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鯊”第一次夜間著艦

來源:解放軍報 | 2022年09月27日 06:44
解放軍報 | 2022年09月27日 06:44
原標題:“飛鯊”第一次夜間著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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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殲-15戰機在遼寧艦開展夜間艦基起降訓練。周  剛攝

  “未經磨難,便參不透復興的意義。當面臨艱難險阻時,那星星之火便會再次在每個人心中點燃,給予人們戰勝磨難的巨大信心。”

  寫下這段文字的,是海軍航母山東艦副艦長徐英。當記者讀到這段文字時,徐英剛剛和戰友們結束了又一次遠海訓練。

  首次晝間著艦、首次遠海演兵、首次實彈突擊、首次夥伴加油……在徐英筆下,許多關於航母與艦載戰鬥機的“首次”中,第一次夜間著艦的那個夜晚,尤為驚心動魄。

  從那時起,更多的“飛鯊”勇士完成了晝夜間航母資質認證,取得中國航母戰鬥力建設新的突破。

  經歷過多少次命懸一線,才迎來這看似自然的成功?中國航母見證,“飛鯊”首次夜間著艦這段特殊的航跡,將永遠輝映在海天之間。

  既然已經出征,便斷然沒有回頭和停下的可能

  2012年11月23日,“飛鯊”戰機實現在航母遼寧艦上著艦,邁出了中國海軍走向深藍的歷史性一步。

  2年後,在北風呼嘯的渤海灣裏,徐英駕駛“飛鯊”順利完成晝間航母資質認證,成為“尾鉤俱樂部”的一員。

  從此,徐英的航跡就和艦載機、航母的航跡疊印在一起。

  隨著艦機融合程度越來越深,夜間上艦被提上議事日程。因為,晝間上艦僅僅是“刀尖舞蹈”的序曲,更高難的部分還在後面:夜間或儀錶飛行條件下著艦。

  一位外國艦載機飛行員曾這樣描述夜間著艦的挑戰:“夜裏漆黑一片。著艦難比登天,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夜間上艦,這太糟糕了!我的心臟開始狂跳,無數的挑戰在等待著我……”

  實現夜間著艦,是中國航母發展進程中必經一步,也是關鍵一步。無論這一步有多難多險,“飛鯊”勇士都必須大膽地邁開腳,勇敢地往前衝。

  那年,徐英帶領團隊拉開了夜間訓練的序幕。為了適應夜間作息規律,飛行員們把生物鐘調整到“夜間模式”,強迫身體組織、大腦思維、神經系統在日落之後進入興奮狀態。

  靜謐黃昏,徐英和後艙戰友駕駛教練機直上雲霄。日落處,晚霞如畫。當他們操縱飛機轉彎時,360度的暮色天空呈現眼底——長空暗藍,落霞紅艷,浮雲藏青,大地墨黑……

  天空完全暗淡下來,眼前的景物越來越不清晰。置身無邊黑暗中,徐英的心情也由興奮慢慢變成了謹慎。

  天空漆黑一片,戰機下方,萬家燈火讓腳下的城市像明珠一樣璀璨。飛機穿越雲層,航行燈和垂尾上的指示燈一閃一閃,發出紅、綠、白三色光芒,照亮附近的雲。這讓身處黑暗座艙中的飛行員不禁産生一種幻覺。

  飛機到達雲層以下,地面燈光再次明亮起來,座艙裏兩人的談話氣氛變得歡快。到達預定油量時,徐英和戰友已經完成所有動作,開始下降高度,加入著陸航線,進行第一次夜間進近和著陸。

  “既然已經出征,便斷然沒有回頭和停下的可能。”徐英在當天的日記中這樣寫道。從這次進近開始,“飛鯊”勇士開啟了夜間上艦的艱難征程。

  千萬年以來,人類習慣於光明而畏懼于黑暗,進化出夜伏晝出的本性。因此,想要在黑暗裏自如飛行,就不得不面對人類本性與黑暗環境疊加的産物——錯覺。

  錯覺,就像噩夢的影子,看不見,摸不著,卻又揮之不去。每次提著頭盔走進無邊黑夜,加滿油門衝進茫茫夜空時,飛行員們總會小心翼翼地試圖躲開錯覺的襲擊。

  大多數時候,錯覺的力量並不大,稍加努力便能克服。有時,錯覺的力量卻強大無比,像一隻無形的大象無情地踩在身上,又像無數水蛭鑽進人的血管。

  那是一個漆黑的夜晚,錯覺毫無徵兆地跳進徐英的大腦——

  濃雲遮蔽星空,深海像惡魔的大嘴貼在身下。那一刻,徐英被錯覺折磨得精疲力盡。

  汗水濕透全身,一股巨大的蠻力,把徐英的身體和大腦都折磨得扭曲變形、混亂不堪。

  戰機艙內,有一個自動操縱按鈕。在緊急情況下,飛行員可以選擇按下它。此時,徐英仿佛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從遙遠的地平線幽幽地傳過來:“堅持住,挺住,堅信儀錶!”

