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里鄉親

　　我曾經暗地裏給張廣清算過一筆帳，一個石榴1塊錢，一棵樹就是200元，一畝地就是20000元，500畝呢就是1000萬。且不算平邑老家，在外省張廣清就有不少苗圃。江西井岡山有200畝石榴園，江西九江有1200畝，安徽有500畝，在全國各地還有很多他帶動起來的基地——這傢伙一年能掙多少錢啊？

　　我知道，算帳沒有這麼個算法。終日忙碌的張廣清目前雖説日子過得還不錯，可還遠遠沒有達到遊刃有餘的程度。不過再咋説，廣清也是一個大戶。

　　平邑縣保太鎮大夫寧村農民張廣清45歲，是個“邪人”。幹起事兒來，連他親叔都敢罵。平時不大愛笑，屬於“涼水泡茶慢慢濃”的那一種。他自掏腰包兩萬多元為村裏修路燈，為了修建老人公寓，他又墊上30多萬元。大夫寧村靠他帶動種石榴，年收入在十萬元以上的戶就有幾十戶。1991年當選村支書，後來被人告狀告到中紀委，雖然經過一番調查，他非但沒有問題，村集體還欠他兩萬多元的私人借款，不過他還是辭職了。1999年，張廣清再次復出，出任大夫寧村的村支書，2001年，再次辭職，用他自己的話説，想安安靜靜地搞點事兒。

　　張廣清是一個有爭議的人物。在我看來，一個人能夠成為爭議的焦點，必然具有一定的能量。而對於張廣清來説，能量的源泉，便是那一個個重達一、二斤，色澤艷紅的大石榴。他的石榴品種是從中國農科院的專家手裏買來的，結果早，栽後第二年可以結果，果個大，最大可達1200克。栽後第二年畝産700斤左右，第三年達2000斤以上。並具有不裂果、耐儲存、口感甜而微酸等特性，並且還是目前唯一經過國家産品質量監督檢驗部門檢驗認證的石榴産品。

　　搞這樣的檢測純粹是張廣清的個人行為，他拿著石榴跑了很多趟，最後搞出這麼一個認證結果來。來來回回的花銷也不算少，測算出了氨基酸含量什麼的，有用嗎？張廣清覺得很有用，他知道，他搞的石榴早晚要進超市、走出國門，搞這樣的檢測十分必要。消費者來買他的大紅石榴光從外觀上看不行，內在質量得有説法，營養物質得靠專家權威部門鑒定。如果上網出口，這些數據更得有。他是全國唯一搞石榴檢測的，就憑這，廣清紅石榴也比一般的石榴具有更強的競爭力。不僅搞檢測，廣清的石榴還多次榮獲國家科技部門和農業部門頒發的“金獎”、“名牌産品”、“指定産品獎”等榮譽。2001年，張廣清又被全國優秀環保産品推廣組委會授予“共和國綠色使者”榮譽獎盃。在廣清看來，這些榮譽將使他的産品在市場營銷中擁有更好的聲譽和分量。他的紅石榴已申請國家專利，並由國家工商局註冊了“廣清”牌商標。

　　廣清的石榴真的不錯。1999年在北京召開的全國農業博覽會上，我第一次見到了張廣清。當時在個人展廳中，滿處搜尋山東農民影子的我發現了他和他的廣清石榴。我第一次見到個這麼大，顏色這麼紅，吃起來這麼甜的石榴。他的展位前人頭攢動，大紅石榴10塊錢一個，一刻不停地往外銷售。採訪中我了解到，張廣清總共帶了2500公斤石榴，第二天他就不敢賣了。他想著留上一點，一個是用來當樣品，一個是萬一見到相識的老鄉送上一兩個嘗嘗。1999年正值建國50週年大慶，歷時一個星期的農博會正好在9月底召開。當時進北京都要辦進京證，普通車輛進京更是嚴格禁止，張廣清為了把他參展的那2500公斤紅石榴運到北京，竟然租用了他們當地的郵政車。對我們來説，像廣清這樣具有強烈的市場意識、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現代農民，正是我們欄目報道的首選。

　　要説幹啥事兒都不容易，張廣清人精明，他種的石榴又好，但要指著石榴發個大財，卻並不是一帆風順的。

　　要想發石榴財，首先得有規模。廣清當村支書那會，他號召大家種石榴，先是帶領村民利用冬閒大規模治坡，開墾土地。當時一天最多放過980炮，他們就是這樣冒著危險把石頭炸碎，再將碎石揀出取來土填上，把大夫寧原先零星散碎的小塊薄地連成了大塊的梯田。如此日復一日，竟然改造出了300畝土地。張廣清要把這些以往只能種一季地瓜或花生的山地全部栽上經濟效益高又能改善環境的大紅石榴。

