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網|中國網絡電視臺|網站地圖
客服設為首頁
登錄

中國網絡電視臺 > 大型活動 > 偉大歷程 >

母親的生活印跡

發佈時間:2011年08月16日 18:17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CNTV

評分
意見反饋 意見反饋 頂 踩 收藏 收藏

慶祝中國共産黨成立90週年“偉大歷程網上作品大賽”文字類銀獎作品
作者:曹國選  推薦網站:中國廣播網

    幾乎與中國共産黨同時誕生的母親,前半生最喜歡吃壇子菜。在我的記憶中,老家沒有什麼像樣的傢具和用具,擺設最多的是壇子,大中小型陶罐壇子佔居了半進屋,大壇子叫“海”,一隻“海”能夠腌下一谷籮蘿蔔豆角辣椒什麼的小菜。幾隻“海”輪流腌,家裏的一日三餐便離不開壇子菜了。孩提時我的賊眼總是瞪著小壇子,那裏面是最好的壇子菜——豆腐乳,可不是過年過節、家裏來貴客,小壇子的蓋是難得揭開一次的。

    母親每年初冬時節準備做豆腐乳時,才會將“海”裏的粗菜切細,和上小壇子裏已經不成坨的腐乳漿,算是改善伙食。不過,父母一生疼愛崽女,在我上高中住校時,他們對我的伙食做了最大的改善,我每週兩次回家帶菜,雖然每次都是以壇子菜為主,卻並非純素不沾葷。母親每年將肉票買回雙倍的豬大腸,刮下膏油後熏成臘腸,煮菜時將壇子菜和上一點臘腸鹽蛋、海帶鹹魚什麼的,加入幾滴茶油豬油豆油炒一海碗,塞滿一玻璃瓶,這就是我三天下飯的菜。

    父母親在家卻沒有這樣的享受,每餐不是壇子菜就是煨辣椒,連油星子也尋不見,每年一兩斤憑票供應的豬油或憑工分分配的茶油,只能攢給我們吃,長身體。只有嘗新、過年時,父母親才能真正嘗點豬肉美味。母親將一坨肉剁碎煮一鍋湯,撈出鍋底的精肉給我們吃,她與父親只喝一碗湯水肥肉花。

    母親似乎不愛吃甜食。細把戲(安仁方言小孩)盼過年,過年有新衣服穿,有好東西吃。母親做的油炸套花、麻花、蘭花根什麼的,看起來特別紅,聞起來特別香,吃起來特別甜。只是,除了正月初一,我們能美食一頓外,以後不來客,就難以見著那“九宮格”的果品盒了。客人坐席吃的彈嘴巴,我們跟著咽口水。客人抬腳走,我們就跟在母親身後。母親收好果品盒,另外給我們“同樣”的年貨。我不吃那樣的東西,全是硬梆梆、酸辣辣、鹹澀澀的。我將年貨甩在地上,人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罵著狠心的娘只顧自己吃,不讓滿崽吃。父親過來了,説你已是讀書的人了,還不懂事,你娘什麼時候吃過油炸貨呀?我扯開淚眼偷看,母親正蹲那裏默默地尋找著碎片,一點一點地送進嘴裏呢。我曉得自己犯了錯誤,撲進母親的懷抱裏。後來我才曉得,那些年過年,公社只給每戶發半斤糖票,家裏油炸的甜貨極少,大部分是摻合壇子裏的酸辣鹽水,或蒸或炒熟的。一年到頭,母親只聞過、卻沒有嘗過油炸貨,最多吃一點蒸炒貨。

