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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3日 《智慧的痛苦》 張志偉

央視國際 2003年11月13日 15:08

  主講人簡介


  張志偉,中國人民大學人文學院哲學系教授,人文學院副院長,主要研究西方哲學。主要著作有:《西方哲學史》、《西方哲學智慧》、《康德的道德世界觀》等。

  內容簡介

  哲學是從古希臘産生。在古希臘語裏邊,哲學的含義就是愛智慧。在現代生活中,人們對哲學普遍存在著誤解。批評哲學的人要求哲學證明自己是科學,維護哲學的人則力圖證明哲學是或者應該是科學,其實他們都誤解了哲學的本性。因為哲學不是像自然科學那樣的科學,以科學的標準衡量和要求哲學是造成誤解的主要根源。

  哲學就起源於人類精神試圖超越自身有限性通達至高無上的自由境界的最高理想,亦即“終極關懷”的問題。由於哲學的對象具有無限性的特點,哲學問題無論從事實上看還是從理論上説,都是一些沒有終極答案,只有各式各樣不同的解答方式的難題。雖然如此,人類精神對這些難題卻又註定了要永遠追問下去。這就是所謂“智慧的痛苦”的意思,人經歷智慧的痛苦,從而成其為人。就此而論,哲學是哲學史,哲學史是問題史。哲學不是像自然科學那樣是知識積累的過程,哲學問題沒有定論,只有各種各樣不同的解答方式。

  因此,哲學不是像學知識那樣“學”出來的,而是“思”出來的。只有當我們進入哲學問題的維度,把哲學問題當作我們自己的問題,我們才能思入哲學的境界。《智慧的痛苦》就在於此。

  《智慧的痛苦》 (全文)

  好,謝謝大家!今天我們討論的題目是《智慧的痛苦》,目的是通過智慧的痛苦來討論哲學是什麼。可能有的同學會問,痛苦、智慧、哲學把它聯絡在一起,這裡面究竟有什麼關係?智慧的痛苦與哲學有什麼關係?智慧無論如何都是好事情,好東西,為什麼會有痛苦?我想我先講一個故事作為引子,這就是聖經《創世紀》中關於伊甸園的故事。

  話説上帝在創造了世界萬物之後感到有些孤單,於是他就按照自己的形象創造了亞當。他生怕亞當也孤單,於是趁亞當在睡覺的時候抽了他一根肋骨創造了夏娃。上帝把亞當和夏娃安排在了伊甸園這個地方,那是天堂般的樂園,天上飛的,地下跑的都歸亞當和夏娃管。那麼在伊甸園裏邊有許多樹,有兩棵樹非常特別,一棵樹是生命之樹,一棵樹是智慧之樹。據説吃了生命之樹的果子,人就可以永生不死。吃了智慧之樹的果子他就會聰明起來,有了智慧。那麼上帝特別警告亞當和夏娃説智慧之樹的果子你不能吃,如果吃了你就會死。但是很遺憾,亞當和夏娃終於沒有經得起蛇的誘惑最後吃了智慧之樹的果子,結果被上帝趕出了伊甸園,從此人就有了死亡。

  這是基督教關於智慧是原罪的這樣一個理論。當然我們不是從基督教的角度來討論這個問題。如果把它當作一個故事來考慮的話,我們會考慮一下,我們就會這樣想,就是説如果亞當、夏娃只是因為吃了一個果子,就使人類生生世世都遺傳著原罪的話,那麼這實在是太不值了。另外也可以這樣來考慮,就是説他完全可以先吃生命之樹的果子,然後再吃智慧之樹的果子,那麼他就可以先是永生不死,然後他再有智慧,但是那個時候他和上帝其實沒有什麼區別,上帝也沒有辦法了,拿他怎麼樣了。當然,我們説並不就是吃了一個果子這麼簡單的事情。在基督教,它説明的是亞當作為人類的始祖他背信棄義,他撕毀和上帝的這樣一種承諾,那麼於是他被上帝趕出了伊甸園。從這個角度來講,智慧是原罪,人生的所有痛苦都以此為根源。

