溫習功課,但總忘不了爸爸媽媽的樣子。在他床頭下的相冊裏,就有一張爸爸媽媽的合影。周洋常把它翻出來,跟妹妹一起看。由於空氣潮濕,照片早就變軟變花,爸媽的影相也已模糊。
周洋擦完身上的雨水,都快下午5點了,他還沒吃午飯。奶奶趕緊叫他在柴灶裏生火,自己在大鐵鍋裏叮叮噹當熱著剩飯。天氣太潮,柴禾不好燒,濃煙熏得周洋淚眼汪汪。
以前學校一直沒有午飯,學生要到下午四五點鐘才能回家吃飯。從去年開始,學校請了一個師傅煮飯。學生每天帶三兩米交給學校,中午就可以領到一碗米飯。如果再交二毛錢,就可以加一勺南爪湯。最近,學校的煤燒完了,午飯也就停了。
吃完飯,雨也變小了。爺爺奶奶打算去苞谷地裏拔草。周洋也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準備下地打豬草。在爺爺奶奶眼裏,周洋很喜歡幹活,從不偷姦耍滑,家裏能喂兩頭豬,周洋起碼要佔大半的功勞。
周洋説,他喜歡讀書,還想考上大學,然後掙錢給爺爺奶奶、爸爸媽媽買好多東西。聽到這些,爺爺總是既高興又發愁:農村孩子不考大學,很難找到別的出路;考上了,一年費用成千上萬,家裏哪供得起!
現在村裏人種地越來越漫不經心,地裏雜草很多。不到一個鐘頭,周洋就背著滿滿一筐豬草回了家。一身黃泥巴的他放下竹筐,從衣兜兒裏掏出一個毛桃。桃子綠綠的,周洋用手擦了兩下,就和妹妹一起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剛吃完毛桃,爺爺就叫他去做作業。爸媽不在家,周洋的學習主要靠爺爺督促,但爺爺、奶奶都不識字。
天漸漸暗了下來。周洋和妹妹唱著“世上只有媽媽好”的童歌,在墻根下玩得很開心。墻上滿是他用木炭畫的花鳥、抄寫的課文段落。一陣陣蛙鳴不時從稻田飄來,淹沒兄妹倆稚嫩的歌聲。(鄒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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