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長空：兩名老兵的“青春畫冊”

　　守望長空：兩名老兵的“青春畫冊”

　　■焦義寶  朱康文

　　當退役老兵卸下行囊，回到熟悉的家鄉，那份屬於軍營的溫度是否依然炙熱？回首剛剛過去的退伍季，讓我們把目光投向邊關，聚焦一件件特殊的“離別禮物”——

　　離別之中有不捨。兩本送給老兵的紀念冊，是由連隊戰友親手製作的“軍旅書”。它沒有華麗裝幀，卻承載着兩位老兵並肩堅守雷達站16載的晨昏與風霜。禮物雖輕，卻印證着一個深刻的主題：老兵告別軍營，但那份融入血脈的忠誠、擔當與戰友情誼，永不“退伍”。老兵不老，精神賡續。

　　離別之中有堅守。告別戰位的最後時光，在海拔4000多米的阿裏高原，老兵完成了一場無聲的交接——他將一把鉗子、一塊“路標石”、一棚“紮根菜”，連同16年的經驗與牽掛，留給了雪山腳下的營盤。

　　老兵告別軍營，留下了故事、技藝與精神。這些故事，是關於堅守的注腳，亦是關於傳承的序章。年終歲尾，讓我們聚焦老兵的離別故事，從樸素的細節中，觸摸到那跨越時空的軍人本色。

　　——編  者

　　離別的時刻。

　　回到家中已經10多天了，王劍仍會像往常一樣按時起床。窗外沒有響起熟悉的起床號，只是一片寂靜。他經常翻看床頭那本厚重的紀念冊，封面上的軍徽在晨曦中泛着微光。這是連隊戰友送給他的“離別禮物”。

　　一名老兵在家中翻看紀念冊。

　　這段時間，王劍的手機上經常收到昔日戰友發來的問候信息：“一切正常，請老班長放心！”每當看到屏幕上熟悉的名字，他總是會心一笑。

　　數百公里外，另一名老兵陳寧的家中，空氣中溢滿團圓後的溫馨。每次眺望窗外的風景，他都會想起在部隊時的工作和生活。

　　陳寧收到戰友發來的照片：改建的陽光棚裏，新栽的花苗已冒出新綠。妻子看著他對着手機微笑，輕聲問：“又想他們了？”陳寧點點頭，翻開紀念冊，首頁正是他與老兵王劍在雷達天線前的合影。記憶伴隨着一個跨越山海的問候，瞬間奔涌。

　　王劍，戰友公認的“金牌技師”；陳寧，裝備檢修的“士兵專家”。前不久，空軍某雷達旅某連為兩名服役16載的一級上士王劍和陳寧，舉行了一場特別的歡送會。

　　陳副連長帶着幾名戰友，遍尋連隊資料，將兩名老兵16年的軍旅時光濃縮進2本青春紀念冊。每本收入30余張照片，附上戰友們手寫的離別贈言。

　　時光回溯到老兵歡送會那天，王劍和陳寧第一次翻開紀念冊，16年的歲月沉甸甸地壓在掌心。

　　當守望長空的青春，凝結成一本紀念冊的厚度，兩名一級上士的軍旅故事，便有了更深沉的重量。

　　戰友向老兵贈送紀念冊。

　　北疆雷達站，老兵的妻兒來隊參加他的退伍歡送會。

　　連隊邀請老兵家人一起吃蛋糕。

　　願望與遺憾

　　老兵不老，因為初心永在

　　紀念冊裏有一張特殊的照片：雷達陣地上，王劍和陳寧帶着他們一手帶出的“徒弟”、中士岳步宇，進行最後一次裝備檢修。

　　“守了16年，感覺不僅是裝備，更是並肩戰鬥的戰友。”王劍撫摸着雷達天線基座，眼中滿是不捨。身旁，陳寧檢查完配電箱，反復叮囑岳步宇保養細節：“絕緣測試，不是步驟，是規矩。咱們守護的不僅是裝備，更是一片空天。”

　　檢查結束，兩名老兵在檢修登記本上鄭重地簽下各自的名字，筆跡剛勁有力。

　　隨後，老兵們在天線前合影留念。快門按下，記憶的閘門隨之打開。

　　16年前，19歲的王劍第一次走進雷達方艙，面對密布的按鈕、閃爍的屏幕，他緊張得手心冒汗。“班長，我能行嗎？”班長拍拍他：“只要用心，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這屏幕上每一個光點，都連着萬家燈火。”

　　這句話成了鼓舞王劍的“座右銘”。他與同年兵陳寧，一個來自城鎮，一個來自農村，成了相互較勁又相互扶持的“奮鬥二人組”。

　　深夜的學習室裏，兩人一起對着電路圖反復琢磨。王劍把一條條流程編成順口溜，寫在卡片上隨身攜帶；陳寧的枕頭下，壓着一本翻爛的説明書，常常熄燈後還打着手電背記。

　　初上陣地值班，兩人的心願純粹而具體：準確上報每一批空情，讓每一架飛過頭頂的飛機平安抵達遠方。

　　功夫不負有心人。那年，王劍在上級比武中一鳴驚人，年底榮立三等功；心靈手巧的陳寧，將水電焊瓦樣樣學精，同樣立功受獎。

　　翻到紀念冊中的這一頁，王劍眼眶紅了。那天歡送會上，他和戰友們説：“我還有個願望，希望明年的比武，咱連打出滿堂彩。”陳寧也接着王劍的話説道：“最遺憾的是，我不能再為連隊貢獻力量，也無法身着軍裝見證那一天。”