  那麼我們也知道,哲學從古希臘産生,那麼在古希臘語裏邊哲學這個概念的含義就是愛智慧的意思。那麼從這個角度來講,我們就可以發現了,就是説基督教是恨智慧,那麼希臘語哲學是愛智慧,是不是愛智慧就沒有痛苦呢?實際上愛智慧也是一種痛苦,那是另外一種痛苦。那麼今天我們就想以此為引子來討論哲學、愛智慧它産生於智慧的痛苦。當然不僅僅哲學作為愛智慧其中包含著痛苦,像我們這些學習和研究哲學的人其實也很痛苦,因為在我們這個時代是講究實效的時代,哲學似乎離現實非常遠,那麼它已經變成了比較冷僻的遠離社會生活的一個學科。為什麼會這樣?我感覺是不正常的。造成這樣一種情況有很多種原因,其中很重要的就在於我們對哲學的誤解。哲學是什麼?是哲學這門學科裏邊最基本的問題,但是很不幸啊,它也是哲學裏邊最困難的問題。難到什麼程度?難到到現在為止仍然沒有答案,沒有結論的程度。説起來很不好意思,哲學從兩千六百年前也就是説公元前六世紀開始到現在已經有兩千六百多年了,它至少和許多學科的歷史一樣悠久,但是到現在為止仍然沒有弄清楚自己是什麼。我想通常我們要學數學的同學,不會總是要去問數學是什麼?學物理學也不會總去問物理學是什麼。但是大家如果去搜索一下,去翻一翻討論哲學是什麼的著作和論文,遠遠比任何一個學科都要多。也就是説它在關注自己學科是什麼的這個問題上陷入了困境。所以我們説哲學是什麼的問題,並不是説沒有人給出答案,不是,實際上,不是太少了,而是太多了。幾乎所有的哲學家都會給出一個他對於哲學的看法,結果就造成了眾説紛紜、莫衷一是的這樣一種局面,不僅哲學是什麼,包括哲學的許多問題和理論都是這樣一種局面。所以套用英國近代哲學家霍布斯一句話就是説“哲學幾乎就是一個一切人反對一切人的一個戰場”。眾説紛紜、莫衷一是,沒有一個問題沒有一個理論,不是陷入到這個爭論之中。

  那麼既然如此,我們為了避免陷入到這樣一種紛爭之中去,我們想咱們從源頭上,從根本上先來問一問當哲學産生的時候它究竟是什麼意思?實際這一點,我們隨便翻開一個字典,裏面都會告訴我們,哲學起源於古希臘,在希臘文裏面,philosophia 本意就是愛智慧,philos愛,sophia智慧。哲學的本意就是愛智慧,這一點大家覺得很平常。因為我們隨便翻開字典就會看得到的。但是大家可能沒有想到在這個很簡單的詞源背後其中包含的意義,也就是説當哲學誕生的時候,哲學家們並沒有説哲學是有智慧,或者説哲學就是智慧的化身,他們只是説哲學是愛智慧。你像希臘著名哲學家柏拉圖,他就曾經這樣講,他説“我認為智慧這個詞太大了,只有神才配享有它。我們人只能愛智慧”。那麼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我們可以説智慧和知識是有區別的。知識或者科學知識,它是我們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工具和手段,它都有某種實用性和使用性。但是人們在熱愛智慧的時候沒有別的目的就是為了智慧本身。所以柏拉圖的學生亞裏士多德他才會説了這樣一句話:“一切學科都比哲學有用,但是只有哲學是一門自由的學科”。因為它不為了別的目的,它就為了它自身而存在。那麼我們想,從哲學作為對智慧的愛,後來又轉變成智慧之學。也就是説,哲學家們不甘心於僅僅是愛智慧。我想要是我們大家走上這條路也不會甘心只是愛智慧,我們都希望我們有智慧。

