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尋找“下一場戰鬥”的答案
■柏 博 廖 強 解放軍報記者 張磊峰 楊明月
從單個演習日到“72小時”持續作戰
仗可能怎麼打,就怎麼設計演習
西北戈壁,沙塵翻滾,一棵棵梭梭草迎風挺立。一場長達72小時的實兵對抗演習終於結束。
來自空軍地空導彈某旅的一支任務分隊官兵,已經疲憊不堪。
“終於可以睡個囫圇覺,好好休息一下了。”看著這些衣服沒脫就沉睡過去的戰友,空軍某訓練基地導調員朱永峰有些心疼。
有人説,導調員敲兩行文書,部隊就得折騰一晚上。“組織演習,就是個‘得罪’人的活兒!”朱永峰,正是這場實兵對抗演習的導調員之一。
“為了模擬實戰環境,呈現戰場的殘酷,我們不得不讓戰友們‘脫層皮’,只有挺過這一關,才能更好走上未來戰場。”他説。
對任務分隊而言,這次對抗可謂“步步驚心”——從機動途中開始,每個梯隊都要應對偵察襲擾,每個作戰單元都隨時可能成為藍方攻擊的目標。
空軍某型地空導彈發射瞬間。楊 軍攝
藍方平均數小時就發動一次攻擊,所有行動“一步一變,隨時調整”。
朱永峰告訴記者:“如今,基地跳出單個演習日的思維模式,仗可能怎麼打,就怎麼設計演習。”
未知條件下連續作戰,參演部隊官兵該如何應對?
幾年前,該基地曾向參演部隊提出建設“輪替指揮班子”的建議。一次長時間連續對抗訓練中,某旅旅長作為指揮員堅守戰位,硬撐了對抗全程。結果,他們的成績反而不如那些指揮員輪換休息的部隊好。
階段講評時,這名旅長説出心裏話:“我是不放心‘輪替指揮班子’,總覺得他們還不成熟……”
朱永峰反問:“如果這次演習是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呢?打完一個波次並非萬事大吉,部隊必須做好長期戰鬥的準備。”
連續對抗,考驗著參演部隊的持續作戰能力,更考驗著導演部的持續導調能力。
下任何一個導調文書前,導調員都要想到N種方法,甚至N+1種處置原則。他們要把自己設想成飛行員、營長、旅長等,不斷換位思考。
部隊的“72小時”,對導調員而言則意味著N個“72小時”。有段時間,朱永峰每天睡眠僅4個小時,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戰場態勢。
演習場上,應對同一個特情課目,10支參演部隊可能有10種不同的處理方式。一次,導演部臨時設計了這樣一個突發情況:在參演部隊機動路上,“敵機”突襲某指揮分隊。按照以往慣例,這個指揮分隊一般不作為藍方打擊的目標。
結果,有的指揮分隊靈活使用便攜導彈,成功抗擊,得以生存下來,進入下一個演習環節。
有的指揮分隊則很快被“打掉”,導致整支隊伍直接出局。指揮員的臉瞬間黑了,説話都沒了力氣。
當參演部隊詢問導演部設計這一特情有何依據時,朱永峰解釋説:“對手不會只盯著導彈分隊下手,很可能選擇其他有價值的目標進行攻擊。”
現在,導演部通常從戰損率、抗擊率、任務完成率、體系貢獻率來綜合衡量任務分隊的演習成績,最終得分看的是團隊整體表現。
一次次對抗,導演部專挑部隊“平時訓練容易忽略的問題”設置特情,而參演部隊也逐步學會看淡成績,真正把演習當成研究打仗的過程。
“共同尋找‘下一場戰鬥’的答案。”一名部隊指揮員對朱永峰坦言,“哪怕通過對抗只弄明白一個問題,也是進步。否則,即使得了獎牌,也沒有含金量。”
從“不可能完成”到“千方百計去打”
答案,只能在戰場上尋找
20年前,在中學操場上,朱永峰和同學們一起觀看了一部紀錄片,講的是一支神秘部隊“用竹竿子把敵機捅下來”。
那個熱血沸騰的少年不會想到,自己未來將成為這支神秘部隊的一員。
1962年,組建不久的中國空軍地空導彈部隊,一舉擊落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U-2高空偵察機,震驚全球。
此後,年輕的空軍地空導彈兵又先後擊落4架U-2高空偵察機。指戰員在實戰中汲取經驗教訓,突破教令,開創“近快戰法”,捍衛了祖國領空安全。
朱永峰很喜歡一遍遍回顧前輩們當年打下U-2高空偵察機的故事。他認為,在未來戰場上,曾經大放異彩的“近快戰法”,雖然難以“一招鮮吃遍天”,但它背後蘊藏的那股不唯權威、實事求是、大膽革新、小心求索的創新精神,永遠是銳不可當的“鋒刃”。
這是一名導調員眼中的“戰鬥力不等式”——近年來,朱永峰發現,參演部隊的訓練水平,已經普遍高於有關訓練大綱的規定。然而,高於訓練大綱的水平並不等於部隊已經具備高水平的戰鬥力。
按照實戰化的導調要求,地導部隊打靶的“窗口期”變短,難度增大。
一次,朱永峰和參加演習評估的院校專家,就某新設課題進行討論。看完導演部設計的課題後,專家卻紛紛表示“無法評估”。一位專家甚至説:“這個課題的某些要求已經超越了裝備的理論極限!”