　　心願與遺憾，映照使命與初心。歡送會後，下士王維壯由衷地對王劍説：“班長的願望裏有星辰大海，遺憾中有家國情深。老兵不老，因為初心永在。”

　　冰霜與熱忱

　　既然穿上這身軍裝，就得對得起肩上的責任

　　16年裏的每一天，都是老兵青春歲月的“標點”。

　　紀念冊裏，有一張“冰眉霜睫”的合影，那是老兵們日夜堅守的縮影。那年寒冬深夜，氣溫降至零下20攝氏度，雷達突發故障。王劍和陳寧從睡夢中驚醒，衝向一公里外的陣地。他們在嚴寒中排查數小時，手腳凍得麻木。“動作慢一刻，空情就晚報一分，再冷也得頂住。”王劍説。

　　故障排除，晨光熹微之中，他們挂着冰霜相視而笑。

　　在老兵的詞典裏，“挑戰”是高頻詞，在狂風中固定天線，在深夜裏搶修設備，冬天變“雪人”，夏天成“泥塑”……

　　陳寧説，營區建設凝結着他和戰友的汗水，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他都能講出背後的故事：“這堵墻，我們8年前壘的；這條路，我們背石頭建的……”

　　老兵的堅守背後，是對家人的虧欠。女兒出生時，陳寧連續多日值班，走下陣地，他隔着手機屏幕看到剛出生的女兒；妻子病倒住院，他也是結束任務後才得知消息。他常説：“説不愧疚是假的，既然穿上這身軍裝，就得對得起肩上的責任。”

　　陳寧的紀念冊裏，有一張名為“接爸爸回家”的全家福，是退伍前妻女來隊時，連隊戰友為他們拍攝的。看著這張照片，想起當時拍照的情景，此刻陳寧心中滿是對遠方另一個“家”的牽掛。

　　離隊前，王劍將一本邊角磨損的筆記本鄭重交給下士王浩宇；陳寧將一套趁手的維修工具，交給一級上士張喜宇。

　　王浩宇在紀念冊中寫道：“班長，您教我認電路圖那晚，對我説學技術首先要有一顆熱愛的心，這句話我記在了心上。”張喜宇對陳寧承諾：“班長，您設計改建的陽光棚，我們會照顧好，讓代表希望的綠色在連隊生根發芽、生生不息。”

　　老兵和戰友們的堅守，換來的是全連連續保障空情合格率100%的佳績。指導員在紀念冊上贈言：“在這個小小站點，你們用16載守望，擦亮了祖國的千里眼。”

　　有形與無形

　　使命接力，守好祖國的“藍天界碑”

　　“我們守望的，是祖國的‘藍天界碑’。”陳寧這樣定義雷達兵的守望。

　　阿裏高原，老兵最後一次參加巡邏。

　　老兵（右）與戰友惜別。

　　雖然主責是維修專業，他也積極學習戰鬥技能，多次擔負值班任務。一次對抗演習，雷達突遇干擾，屏幕一片雪花。陳寧作為值班員，準確快速傳達指令，確保了空情穩定。

　　“在任何時候，我們都要守好頭頂上的這片空天。”陳寧這樣定義堅守的價值。王劍則把他的堅守，鐫刻在對戰友的“傳幫帶”裏。16年，王劍帶出10多名徒弟，其中8人立功，2人考取軍校。

　　王劍編寫的裝備維護手冊，如今已成為“新兵教材”。每次換新裝備，他都衝在一線、全力以赴。一次帶隊參與跨專業比武，在沒有現成經驗的情況下，他硬是探索出一套有效訓法，最終奪得比武冠軍。

　　衝鋒，只因身後有戰友的支持和守望。

　　最讓王劍感動的，是徒弟岳步宇，從優秀新兵成長為技術骨幹，班長的每一句叮囑，岳步宇都刻在腦子裏；他最放心不下的，是體能一度在連隊“吊車尾”的徒弟王浩宇。在他的悉心帶教下，王浩宇眼中重燃光芒，如今不僅體能過關了，工作上也能獨當一面。“我們不僅要守好這片天空，更要培養能繼續守護這片天空的人。”王劍説。

　　歡送會上，王劍收穫一個“驚喜”——妻子跨越千里風塵僕僕趕來。她走上前，獻上一束鮮花：“老公，祝賀你圓滿完成祖國交給你的任務。今天開始，請繼續完成守護我和孩子的‘使命’。祖國需要你，我們的小家也需要你，歡迎你回家！”

　　那一刻，家國天下，千言萬語，盡在一雙雙淚眼和熱烈的掌聲中。大家圍繞在象徵團圓的蛋糕前，一起拍了一張闔影。

　　王劍含淚説：“兄弟們，我們要走了。從今以後，我們頭頂的這片藍天，就託付給你們了。”

　　暮色降臨，萬家燈火次第亮起。遙遠的陣地上，雷達天線仍在不知疲倦地旋轉。在王劍和陳寧轉身的地方，更多的年輕戰士，已接過老兵的接力棒，繼續守護着這片澄澈而寧靜的天空。

　　那天，連隊傳來好消息：王浩宇在體能考核中又有新突破，再次取得好成績。

　　電話那頭，想象着王浩宇手舞足蹈的模樣，王劍開心地笑了。

　　（圖片由劉曉東、鮑振生、尚碩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