  結果西方哲學就走了一條試圖使哲學成為科學的這樣一條道路,使智慧成為一門學問,一門科學的道路,我稱之為哲學的科學情結。這一點從近代科學以來,尤其明顯。因為它受到近代科學的鼓舞,一門一門學問都成為科學,都具有了某種普遍必然性,放之於四海而皆準。那麼哲學認為我應該是一切科學的基礎,我更應該是科學。但是實際上,從事實上我們就可以看到,到現在為止,2600年過去了,從近代開始,三四百年時間過去了,哲學並沒有真的具有像自然科學那樣的科學的特徵。為什麼?我們講實際上在某種意義上,就是人們誤解了哲學的本性。因為,智慧與知識的區別在於它標誌的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永恒無限的理想境界,人生也有涯、知無涯、思無涯,我們不可能在有生之年通達這樣一個智慧的頂點,所以我們所能做的就是愛智慧。另外一方面,我們也可以把哲學、科學和宗教作一個對比,來看一看哲學的性質。科學、宗教、我們説哲學恰恰處於兩者之間。科學是我們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工具和手段,它訴諸於理性,建立在經驗觀察基礎之上,它是對自然的認識,形成的是具有一定普遍必然性的科學知識,那麼宗教呢,它是起源於人類的終極關懷,它是試圖超越一種有限性達到一種超驗的理想境界的這樣一種境界。那麼在宗教看來,這樣一個理想境界,這樣一個超驗的存在是認識所不能通達的,只能靠信仰。對比起來哲學居於其中。一方面我們知道哲學是理論化的世界觀,或者我們稱之為關於世界觀的學説或者理論。所以它是訴諸於理性的。另外一方面,它也是起源於終極關懷,它要解決的是宇宙萬物最深邃的奧秘,人生所能通達的至高無上的理想境界。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哲學處於一個有利的地位,因為科學並不關心,或者關注或者它並不能夠解決終極關懷的問題。另外一方面呢,宗教又缺少理論上的合理性,從這個意義上來説哲學有它的有利地位。但是這個有利的地位恰恰也是它的短處所在。

  我們想一想,科學對於它面對的自然可以形成具有一定普遍必然性的科學知識,而對那個終結關懷的,理想的、無限的那樣一個對象,我們是不可能形成知識的。同時,哲學也缺乏宗教所具有的信仰這個方便法門。這樣一來哲學就處在一個很尷尬的境地,它要通過理性去認識一個無限永恒的境界,但是,那個境界又是理性認識所無法把它變成一門科學來表達出來的。結果,哲學問題,就變成了一種沒有終極答案,但人類又永遠在追問的這樣一種難題。實際上,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這個問題,可以分成兩類,一類我們稱之為問題,一類我們稱之為難題。所謂問題,就是通常能夠有答案,能夠有統一答案的這樣的一種問題,比如1+1等於2它肯定有個確定的答案。但是我們更多的遇到的問題是什麼呢?沒有一個標準答案,只有各式各樣不同的解決方式,這類問題我們就稱之為難題。哲學就是這樣一類難題,而且是難題中的難題。那麼,當我們用科學來衡量哲學的時候你立刻就會發現,它幾乎沒有一個問題不是充滿爭論的,幾乎沒有一種理論就是能夠達到哪怕是相對的普遍必然性的。這樣一來,批評哲學的人有了一項非常有利的致命的武器就是科學。維護哲學的人,多了一塊去除不掉的心病。因為他們面對這個問題感到很困難,於是幾乎所有研究哲學的人都在千方百計地證明哲學是科學,而至少哲學理論上是科學的,也許它現在不是科學,但是它將來會成為科學。實際我認為無論是批評哲學的人,還是維護哲學的人如果他用科學作為一個衡量標準的話,他其實就陷入了一種偏見和誤解之中,他誤解了哲學的本性,哲學是一門學問一門學科,但它不是像自然科學那樣的一種科學。事實上我們想一想,我們是不是非要要求一切學問,一切學科都是要像自然科學那樣的學科呢?自然科學包括技術它是我們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工具和手段,它們都具有使用和實用性,它是服務於我們的,但是我們知道科學知識它是中性的,工具和手段總有一個服務的一個對象,一個目標。我以為,哲學就應該解決這樣一個問題,就是我們所有的知識我們所有人生的目標究竟是什麼?它應該承擔起這項任務來。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把哲學看作是廣義的人生哲學。