　　高強度的體力勞動使始終衝鋒在前的張廣清體重下降到了100斤。但看到540畝的大紅石榴樹苗，他欣慰地笑了。就在廣清躊躇滿志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兒發生了。村裏有人認為種石榴是中看不中用的蠢事，廣清提出的遷移村莊的做法是動了龍脈，破壞了祖上的風水。於是關於張廣清很少開黨員會，有經濟問題……，上訴材料從縣裏告到了中紀委。雖然最後證實了自己的清白，但廣清還是向上級黨組遞交了辭職報告。1996年春上，300多畝就要結果的石榴樹被一砍而光，幾年的心血毀於刀斧。為了保住餘下的100多畝石榴園，廣清急急火火將過去自己做生意賺的錢取出，提著一兜子現款，他和另外兩戶農民以最高的出價承包了100多畝石榴園。自此，辭職後的張廣清一門心思撲在石榴上，他吃住在石榴園，仔細觀察精心呵護。秋天，石榴樹第一次結出了又紅又大的碩果。

　　石榴結出來了，要把它賣出去才能變成效益。為了讓更多的人了解大夫寧的石榴，張廣清不惜本錢進行宣傳。他請人為大紅石榴專門拍了一個MTV，還上了中央電視臺的“中國音樂電視”節目呢。MTV的名字叫“廣清紅石榴之歌”，歌詞這樣寫道：“有一種花五月滿枝頭，有一種果實秀色染金秋，多少人期待著你的微笑，心連心手挽手共同擁有，啊，廣清紅石榴，天下第一流，果大色艷人人喜愛，甘甜微酸風味獨有，特色經濟大顯身手，科工貿一體化市場競風流”。他把這首歌曲製成光盤，來了客戶就送上一盤。

　　一個普通農民為自己的産品拍攝MTV，搞了多年的農業報道，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到。為了宣傳他的大紅石榴，張廣清上電視、上報紙，來給他作節目寫專訪的記者不在少數。對於宣傳的必要，廣清認識得很深刻。關於如何做好宣傳，張廣清也有自己的一套。他曾經專門製作了網頁，可是效果不大；在傳統媒體上做廣告效果也不好，因為人們對品種的廣告信任程度不高。作新聞報道，效果很好，但是總是階段性的，不可能隨時隨地出新聞。他想著來點實的，給全國各地的鄉鎮黨委書記寫信！把大紅石榴的照片和材料寄給他們！這兩年，張廣清每年花的郵資平均下來就是四五萬元，多的時候能達到十來萬呢。這全國各地鄉鎮的地址、名稱又是怎麼搞的呢？廣清很聰明，他是從最新出版的郵政地圖冊、從網絡上找到的。別説，這樣的效果實實在在，一年好幾萬元的郵資換來的是天南海北的參觀者，廣清的大紅石榴也不斷地得到了推廣。這兩年，通過他帶動起來的石榴基地在全國各地已經超過十萬畝，搞推廣廣清的確很有道道。

　　辭職不幹村支書的張廣清把幾乎所有的精力都用到了發展大紅石榴上。他曾經在一個月內，應邀到江蘇、福建、江西、安徽、湖南等省的40多個鄉鎮考察。凡適合發展石榴的地方，他就拍板簽約。他試圖通過公司加農戶的方式，形成市場－深加工－跨國集團，把精品石榴推向國際市場。這兩年，廣清的石榴基地慢慢開始向南方轉移。在廣清看來，一個是南方的土地承包便宜，對於他這樣帶著項目過去的，各項政策都很優惠，而且南方的氣候更加適宜石榴的生長，種植石榴會有更好的效益。

　　很多人都覺著他廣清的石榴越多，賺得越多。其實不完全是這樣，隨著基地的增多，張廣清的投入與風險也是成正比增長。在江西的500畝石榴園，不算承包費、苗木、管理等各項支出，光平整土地就花去張廣清將近50萬元，如果經營不善，操心費力的心血都將付之東流。看著掙錢挺好，幹起來真的不容易啊……

　　石榴不斷增多，張廣清卻還嫌太少。他總説，石榴大王沒有石榴不行。今天賣一萬斤，明天沒有了，這不是個長法。一畝地能産5000多斤石榴，他能夠進行收購並以廣清商標出售的就有好幾萬畝，但相比之下，市場還是太大了。廣清説，他的這些東西一個大城市就能消費了，更不用説全國、全世界了。再説，要想著搞深加工、上石榴濃縮果汁這樣的項目，沒有産量、沒有規模更是無從談起。