  遠處,閃現出一絲光亮。那是天上的星光,還是漁船的燈光?恍惚間,徐英覺得那應該是天空的方向。

  座艙平顯中,眾多數字和符號紛繁雜亂,跳躍變化。飛機呈現給徐英的狀態,與他的前庭功能得出的結論截然不同。他感覺到身體懸空,飛機的機頭向著頭頂上方的“海面”掉下去。

  然而,這一切其實僅僅是徐英臆想出來的。事實上,飛機什麼也沒有發生,一直處在穩定的平飛狀態。只是,那一刻,感覺迷惑了現實。

  一個聲音大喊:“快命令手臂壓駕駛桿,讓飛機滾轉成你以為的平飛。”另一個聲音又説:“堅持一會兒,一定要相信儀錶而不是你自己的感覺。”還有一個聲音在回蕩:“星星所在的位置就是天空,它們就在你的頭頂上。”

  徐英身體內,若干種力量在糾纏搏鬥。並不溫暖的座艙裏,徐英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操縱不慎,“飛鯊”可能墜海……

  在世界航空史上,倒飛錯覺是許多事故的罪魁禍首。那些相信自己直覺的飛行員,最後大都以慘痛的結局收尾。

  徐英活動了一下身體,松了一下正緊握著駕駛桿的右手。緊盯平顯的同時,他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看了一眼座艙外的漆黑世界,並用右手拇指試探性地摸了摸自動駕駛按鈕。

  那一刻,徐英絲毫不想按下那個按鈕,因為他很清楚自己處於倒飛錯覺中。

  無線電裏傳來引導人員的詢問:“你的航向?”徐英猶猶豫豫地向地面報告:“我馬上轉彎。”

  徐英向右壓桿,讓“飛鯊”轉彎。正常情況下,向右壓桿的力只需幾十牛頓。此刻,他似乎用了幾百牛頓的力,桿仍紋絲不動。

  好比一個人把自己綁在椅子上,然後用力把椅子抬起來一樣,即便用上吃奶的力氣,椅子也不會有半點反應。心理暗示的威力就是這麼強大。

  終於,“飛鯊”對正航向,偏差逐漸縮小。奇妙的是,似乎有一個開關,一瞬間從錯誤位置扳到了正確的位置,徐英輕鬆擺脫了錯覺的糾纏,心跳也平靜下來——遠方,陸地的燈火就在眼前,歸航之路寬闊平坦。

  平安落地後,徐英仍餘悸未了。時間一天天過去,多少年後,和錯覺戰鬥的那個瞬間依然如刀刻一般印在他腦海中,永生難忘。

  從此,“飛鯊”勇士突破了黑夜的束縛

  經過一個又一個夜晚的訓練,徐英帶領團隊按計劃完成全部規定架次,終於迎來著艦的歷史性時刻。

  首次艦上滑躍起飛和阻攔著艦試飛任務,由徐英執行。那天,氣象平穩,徐英從陸地機場起飛,駕機來到試驗海區。

  等待天黑的時間,分外漫長。等待起飛的時間,卻過得飛快。對徐英而言,此時起飛並沒有什麼難度。飛機推力十足,滑躍出甲板,狀態正常,他按引導口令保持高度,加入等待航線。

  遼寧艦開始調整著艦航向。徐英接到返航指令後,向著東南方向飛去。這時,一輪金黃的圓月,從座艙左前方的地平線上升起,先是露出一個月牙,後來月牙慢慢長大,變成一個半圓,而後變成上大下小的“蘑菇”。

  在徐英詫異的目光中,這個金黃色的“蘑菇”又變成被切了一角的“圓盤”。很快,一輪金色圓月,懸挂在天空之上,清晰得可以看到月球表面。此刻,“飛鯊”沐浴著柔和的月光,世界一片祥和。

  當戰機開始下降高度,明亮渾圓的月亮不見了,徐英再次飛入黑夜之中。他專心保持飛行狀態,為隨後的進近創造條件。

  此時,是飛行員著艦前最忙碌的時刻:修正方向的同時,還要保持高度,檢查油量。

  夜幕中,戰機巨大的翼面在強勁西風的吹動下,做出了最不利的響應——上下翻飛,左右飄移。

  儀錶上的數字跳動著,告警系統時不時傳來一句“極限速度”的警告音。這一切,讓飛行員的神經越來越緊張,壓力陡增。

  徐英拼盡全力,儀錶指示終於恢復正常。他駕機第二次下降高度。透過平顯,能夠看到兩個明顯的光點:近一點的是一艘驅逐艦的燈光,遠一點的便是遼寧艦模糊的身影。

  著艦甲板區域,指示燈如螢火蟲一般閃著微光。此刻,寒風中,著艦指揮官站在工作站裏瞪大雙眼,警惕地盯著屏幕和視線中的飛機。

  距離越來越近,徐英通過著艦區的輔助燈光,概略地判斷了自己的位置。著艦指揮官隨即接手控制戰機,給出位置和高度的提示。

  看到甲板著艦區域飽滿的燈球時,徐英底氣十足地向著艦指揮官報告:“看到燈光。”