  那麼我們可能會問,哲學問題既然是沒有終極答案的問題,當我們面對這些問題的時候,帶來的是痛苦,我們為什麼還要追問這些問題?為什麼還要追問這些問題?我明知道哲學面對是無法解決的問題,為什麼我們不去放棄它,還仍然追求這個問題。讓我們回到我們一開始講的例子,就是伊甸園的神話。那麼在伊甸園的神話裏邊,它講的是亞當、夏娃因為吃了智慧之樹的果子所以有了死亡,被趕出了伊甸園,基督教把它看作是原罪。那麼我們從哲學的或者文化的角度來講,它並不是説人因為有了智慧就是有死的,而是説人有了智慧就意識到,明確地知道了自己的有限性。在這個意義上,認識到自己的有限性,知道人終有一死,它是智慧的代價。智慧的代價。我們想當人類從自然中脫穎而出,割斷了和大地母親的臍帶,他終於可以自由地、獨立地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了。那麼在他面前會出現一種什麼情況呢?一方面,我們人類像其他一切自然存在物一樣,像一塊石頭,一棵草、一棵樹是一樣的他要服從自然法則,這是不可抗拒的客觀規律。人是有限的,但另外一方面人因為有了理性,他就有了超越自身有限性的一種理想。於是在這個時候,在人的面前,就出現了絕對、相對、無限、有限、永恒、暫時、理想、現實、彼岸、此岸巨大的衝擊。而在他們之間橫著的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從這個意義上來講,終有一死的人追求永恒,但追求永恒的人終有一死,這是人成其為人最根本的一項悖論。而哲學恰恰就由此而生,我們稱之為終極關懷。我們想一想,當無限、永恒的太陽從地平線的遠處升起的時候,人類能不能不去追求這個理想,不去熱愛智慧,他能不能只是心甘情願地只是做一個有限的自然存在物,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僅僅作為一個自然存在物而存在,而放棄對無限永恒理想的追求,這意味著你仍然還是自然存在物,你還不是人。所以我們可以把智慧的痛苦看作是人成其為人的洗禮。

  那麼我們想一想,終有一死的人追求永生,追求永生的人終有一死。也就是説在現實中我們不可能真正地實現我們的理想,但是我們又不可能放棄我們的理想,哲學問題歸根結底最終就反映了這樣一種終極關懷。也就是説它反映了人類理性,人類精神試圖超越自身有限性通達一個無限自由境界的這樣一個追求。從這一點來看,我們還可以從伊甸園的神話引出另外一個話題,就是自由的問題。我們不考慮宗教的問題,我們考慮自然,通常我們説,人是自然發展到最高階段的産物,我們説最高級的階段,迄今為止我們這一點還是可以值得驕傲的。但是如果考慮到人類社會的發展,面臨著對自然的一種毀滅,比如我們説環境、環境危機等等,也就是説人類的活動在某種意義上可能對自然是一種毀滅,我們同樣可以推出一個悖論,自然為什麼會産生出一個自我毀滅的産物?我感覺我們可以有一種解釋,那麼我們把人看作是自然的最高階段,他高在什麼地方,自由。但人的自由,是有限的自由。一種有限的自由它需要在各種不同的可能性中去選擇去籌劃。那麼,它的這種選擇和籌劃究竟會産生什麼後果,並不是他都能夠都預見到的。結果就會出現什麼情況?中國有一句老話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就是當我們進行自由選擇籌劃的時候,我們也要為它負責,我們要為它承擔後果。而我們的自由不是上帝的自由,我們是人的自由,是有限的自由。你不可能預知到所有的情況,所以我們説自由本身,實際上就意味著冒險,我們任何籌劃,任何選擇都意味著冒險。同樣當我們以自由的存在,當然是有限的自由,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對人來説,對於一個有理性的人來説,它就不僅僅心甘情願地作為一個自然存在物,它在這個世界上就尋找某種意義和價值。一個沒有意義、沒有價值的世界是人無法忍受的世界。

  但是究竟以什麼意義,什麼價值作為人生的目標?並不是人能夠充分全面確定地意識到的。那麼,以價值的方式存在,同樣對人來説是一種冒險。那麼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智慧作為一個理想的境界,它實際上是人為自身確定的一個價值取向,一個理想的目標。也就是説我們在現實世界之上,營造了一個理想世界作為我們努力的方向。這樣一個理想世界不僅僅是我們不可能現實地通達的,它只是我們的理想。而且它本身也是一種開放的境界,它是一個開放的境界。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哲學問題不可能有一個終極的答案,它都是我們試圖要面對這樣一些問題的時候,所提出的各式各樣不同的解決方式。