專家所言非虛。演習的前期階段,部隊確實沒能完成預定攔截任務。有些官兵找到導演部説理:“裝備都不具備這個能力,讓我們如何做到?”
朱永峰對參演部隊的官兵使出激將法:“真打起仗來,敵人可不管我們具備不具備這樣的能力,難道我們束手就擒嗎?”
接下來,這支參演部隊的官兵全力以赴,千方百計去打,果然研究出一套新戰法。一個月後,還是這支部隊,在演習中成功抗擊了難度更高的突擊目標。
擔任導調員多年,朱永峰注意到一個變化:以前,演習前組織部隊研討交流時,大家最關注的是彈怎麼打、打什麼靶機、靶機什麼性能。這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官兵腦海中尚未徹底擺脫“演習就是打靶”的思想。而現在,每次演習前,大家已經明確,“實戰要求的,想方設法也要幹成;實戰用不上的,堅決不幹。”
朱永峰為記者打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比喻——
如果把導演部組織演習比作“教小貓釣魚”,那麼以前的演習,好比把小貓領到河邊,準備好工具,引導小貓按照步驟練習釣魚,這個過程中會放些花蝴蝶干擾它。如今的演訓活動,則好比直接把小貓扔到野外,什麼都不管,讓它自己去找河水、找工具,釣不上魚就要餓死。
演習,包含無數個未知數;而答案,只能在戰場上尋找。
部隊的訓練成果,也為新訓練大綱的編修,提供著源源不斷的新依據。同時,不斷進階的演習內容也促使廠家持續升級換代相關裝備。雖然裝備外形看上去沒什麼大變化,但“芯”越來越不一樣……
就這樣,訓練基地、院校、廠家、部隊形成“四位一體”的閉環,為戰鬥力生成提供了新路徑。
這樣的閉環,被朱永峰形容成一個“圓”:“我們一年能畫一個‘圓’是基本任務,畫兩個‘圓’就更完美了。”
從“千里打遊擊”到“體系一張網”
“跳出兵種看戰場”,培塑全局思維、聯合認知
“對地面防空兵來説,抗擊和生存必須兼顧!”
朱永峰此話一齣,引出了記者一個疑問:難道部隊完成抗擊任務不是最重要的嗎?
朱永峰告訴記者,這也是一些部隊指揮員的誤區。部隊一定要辯證地看待抗擊與生存,既不能盲目為了抗擊敵人不計生死,失去威懾作用,也不能一味為了保存自己,白白喪失作戰機會。
一次對抗中,一支任務分隊得知,藍方配備了反輻射裝備。為了保存自己,這支任務分隊竟不敢開機。
“其實,反輻射武器的打擊條件非常苛刻,任務分隊這樣做大可不必。這件事啟示我們,指揮員一定要研究裝備、研究對手、研究戰友。”朱永峰説。
時代在變,部隊也在變。朱永峰告訴記者,部隊現在流行一句話,叫“跳出地空導彈兵,再看地空導彈兵”,説的是地面防空力量要“跳出兵種看戰場”,培塑全局思維、聯合認知。
如今,地空導彈兵的對手顯然已經不僅僅“來自空中”,繼承“千里打遊擊”優良傳統的同時,創新招法戰法顯得更為緊迫。
有一年,某單位在該訓練基地參加演習時,提出一個新戰法,需要航空兵部隊、地空導彈部隊及裝備廠家多方配合。基地領導得知情況後,覺得這個新戰法很有價值,立刻召集部隊官兵和院校專家,集中攻關,將這一新戰法落實落地。如今,這個新戰法已經在全空軍推廣開來。
近年來,該基地積極探索“科學家+導調員”的模式組織演習,嘗試將領域內專家集中起來,根據作戰需求論證推演,再進行實兵檢驗,有效促進了作戰新概念變成部隊的實施行動。
一次調研中,一名年輕飛行員對某行動的獨特分析,刷新了朱永峰的認知:“除了精通飛行和航空兵戰術,飛行員對防空系統的了解,超乎想象,顛覆了我腦海中的一些傳統印象。”從此,朱永峰和戰友嘗試對聯合防空的概念進行再定義,以飛行員的視角重新審視防空任務。
以前,地面防空兵總把航空兵當敵人來研究。如今,他們努力“站在空中思考問題”。跳出地面後,他們才意識到,航空兵、雷達兵甚至特種兵,都是自己的隊友。
這些資源如何聯合起來?朱永峰和戰友不斷探索推動“聯合層級下沉”的思路方法,根據“任務包”來編組各力量要素。“我是誰不重要,我來自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要幹什麼。”他説。
一次,導演部設計的方案中,由地導某旅旅長作為任務編組指揮員,統籌航空兵力量。得知這一籌劃,這名旅長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航空兵怎麼會聽我們地空導彈部隊的指揮?”
