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中軸線”申遺成功一周年，親歷者講述從歷史軸線到世界遺産的跨越

　　中軸線南段的皇城禦路

　　去年的7月27日，北京中軸線申遺成功，開啟了文化遺産保護的新征程。今年7月11日，中軸線申遺成功一周年即將到來之際，作為全程參與申遺工作的核心成員，北京市文化局原副局長於平走上北京市檔案館報告廳內的講臺，以“親歷者”的視角，用兩個小時的時間，為現場觀眾還原了這場跨越12年的申遺歷程。

　　於平圍繞北京中軸線申遺這一重大文化事件，系統梳理了北京中軸線的概念緣起、文化內涵、申遺歷程、具體工作及深遠意義。這場講座不僅讓聽眾全面了解了這條貫穿北京老城的“國之軸線”，更展現了中國在文化遺産保護與城市發展中所做的探索與實踐。

　　◆北京中軸線◆

　　從“有其實”到“有其名”的歷史演進

　　北京中軸線並非古已有之的專有名詞，而是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由多位學者關注並逐步明確的概念，其中梁思成先生的研究最為深入和系統。

　　1932年3月，梁思成在《中國營造學社彙刊》發表的《我們所知道的唐代佛寺與宮殿》一文中，首次提及“南北中線”，開啟了對北京中軸線的正式研究。在1943年完成的《中國建築史》中，梁先生明確提出“正中之南北中軸線”的概念，指出這條軸線自永定門、正陽門，穿皇城、紫禁城，北至鼓樓，長逾七公里，是“一貫連續之大平面佈局”。

　　1951年，梁思成在《人民日報》連載的《我國偉大的建築傳統與遺産》中，進一步盛讚北京的南北中軸線：“長達七公里余，由外城正南的永定門直穿進城，通過整一個紫禁城到它北面的鐘樓鼓樓，在景山巔上看得最為清楚。”

　　於平説，如今所界定的北京中軸線，特指位於北京老城中心、東西對稱位置上，自北向南由城市管理設施、皇家宮殿院、壇廟、城門以及國家禮儀和公共建築、居中道路遺存等一系列建築群構成的整體。其核心遺産要素分為五大類共15個，包括古代皇家宮院建築、古代皇家祭祀建築（如端門、景山、太廟、社稷壇、天壇、先農壇等），古代城市管理設施（如鐘鼓樓、正陽門、永定門等），國家禮儀和公共建築（如天安門廣場公共建築群，涵蓋天安門、人民英雄紀念碑、人民大會堂、國家博物館、毛主席紀念堂等），以及居中歷史道路和遺存（如萬寧橋、地外大街、地內大街、前門大街等）。

　　這條始建於13世紀、形成於16世紀並延續至今的中軸線，全長7.8公里，是世界上最長的城市軸線。它不僅是物質層面的建築群集合，更是負載着豐富非物質文化遺産、影響着城市生活與發展的“活態世界文化遺産”，其獨有的壯美秩序與空間概念，在世界城市規劃史上獨樹一幟。

　　侯仁之先生曾提出北京城市規劃建設的“三個里程碑”觀點：第一個里程碑是歷史上北京城的中心建築紫禁城；第二個里程碑是新中國建立之後，在北京城的空間結構上、突出地標誌着一個新時代已經來臨的天安門廣場；第三個里程碑是由於亞運會的召開和國家奧林匹克體育中心的興建，開始顯示出北京走向國際性大城市的時代已經到來。

　　整個社會不斷遞進發展，而這種規劃的思想和中國傳統都城營建的思想，始終在不斷地傳承和發展。

　　◆申遺之路◆

　　從理念到實踐的堅實步伐

　　北京中軸線申遺並非一蹴而就，而是經過長期的研究、規劃與推動，逐步從理念走向現實。這一過程中，從國家到地方各級部門都給予了高度重視，將其作為首都建設的重大工程持續推進。

　　北京中軸線申遺的緣起可追溯至2008年北京奧運會後，時任北京市委書記劉淇提出，北京歷史文化名城應重點保護中軸線，並可申報文化遺産。2011年1月，劉淇在北京市第十三屆人民代表大會第四次會議上明確提出“加大力度保護古都風貌，特別要保護和規劃好首都文化血脈的中軸線，並力爭為其申報世界文化遺産”。此後，北京市文物局按要求將申遺項目提交國家文物局。

　　2012年11月，國家文物局將北京中軸線列入《中國世界文化遺産預備名單》，標誌着申遺工作進入正式籌備階段。2017年，《北京城市總體規劃（2016年—2035年）》提出構建“一核一主一副、兩軸多點一區”的城市空間結構，其中“兩軸”即包括中軸線及其延長線，同時明確“積極推進中軸線申遺工作”。同年，中軸線申遺保護專項工作組成立，申遺保護工作全面啟動，申遺工作辦公室也隨之設立。