  那麼,我們想怎麼學哲學。你説你哲學問題是永恒無解,但是人類又不得不去追問的問題。它表現為一種智慧的痛苦,但確實又是人必須去經受的一種洗禮。那麼我們怎麼去學哲學?我想在座各位或許都有讀哲學著作的經歷,因為哲學不僅僅問題難解,哲學著作晦澀難懂是出了名的。很少有人説我看哲學著作像讀小説一樣。可是你要想了解哲學家們的思想就只有讀他們的書,但這裡邊就有了一個問題,我想主要是語言的問題。我們只有一種語言,自然語言或者叫做日常語言,當我們用這樣一些來自自然生活的語言來表達日常生活的時候,我們不會有困難,即使一個概念發生歧義它在不同的場合我們運用自如,不會産生什麼困難。但是當我們要用表達日常生活的這些語言,同樣要用它們去表達哲學問題,哲學對象的時候我們就陷入了困境。借用莎士比亞一齣戲劇的名字,我們的語言就變成了“一仆二主”。它既要表達的是日常生活它沒有問題呀,但是你要用它去表達那個無限永恒的境界,它就會陷入了困境。所以哲學家不是説他們不想有話好好説,他們不是説不會正經説話,並不是説都想故弄玄虛,我把這個東西弄的難得讓大家都不理解才好,不是的。哲學家都希望把自己的思想説得非常清楚,讓大家都能夠接受。可惜他做不到。那麼這樣一來,我們在閱讀哲學家的著作的時候就面臨的困難在哪兒呢?就是説他是千方百計苦於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表達他的思想,而我們要借助他的思想去接近他所表達的對象。我想難肯定是難,但是並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解決的辦法就是明確哲學家所面對的問題,熟悉他所使用的概念,遵循他的思路,理解他的思想。

  那麼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學習哲學其實不應該説學。我們有時候説哲學不是學出來的,也不是老師站在這兒能夠教出來的。它不是一個知識的傳授和學習,它是一種思考。而這樣一種哲學的思考,它是圍繞問題而産生的。只有當我們把哲學家的問題當作我們自己切身的問題,或者把我們自己的問題上升到哲學的高度,我們才能真正進入到哲學思考的層面,才能夠上路,進入到哲學蘊思的這樣一條道路上去。公元前六世紀泰勒斯作為哲學的始祖,他留下了一句話,叫做“大地浮在水上”。這個英國哲學家羅素他在他的《西方哲學史》裏邊寫到這裡的時候發了一番感慨,他説人們感覺到學哲學就要進入到一個神聖的殿堂,劈頭你面對的是這麼一句話:“大地浮在水上”,不免讓大家感覺有點泄氣。説你説大地浮在水上,這算什麼哲學呀?如果你從內容上來看,的確,我們今天是不是會認為大地浮在水上,這句話對我們今天有什麼意義。但是從哲學的角度來説,我們就會問它要面對是什麼問題,它以什麼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那麼在希臘哲學誕生之初它要解決的是宇宙萬物的本源問題,按照亞裏士多德,所謂本源就是萬事萬物從它那裏來,毀滅之後又歸到它那裏去,一切都在變化,唯獨它不變的東西。其實它産生於希臘一個很樸素的一個感覺,他看到自然界生滅變化,按照人們的常識,有生就有死,但是我們所面對的自然生生不已,循環不已,四季交替、草木枯榮,它沒有變成沒有,它始終存在。所以希臘人就感覺到奇怪,它認為在這個變化之中,一定有什麼東西是不變的,所以他們就要在自然中去尋找這種不變的東西。那麼泰勒斯所説的“大地浮在水上”,要説的就是水是萬物的本源。而在那個時候,希臘人在進行哲學思考的時候,不像我們今天隨便拿出來概念就可以使用,隨便拿出來哲學概念就可以使用。他們還沒有從感覺經驗中超拔出來,他們還沒有形成抽象的概念,所以他們就只能用一種象徵的方式來表達用水來象徵表達那種流動的、變化的本源。我們想一想,泰勒斯面對的這樣一個問題,是不是我們今天就把它解決了?是不是我們這個世界,我們這個太陽系,我們這個宇宙就已經解決了萬物究竟從哪兒産生?沒有,這問題也是我們還在面對的問題。所以思考哲學家們的問題,思考他們的學説的時候,我們並不是僅僅關注于他所表達的內容,有時候關注它的內容是會很可笑的。但是你要關注到他的解決問題的方式,你會發現他對我們來説也提供給我們一種借鑒,提供給我們一種選擇。