    甜酒糟

    母親後來最喜歡吃的是甜酒糟。1983年春,退伍後當了兩年大隊幹部的我考上國家幹部,我們兄弟三人算是都放下了“泥飯碗”,捧上了“鐵飯碗”。父親已經去逝,鄉下老家只留下母親孤獨一人。我們強烈要求母親去城裏一起生活,她卻紅黑不肯,説是六十不留宿,七十不留餐,不能死在外頭變孤魂野鬼。她要我們放心,説是我的伢崽都有出息,都孝順,娘手中一世沒有過這麼多的錢,眼下買東西又不興票了,不曉得吃穿才蠢呢。還告訴我們一個秘密,説娘眼下會過生活了,天天吃肉吃酒吃白糖。可不是嘛,原先根本不沾酒、不吃糖的母親,眼下桌子上總是坐著兩隻酒罈子,輪番裝著白花花、香噴噴的糯米糟酒。

    想吃時舀出半碗酒糟,加上兩調羹白糖,熱天用泉水、凍天用開水一衝,吃得嘴巴彈響。米酒是母親自己做的,開這壇酒時,她就會買來糯米蒸熟和上酒藥,裝滿另一壇子封存起來,保證新接舊,舊搭新。吃飯時葷腥也多了,菜也新鮮了。我們見母親會生活、會調理些了,身子骨也確實硬朗些了,也就放心了許多。

    發現母親簡直與壇子菜“訣別”的事,是在千禧之年。我們回老家給母親做八十大壽,沒想到酒席還未散,她就病倒了。我們以為是勞累所致,一問鄰居才曉得,母親這幾年經常犯這號病,一發病,脊椎骨、腿骨痛得鬼喊鬼叫。她又從來也不讓鄰居寫信搭信告訴我們,生怕影響我們的工作和前途。説是一點小病,睡上一兩天、放兩個響屁就輕鬆了。再不行請人上山扯一劑草藥裝滿一罐,熬出一碗,喝下就沒事了,實在不行才希望打一針吃幾片藥。只是村子裏十有八九的人外出打工了,白天見不到幾個人,夜晚見不到幾盞燈,連跑腿的人都難找。找到了跑腿的也難以找到醫生,整個大隊(鄉親們仍然不習慣叫村)就一個醫生,原先還是學獸醫的。我們曉得原委後,強烈要求母親隨我們進城住,也好有個照應,並答應她絕對保證落葉歸根。老母親經不住日趨增多的病痛折磨,經不住孝子賢孫、親朋好友的真誠勸説,勉強答應先到滿崽家住一段,也看看世界,走走口岸。

    分離10多年後,我們母子終於再次朝夕相處了。我與愛人商量好,一定要安排照顧好母親的衣食起居,保證母親的嗜好,“三件寶”是不能斷的,除了餐餐不少葷腥外,酸辣壇子菜也不能缺。可是生活了一段時間後,我們驚奇地發現,桌上每餐擺的、連我們都喜歡吃點開胃的那一碟壇子菜,母親連筷子都不沾,餐餐吃的魚肉禽蛋和時鮮蔬菜。對於這種變化,我們打心眼裏高興,這可是時尚的綠色生活方式呢,只是不曉得母親從什麼時候開始養成了這種良好的生活習慣,是生理反映還是心理反映。為了解開這個謎,我見母親心情極好時,也試著深淺探問道:娘!您眼下好像好怕酸怕辣,是不是身子骨出了什麼毛病,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好端端的去什麼醫院!母親先是生氣,略有所思後説:娘也弄不明白,先前要是有這麼好的壇子菜,一餐至少可以多吃一碗飯。眼下見到這號菜,眼睛想吃,卻沒有胃口,怕是倒胃口了。我就説:娘!自己的崽媳婦不要當外人,想吃想穿想用想花,您儘管開口。我們買得起,買得到,也會盡力孝順您的。母親爽朗地笑著,不假思索地説:與你們一樣生活,娘還不知足嗎?我也不曉得是怎樣,就想吃甜酒糟開胃口。