朱永峰耐心引導:“如果地面部隊和航空兵部隊一直局限在各自的小圈子裏,尋求聯合突破就是一句空話。”
這名指揮員抱著“試一試”的態度,給航空兵部隊下了一個協調指令。沒想到,僅1個小時後,航空兵部隊就選調出包括領航、氣象等專業的骨幹。一天后,來自航空兵部隊的4名骨幹已到位,聽令而行。
這是導演部邁出的一小步,也是聯合作戰往深裏走的一大步。隨著他們與各軍兵種的聯絡加深,更完善的體系構建方法和信息流轉模式也初步建立。
銳視點
“磨刀石”越硬,打贏本領越強
■趙洪武
訓練必須實打實、硬碰硬。我軍軍事訓練已進入新階段,制勝觀念、制勝手段已經發生變化。打贏未來戰爭,必須堅持以戰領訓,深化戰爭和作戰問題研究,集智破解實戰化軍事訓練難題。
未來戰爭首先打響在實驗室,勝負奠定於訓練場。訓練機構作為戰鬥力生成鏈條上的關鍵供給者,處在謀戰、研戰、務戰的最前沿,要緊盯對手威脅和作戰樣式新變化,通過演訓平臺創新訓練模式,牽引作戰訓練發展,助推部隊實戰能力提升。
瞄準強敵、緊盯前沿,把握信息化智慧化戰爭制勝機理,剖析強敵進攻樣式,訓練機構方能以“敵”為靶,尋求制勝之法;以“敵”為鑒,檢驗訓練水平;以“敵”為石,磨礪打贏本領。
緊跟前沿設計戰爭。在新型訓練組織架構和運行方式的實踐探索中,訓練機構亟待破除“靶場思維”,緊盯強敵對手和高新技術前沿,敏銳捕捉戰爭形態演變的新特點新規律,用創新思維設計“明天的戰爭”,推開組訓新模式,牽引支撐實案化、實戰化訓練。
科技助力革新模式。訓練機構應著力發揮“科學家+”“科技+”制度優勢,最大限度集優體系藍軍、戰場模擬等訓練資源和手段,構設全要素練兵平臺,以任務驅動紅藍雙方自主指揮決策、自主擺兵布陣,實現以“控”為主向以“導”為主的轉變和以“訓”為主向以“考”為主的轉變。
為戰向戰精準評估。演真扮硬“鐵判官”角色,引入智慧輔助、實時裁決和數據分析技術,訓練機構應以部隊整體作戰能力為關鍵核心,把各環節評估結果綜合起來,科學評定能力等級,深挖問題背後“病灶成因”,集智研究破解形成“診療方案”,讓部隊更直觀、更全面地“認清自己”。
聚焦戰訓全時保障。訓練機構應積極推進保障手段信息化、模式集約化、管理規範化建設,打造模塊化、專業化、野戰化保障隊伍,為戰鬥力生成構設逼真環境、研究更優機制、提供更好服務;堅持預想在前、行動在先,領受任務第一時間籌劃研究,準備物資第一時間聯絡協調,突發情況第一時間人員到位。
“今天不學習,明天跟不上”
■解放軍報記者 楊明月
打好背囊,空軍某訓練基地導調員朱永峰又要出發了。
過去這一年,朱永峰有一半時間不在營區。他的時間都去哪兒了?不是在單位籌劃組織演習,就是到天南海北的部隊、院校調研學習……
這幾年,朱永峰跋涉的行程越來越遠,充電學習的時間越來越多。“當導調員這些年,最大的挑戰就是一直在學習,一直在變化。”朱永峰告訴記者,“每年一到做演習方案時,我們就發現,往年的方案只能用來‘批判’。”
“今天不學習,明天跟不上。”這是該基地廣為流傳的一句話。
一名來自基層部隊的參謀,幾年前曾被抽調到該基地擔任導調員。去年,這名參謀又來到該基地。本以為已經有了豐富的導調經驗,可他驚訝地發現,演習方案有了“顛覆性變化”,自己竟然成了“門外漢”。
6年前,還在空軍地空導彈某營擔任導彈發射連連長的朱永峰,不曾想過,有一天自己會作為一名導調員,參與籌劃演習,調動體系資源,全方位構設未來戰場。
“也許,未來防空反導演習現場就在天南海北拉開大幕,而我們導調員並不用出現在現場。”這是朱永峰對未來的暢想。
“我挺喜歡現在的工作,覺得自己挺適合當導調員,平臺也需要我。”朱永峰和他的戰友們在追夢途中步履不停,在強軍征程上奮力加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