  “進入!”著艦指揮官語氣緩和沉穩,試圖為飛行員建立充足的信心。

  距離著艦越近,越需要飛行員提高注意力循環的速度。為了應付越來越高強度的工作負荷,徐英的心跳開始不自覺加速,泵出更多血液,使大腦獲得更多氧氣,以支持更快的運算。

  轉眼,戰機到了距離航母只有幾百米的位置。徐英試探性地收了點油門,感覺飛機將要下沉時,又趕緊把油門加了上去。

  越接近著艦,戰機越難控制。飛機觸艦,徐英感覺自己被結實地“砸”在甲板上,同時一把將油門推到最大。

  2秒鐘內,戰機減速到零,穩穩地停在遼寧艦甲板上。艦島上,燈光下清晰可辨的甲板變得如此親切和溫暖。徐英順勢收回油門。

  此時,右側的著艦引導員舉著燈棒,發出收起尾鉤的信號。“飛鯊”隨即收起尾鉤,按引導滑行,停在滑躍甲板前部。

  關車,下飛機,徐英的腳穩穩噹噹踩在甲板上。

  甲板上開始忙碌,引導員和機務人員準備再次出動。徐英來到艦島入口處,幾位戰友一把抱起他,大家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完成這次有標誌意義的飛行後,徐英終於放鬆下來。從此,“飛鯊”勇士突破了黑夜的束縛。

  花前月下尋常事,巡天蹈海最英雄

  回到休息室,徐英向大家彙報了整個飛行過程,著艦指揮官開始詳細講評。

  來不及喘口氣,徐英再次起飛,執行第2次夜間起降任務。此時,天空已經完全黑下來,月亮升起,在海面灑下一片銀輝。

  飛機衝出甲板的一瞬間,除了座艙裏那個亮晶晶的平顯,徐英眼前一片黑暗。他小心翼翼地駕機上升到預定高度,加入等待航線。之後,海天線清晰地呈現在眼前,這讓他倍感親切。

  再次下降高度時,徐英眼前一團漆黑,他全神貫注地保持狀態、修正偏差,直到看到遼寧艦。

  此刻,徐英多麼希望自己能得到“額外的能量”,生出三頭六臂來應對這令人生畏的環境。然而,他只能打開無線電的自聽功能,和自己“對話”,放鬆神經並保持積極狀態。

  就像長征時過雪山的紅軍官兵一樣,一旦精神上放棄,就可能挺不過去。同樣,只有咬牙堅持,一秒鐘一秒鐘地挺過去,飛行員才能回到航母的甲板上。

  在飛機觸艦停住那一秒鐘,徐英感覺自己出竅的“靈魂”又回歸肉體了。

  這是夜航訓練以來,徐英第一次有機會來到著艦指揮工作站。腳下,無邊的海浪在黑暗中翻滾,海面上倒映出一絲月亮的光線。琥珀色燈光下,航母甲板呈現清晰的暖色調。

  這與飛行員在戰機中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接近航母的過程中,飛行員總是希望能夠看到一點海面,尋求內心深處安全的慰藉,但他們什麼也看不到。

  隨後幾天,徐英帶領團隊繼續飛行,不完成最後一次著艦,夜間的航母資質認證就不算結束。即使有了一定經驗,一想到又要開著加力從滑躍甲板起飛,衝進無邊黑夜中,不論是誰都會頭皮發緊。

  每次戰機起飛前,妻女的面容就會浮現在徐英腦海中——相識20多年的愛人、可愛的女兒,還有即將出生的第二個孩子……這幅美好的畫面,是每個人都努力追求的幸福。

  能夠享受這份美好的前提,是平安返航。任務繼續。當一架架“飛鯊”在茫茫夜色中返回航母后,休息室裏的凝重一掃而光。

  終於,徐英帶領團隊完成了規定的夜間著艦次數。“飛鯊”勇士們如釋重負、如獲新生。

  想到自己完成了一項如此艱巨的任務,徐英頭腦中的浪漫細胞開始醞釀:花前月下尋常事,巡天蹈海最英雄。

  作為一名軍人,“飛鯊”勇士們早已將自己的青春奉獻給了強軍事業;作為一名艦載機飛行員,他們用行動完成了夜間著艦探索,翻開了中國航母艦載機發展嶄新的一頁。

  “挑戰恐懼,挑戰不可能,挑戰高風險。”這是一名新時代軍人的英雄本色。在那個興奮得難以入眠的夜晚,徐英滿懷激動,寫下一首《夜間上艦賦》,紀念這個特殊的日子——

  山鷹劃破夜空,燈光碟機逐黑暗,追逐星辰北斗,夕陽翼下江山……攜風雷兮驚四海,破夜幕兮刺深藍,穿氣流兮擊敵穴,展雙翼兮衛長天……

編輯:肖瀟 責任編輯: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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