  那麼,從這個意義上來説,我們説學習哲學就是學習哲學史。哲學就是哲學史,哲學並不存在於哪一個體系裏面。它存在於過去、現在乃至將來所有圍繞哲學問題所提出的解決方案裏面。把所有這些東西綜合在一起,才能構成一幅開放的哲學圖畫。我們想一想,假如有一個問題是可以解決的,那麼無論你經過了多長時間,無論你經過了多麼艱苦的探索,我們知道這個結果,我們直接把握的就是這個結果。但假如有一個問題,沒有終極答案,只有各式各樣的解決方式,那麼你就會發現,所有這些解決的方式,就沒有誰高誰低的區別。它們都是等值的,因為問題沒有解決,你也沒有解決我也沒有解決。在這個意義上來説,亞裏士多德,不可能掩蓋柏拉圖的光輝,黑格爾也不可能替代康德的位置,哲學家留給我們的就是一座一座的里程碑。在這個意義上他們都超越了時間,超越了歷史。那麼我們在學習哲學史,學習哲學的時候,無非就是把哲學家們思想的問題再思它一遍,把哲學家們走過的路再走一遍。那麼當我們這樣去通過我們的努力去走上這條思想之路的時候,也就是我們的思想去思想哲學家們的思想,也就是思想和思想之間的對話。那麼這樣一種對話,就是通過讀書的方式進行的。所以我們學文科的,學哲學的同學,我們不像學理科的需要實驗室,我們也需要,我們的實驗室就在這兒,我們的實驗室就是自己的思想。從這個角度來説,哲學史上的哲學家思想既具有歷史性,他們相互之間當然有繼承發展的關係,但是就他們每一個人都提供了不同以往的具有自己獨到的解決問題的方式來説,他們又都具有獨立的價值,他們同時又具有現實性。你看起來幾百年上千年,哲學家的思想,當我們讀他們的書的時候,思考他們的問題的時候,我們並不是發思古之幽情只是對古典東西的一種愛好,我們還是為了把哲學進一步把它思下去,把它推進下去,去籌劃、選擇、開拓我們的解決辦法。那麼我們的解決辦法當然要站在前人的基礎之上,你要用很短的時間把前人所思所想都把它思一遍想一遍在你所思所想的過程之中,哲學家們的思想就復活了。當然復活不是復古,其實他們本身就是活的,只不過是潛在的,通過我們的思考使他們獲得了現實性。

  那麼我想作為一種智慧的痛苦,其實裏邊也包含著智慧的快樂。做人就是一種痛苦,但同時做人也有做人的快樂。哲學儘管不可能最終地解決這樣一些問題,但是哲學的所有意義都包含在這種無窮的思考和探索之中了。從這個角度來講,希望有更多的人來學習哲學,愛好哲學,也就是説更多的人走向愛智慧這條道路上去。因為我們現在這個社會,我們説現代社會是建立在一個現代化的分工越來越精細的這樣一個基礎之上的。我想我們各個專業的同學都有,我們每個人都必須在現代社會這個大機器上找到你的位置,併為這個位置付出你全部的精力。你會從事這種工作或者那種工作,或者這個學科那個學科,我們每個人從事不同的學科,比如數學、物理、化學、機械等等相互之間共享我們的成果,只有當我們每個人把自己的所有精力集中在某個學科的二級學科下面的研究方向的分支某個問題上也許你花了一輩子精力,你把這個問題解決了,你可以獲大獎,你可以名垂青史,你有沒有精力對所有學科都能夠掌握?那是不可能的。這就引來了現代社會一個叫做專業缺憾的問題。實際上我們每個人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我們都是以犧牲和放棄其他能力其他愛好而把所有精力集中在某個學科,某個方向上來承擔起這個社會的責任。所以我們叫做相互共享各自的成果。我們大家會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科學與技術的發展它的理論肯定是越來越複雜,越來越深入,但是他們的使用性越來越簡化,越來越簡單。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電腦,計算機。我們經常使用的windows這個操作系統,我想windows有一個廣告用語叫做所見即所得,其實它那個所見即所得的背後那個複雜理論和你那個所見即所得是風馬牛不相及不可能是一樣的。但是我們完全可以不理解它的理論,拿過來就可以使用。那麼這樣一來我們在現代社會之中,每個人處在一個位置,你在從事一個行業,一個專業,相互之間共享各自的成果。那麼哲學是不是也可以這樣做?有一些人,專門研究世界觀、人生觀和方法論。我們大家拿過來分享不可能的。我們想一想,我把哲學如果看作是廣義的人生哲學,或者你就是説哲學是世界觀的話,它需要的是思考,需要的是自覺,需要的是你自己靈魂在場。並不是拿過來就用,你必須自己去思考。所以我感覺,我們學哲學,並不應該只是專家才做的一項工作,我們不能説就是讓一些專家去關注世界觀的問題,讓他們去關注人生的意義和價值的問題,我們大家都不關心了。然後他們提出來的一些人生觀、價值觀我們拿過來就用,我們想一想人生之路總是我們自己去走的,那畢竟是我們自己的人生不是別人的人生。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哲學應該是每個人都應該思考的問題。哲學應該每個人都去作為一個愛好的問題。