　　不斷擴大種植規模的張廣清開始逐漸實施他的長遠規劃。對他來説，現在最難的不是資源，是構架一個網絡。土地、品種、規模、技術、品牌都已經漸漸成熟，他要佔領中國石榴的最高點，當下最需要的是建立一個健全的銷售網絡，幫助他控制市場。

　　張廣清的思路很明確，那就是低成本擴張。現在的廣清牌能夠幫助他實現較高的利潤，張廣清看的是以後。他想著總有一天，他的石榴品質最好，包裝最好，價格最低，銷售渠道最為暢通。一斤石榴只掙一毛錢，一年也要達到幾百萬的收入。只有這樣，廣清石榴才能在市場上獨領風騷。

　　2002年在廣清的石榴尚未成熟的季節，我再次見到了張廣清。發展石榴的同時，張廣清又上了波爾山羊的項目。通過一段時間的自繁自育，他的波爾山羊已經到了第三代，上百隻的規模了。如果當時出售，價格一般在七八千元一隻，可張廣清卻守著不賣，他介紹説，現在出售我可以得到較高的回報，然而我留著不賣卻可以使我佔領幾年之後的廉價市場。現在我的波爾山羊只有160隻，這是本錢，現在大家都在炒種，我不炒，我要佔領2004年以後那個廉價的市場。那時候我一年能出500隻以上的羊，一年也是50萬元的效益，市場上就惟我獨尊了。這就是他的低成本擴張的思路在養殖上的體現。

　　現在的廣清同以前相比好像變得沉穩了許多。曾經熱衷於宣傳的他，現在報紙電視主動找上門他也全都拒絕。中國鄉鎮企業報的一位記者曾經給他寫了一篇5000多字的通訊，他愣是沒讓人家發，用他的話説：“臨時不需要”。在他看來，人怕出名豬怕壯，報道次數太多，他有些怕了，怕出名，怕別人議論。張廣清當過教師，思路清楚。他説，起步發展的過程中得益於宣傳，現在不是再也不宣傳了，而是要踏踏實實地做些具體工作，不能急功近利。

　　關於宣傳與不宣傳的辨證關係，聽廣清啦了半天，我還是沒大聽明白，不過他是要靜下心來做點事兒我是明白了。廣清説，這些年光為錢活著了，讓錢給束縛住了，現在對錢看得不太重要，有能力就去掙。人關鍵是靜，靜中才有智慧，只有靜才能有更大的發展。

　　這樣聽上去大徹大悟的語言，出自這個臨沂市唯一的一個科技致富&&人口中，使我陷入久久地沉思。廣清是在這個時候開始謹慎地考慮要幹什麼不該幹什麼了，這樣的選擇是對還是錯呢？

　　廣清石榴正處在開發階段，不當村官了，可以更加集中精力。我問廣清，不當村支書了，是不是就意味著不打算為村裏做事了呢？廣清回答説，雖然不當村官了，不過村裏的大事小情一般還要徵求他的意見，畢竟村裏有他帶動的種植戶近百戶呢。

　　張廣清脾氣倔強，性情直爽，是我心目中典型的沂蒙人的形象。村官幾年間幹得起起落落，石榴雖説不斷發展，但也是磕磕絆絆、勞心費力。有關他的爭議與是非，我沒有調查研究不想妄下評論。也許是廣清性子直，容易得罪人吧，要真是這樣，那該改還是要改，畢竟圓通一些，事情會做得更順利。但我知道，他在任的時候，大夫寧的確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而從他被免職到復出的那一段時間裏，村裏換了4任支書，是否有作為從這走馬燈似的輪換中便可見一斑。

　　從張廣清搞石榴的那股子韌勁與執著中，從他面向市場運用的那些令人意想不到的高招中，我看到了一個沂蒙漢子的銳氣和精明。小平同志不是説過：發展才是硬道理嗎？我想對一個人的評價也應如此，誰能夠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嶄露頭角，誰能夠讓更多的鄉親從中受益，誰能夠給改變咱家鄉面貌使上正勁兒，誰，就佔住了硬道理，對他的評價我們也便有了最有説服力的證據。

　　2001年山東電視臺搞了一場建臺40週年的晚會，晚會策劃組請來張廣清當嘉賓。張廣清一進門，腰裏挎著摩托羅拉V98的手機，器宇軒昂、不卑不亢。一位導演問我，這張廣清是農民嗎？我説：“沒見過吧，如今咱農村這樣的農民多著呢”。我為廣清取得的成功感到驕傲，我也為咱們鄉村裏頭如今有越來越多像廣清這樣，有著強烈的市場意識，有著帶動老少爺們共同富裕的責任感，有著不怕挫折勇往直前的堅韌精神的新型農民感到驕傲。

責編：鄉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