　　2022年是中軸線申遺的關鍵節點。中央和國務院在核心區控規批復中強調，中軸線以文化功能為主，是體現大國首都文化自信的代表地區。同年，《中軸線申遺保護三年行動計劃》正式出臺，明確了申遺的時間表與路線圖。該計劃圍繞六大板塊48項任務推進工作，使申遺保護進入“快車道”。

　　六大板塊任務各有側重：一是完成申遺文本，按世界文化遺産標準闡釋中軸線價值，挖掘其文化內涵。於平説，現在馬上就到申遺一周年了，我們要公開出版《北京中軸線》申遺文本；二是出臺保護管理規劃，規範涉及部門的保護管理工作；三是適時頒佈《北京中軸線文化遺産保護條例》，實現依法保護；四是推進風貌環境整治；五是加強歷史文化名城保護；六是強化各項保障措施。

　　按照世界遺産申報要求，北京中軸線項目需提前一年報送材料。2023年2月1日前，申遺文本已報送世界遺産組織；3月，技術審查通過，項目列入次年世界遺産大會審議名單；8月，世界遺産組織專家張建文實地考察，提交了積極的考察報告。2024年，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負責人特蕾莎考察中軸線，進一步了解了保護管理情況；5月30日，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評估建議將北京中軸線列入《世界遺産名錄》；6月，國家文物局和北京市有關領導赴法國巴黎向國際組織闡釋遺産價值；7月27日，第46屆世界遺産大會審議表決通過，北京中軸線正式成為世界文化遺産。

　　◆申遺核心工作◆

　　多維度守護遺産價值

　　於平説，回顧北京中軸線申遺的歷程，她最想向大家彙報的是為申遺都做了些什麼工作。

　　為了確保北京中軸線成功申遺並實現長效保護，一系列核心工作的全面展開，涵蓋文物保護、風貌整治、民生關切、公眾參與及科技賦能等多個維度，形成了全方位的保護體系。

　　文物保護與修繕嚴格遵循世界遺産保護規範與標準，對正陽門、太廟、鐘鼓樓、景山等重點文物進行有序修繕。同時，配合環境整治開展考古發掘工作，比如正陽橋遺址發掘出明代鎮水獸遺存、天橋遺址及中軸線南段禦道遺址的考古持續推進；在永定門公園，通過橫向剖面發掘，厘清了元明清不同時期地面遺存，明確了歷史上軸線的寬度，為南段發展歷程提供了科學支撐。正陽橋遺址經論證後原址保留，作為正陽橋考古方艙向公眾開放；珠市口南段明代排水設施也原址原狀保留，這些工作為中軸線的整體價值提供了充分的實物支撐。

　　針對影響景觀的建築，採取降層或拆除處理，貫通南中軸線上的禦道，臨街建築按歷史風貌恢復。例如，地外百貨商場經降層改造為傳統式樣，與周邊環境相協調；對文物本體內的居民及辦公場所進行騰退，還原歷史風貌。

　　萬寧橋的整治是跨區域協調的典型案例。作為元代重要遺存，萬寧橋橋體存在污水管、水泥段及車輛過載等問題，通過協調西城區與東城區，統一標準與政策，實現了污水管線改遷、臨時建築清退，按保護規劃恢復原貌。

　　南中軸禦道貫通則協調路政、市政及市區部門，打破道路阻隔，形成完整風貌。

　　鐘鼓樓區域通過“申請式騰退”改善第五立面環境，居民可自願選擇騰退（獲補償與房源）或留下（利用騰退空間恢復原貌、拆除違建），也使鐘鼓樓區域生動再現了歷史風貌。

　　世界遺産組織還高度關注遺産保護與利益相關方及城市可持續發展的平衡，所以，《中軸線保護條例》中有專章明確利益相關方的責任與利益，這使北京中軸線上的居民和單位通過申遺也享受到了文化遺産保護帶來的變化。眾多文物遺存開放為公共文化空間，讓公眾切實感受到中軸線的變遷，也實現了遺産保護與民生改善的雙贏。

　　北京中軸線申遺中的最大亮點，就是公眾參與。通過申遺，“申遺有我，共護遺産”的理念逐漸深入人心。持續4年的“北京中軸線文創大賽”吸引了社會各界、全年齡段的參與，包括老人、大中小學生及國際友人。文創大賽讓參與者通過講座、行走中軸線等活動認知中軸線，之後創作繪畫等文藝作品，這樣的活動顯著提升了公眾對中軸線遺産價值的認知度，為遺産保護奠定了堅實的群眾基礎。

　　新技術在中軸線保護與傳播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王府井去年9月開展了“看我天地中軸”VR沉浸式體驗項目，讓公眾從視覺無法觸及的角度感受中軸線，現在還在做；與騰訊合作的“雲上中軸”項目，則拓展了線上體驗渠道。

　　為滿足世界遺産組織的監測要求，建立了覆蓋15個遺産要素的北京中軸線遺産監測中心，用新技術對中軸線世界遺産實現全方位監測。同時，還設計了“數字打更人”公眾參與板塊，吸引公眾成為監測志願者，這也創新了遺産保護的參與模式。