  實際上大家要想一想哲學問題和我們日常生活是密切相關的,並不是和我們生活離得非常遠。舉一個例子,就我現在在演講的這張桌子,其實從這張桌子可以問出許多哲學問題。你比如説桌子究竟從哪兒來的?它是由什麼材料做的?為什麼叫做桌子不叫做椅子,使桌子叫做桌子的是桌子的材料呢?還是桌子的概念?如果説使桌子,我們知道構成桌子可以有鐵的、塑料的、木頭的、石頭的各種材料,那麼它一定是符合桌子的概念我們才叫它做桌子,但是桌子可以是生滅變化的,相對的存在,桌子的概念我們説是不變的,但是假如桌子都毀滅了,桌子的概念在哪兒?假如你説桌子是由桌子的概念來確定的,它以什麼形式存在在桌子裏面?再有我們對這張桌子可以形成我們關於桌子的知識,我們怎麼來確定我們關於桌子的知識和桌子就是符合一致的?我們怎麼來去對比我們關於桌子的知識和這張桌子本身?這些問題都是哲學裏邊,裏邊有些問題是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解決的問題。所以你看起來簡單不簡單,它就是我們面前一張桌子,所以你看起來哲學問題離我們日常生活很遠,其實它離我們很近。只是由於哲學家們思考方式上的。

  那麼哲學也走過它的彎路,使哲學越來越遠離社會生活。你比如説我們有時候這樣來講,我們説哲學家他所理解的世界和我們日常人所理解的世界正好是顛倒的。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周圍的這一切我們認為是實實在在的,但是哲學家就會告訴你,你周圍這些東西都是假象,真實的存在是它的背後那個普遍一般的本質,它和我們日常人理解的世界都不一樣的,這是古典哲學的一種思路。那麼像西方哲學沿著這個思路試圖通過一層一層抽象去把握這個世界。這條路最終被判定走不通的時候,哲學家又向下走就像我們剛才提到的關於桌子和桌子的知識,這是在認識論有了主體、客體分別之後才會産生的問題,那麼我們要追問問題可以向下回溯,回溯到還沒有形成主體、客體區別之前,我們和桌子打交道。實際上想跟大家講的就是哲學固然有它深刻、晦澀難懂的地方,但是哲學實際上和我們日常生活是密切相關的,大到人生的價值和理想,小到我們日常生活的具體的事務都可以和哲學有關,但這種關係不是我們説是一種知識的關係或者直接的關係,我們也不應該把哲學,好像是一切東西都可以納入到哲學之中去了,哲學有哲學關注的對象。

  那麼,最後我想一方面我們感謝大家和我一起來討論智慧的痛苦,實際上我們也在經受一個智慧痛苦的洗禮。另外一方面呢,我們也希望大家通過我的演講,大家能夠對哲學産生愛好,那我覺得就感到非常地榮幸,好,謝謝大家!

(編輯:英子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