    文化餐

    母親生活習慣的改變,衣食無憂,果然促進了身體健康。身子骨硬朗,就想多走動,就想幫忙做點事。可煮飯炒菜洗衣,母親不會用煤氣電器,我也不讓用。母親有時就洗洗碗筷、抹抹桌椅、擦擦門窗、拖拖地板。後來她發現,自己做過的事,媳婦總要再次進行“補火”。母親心知肚明,媳婦是嫌棄她做的不好呢。閒著沒事做,只好悶著氣、幹坐著“享福”,因此母親有時就嘆道:什麼都好,就是像坐牢一樣。我就開導道:媽!我們上班時,您可以看電視呀。母親卻搖頭説:你家的電視機,不唱花鼓戲。我恍然大悟,立即把電視調到了中央11頻道。

    母親一生最喜歡看戲。小時候山裏沒什麼戲看,偶爾能夠看上的就是隔紙戲(官話稱之謂皮影戲)。地方地境辦香會廟會,有錢人家生日喜慶,族裏禁山禁賭,宗祠清明祭祖,一般都請戲班唱幾夜隔紙戲。春天插田上岸,秋天谷米歸倉,鄉親們閒得沒事了,無不籌錢出米,合起來請班子連唱一兩部歷史大戲。母親看隔紙戲,勝過男人們,如同“大破天門陣——陣陣不離穆桂英”。後來公社有了電影隊,我當兵前後都是電影放映員。每月輪到家門口放電影時,一夜兩場,我出於私心每次都少不了放一場古裝戲曲片。

    其實,母親講的“花鼓戲”不僅是湖南傳統花鼓戲,而且包括所有古裝戲曲。母親生來命苦,“三歲死了爹,四歲嫁了娘,五歲做了新娘”。“人家嫁人吹喇叭抬轎,我出嫁馱在背上兩腳翹翹。”做童養媳的人哪能上學讀書,她一輩子沒有跨過書房門。對於母親來説,一生最文化的事就是看戲了。母親看戲也只是“看”,並看不太懂;只是聽調子,聽不出多少詞來。可聽清楚的詞曲就能夠記住,那些銘刻在心底裏的段子,便成為母親以後八十多年時常挂在嘴邊的歡喜。

    然而鄉村“田土山到了戶,不斷出現萬元戶”,卻是“和尚”富了,買得起唱機、電視機什麼的,“庵子”卻窮了,公家沒有錢,喜好戲的人又沒有掌握財權,隔紙戲、電影幾乎銷聲匿跡了。母親聽説小匣子電視機有時也唱戲,也想去鄰居家湊湊熱鬧。然而,電視機在山裏僅僅收得到的、經常雪花一片的幾個臺,全被不愛看戲的細把戲霸佔著,老人家只有想的份,沒有看的份。我們回家探親時,想為她買一台電視機,可她不同意,説她除了會摁手電筒、會拉電燈開關外,其他帶電的東西挨都不敢挨,連買了多年的電熱毯還一直鎖在櫃子裏睡大覺呢。

    眼前又看到了“花鼓戲”,母親頓時眉笑眼開,説是活了幾十年,還沒看過這麼好看的戲。你看那“戲臺”,比隔紙戲的窗口還大,比電影幕布也不少。坐在家裏看電視,天晴不曬著,下雨不淋著。城裏好,城裏人享福,娘也跟著享崽媳婦的福呢!以後家裏37英寸的液晶電視機已經變成母親的專利品,母親儘管對滿屋子的電器不敢觸摸,卻要我教會她開關電視機。晚上母親看“戲”時,我只好當“講解員”。只要電視裏有戲,她看到半夜三更也不想睡覺。第二天早晨也不睡懶覺,七點半準時起床,打開湖南電視臺公共頻道的戲曲欄目,欣賞真正的花鼓戲,一直看到九點半才洗臉涮牙。

    就這樣,母親天天笑哈哈,夜夜甜蜜蜜,直到6年後壽終正寢。臨終時,母親飽含幸福的笑容對我説:“滿崽呀!娘這一生一世滿足了,八十年前沒有過的,在這些年看過,吃過,穿過,用過,住過,做了一個飽死鬼呢!”

      偉大歷程網上作品大賽官方網站   

     

打印】【複製鏈結】【轉發郵件【一鍵分享 i貼吧 新浪微博 責任編輯:張秋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