　　◆北京中軸線的獨特價值◆

　　破解世界性難題的中國實踐

　　北京中軸線能夠成功列入《世界遺産名錄》，源於其獨特的遺産價值，更在於它為破解超大歷史城市保護與可持續發展這一世界性難題提供了成功範例，得到了國際社會的廣泛認可。

　　從遺産本身來看，北京中軸線是世界上最長的城市軸線，始建於13世紀，形成於16世紀，延續至今從未中斷，其“線性活態世界文化遺産”的屬性獨一無二。7.8公里的軸線上，15個核心遺産要素涵蓋皇家宮院、祭祀建築、城市管理設施、國家禮儀與公共建築及歷史道路遺存等多種類型，差異顯著，卻通過中軸線形成了有機的整體，展現了中國傳統都城營建思想中“居中為尊”“左右對稱”的空間理念，以及從元明清到當代國家禮儀與公共功能的延續性。

　　梁思成先生曾評價：“世界上沒有第二個城市有這樣大的氣魄，能夠這樣從容地掌握這樣的一種空間概念。”這種空間概念不僅體現在物質佈局上，更蘊含着深厚的文化內涵，是中國傳統哲學、政治理念與城市規劃智慧的結晶，為世界城市規劃史提供了獨特的樣本。

　　更為重要的是，北京中軸線的保護與申遺過程，為歷史文化名城在現代化進程中實現保護與發展的平衡提供了寶貴經驗。作為“活態遺産”，中軸線並非孤立的文物，而是與城市生活、居民日常緊密相連，其保護工作面臨着遺産要素多、管理主體複雜、保護與發展矛盾突出等挑戰。

　　於平説，面對這些挑戰，我們通過創立“部市合作機制”，形成了整體性、系統性的管理模式；通過“申請式騰退”等創新方式，平衡了居民利益與遺産保護；通過公眾參與和科技賦能，讓遺産保護融入社會生活，實現了可持續發展。這種將遺産保護與城市更新、社區重建相結合的做法，證明了歷史文化遺産能夠與現代城市和諧共生，為全球其他歷史文化名城提供了可借鑒的“中國方案”。

　　回顧在第46屆世界遺産大會上，21個委員國中的17個聯署支持北京中軸線項目，14個在審議環節發言支持，多角度肯定其遺産價值。這不僅是對北京中軸線本身的認可，更是對中國在文化遺産保護領域所做努力與探索的高度評價。

　　◆申遺成功的深遠意義◆

　　傳承文化根脈引領未來發展

　　講座最後，於平説，北京中軸線成功申遺，不僅是中國文化遺産保護事業的重大里程碑，更對北京城市發展、文化傳承及國家文化自信建設具有深遠意義，開啟了文化遺産保護的新征程。

　　對北京而言，北京中軸線申遺成功進一步明確了其作為“全國文化中心”的定位。中軸線以文化功能為主的屬性得到強化，為北京城市規劃與發展提供了核心指引。未來，中軸線及周邊區域的保護與利用將更加規範，歷史風貌與現代功能將實現更和諧的統一，推動北京在城市更新中保留文化根脈，彰顯古都特色與現代活力。

　　從文化傳承角度看，北京中軸線是中國傳統都城文化的集大成者，其申遺成功有助於更深入地挖掘與闡釋其文化內涵，讓更多人了解中國古代城市規劃的智慧、皇家禮儀的演變及國家公共空間的發展歷程。通過各類展示、體驗活動及教育項目，中軸線所承載的歷史文化將更廣泛地傳播，增強公眾的文化認同感與自豪感，實現“讓文物活起來”的目標。

　　在國家層面，北京中軸線作為體現大國首都文化自信的代表地區，其申遺成功是中國文化走向世界的重要標誌。它向國際社會展示了中國對文化遺産保護的重視與成效，證明了中華文明的連續性與生命力，提升了中國文化的國際影響力。同時，中軸線保護中形成的“整體性系統性保護”“活態遺産管理”等經驗，也為全球文化遺産保護貢獻了中國智慧。

　　申遺成功並非終點，而是新的起點。按照規劃，未來將持續推進中軸線的保護管理工作，嚴格落實《北京中軸線世界文化遺産保護條例》，完善監測體系，深化公眾參與，確保遺産價值的永續傳承。北京中軸線將繼續作為連接歷史與未來的紐帶，在城市發展中發揮引領作用，成為展示中國文化、講述中國故事的重要窗口，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注入文化動力。

　　北京中軸線的故事，是一部關於傳承與創新、保護與發展的史詩。從梁思成先生筆下的“壯美秩序”到如今的世界文化遺産，這條貫穿北京城的軸線，不僅見證了歷史的變遷，更將引領未來的發展，成為永續流傳的文化瑰寶。

　　文/本報記者王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