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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賈岩峰報道 2010年12月11日,中國足協召開國奧新主帥上任新聞發佈會暨簽約儀式,克羅地亞籍教練布拉澤維奇正式出任國奧隊新任主教練;2011年6月23日,最後時刻9打11的國奧隊客場慘烈地以1比3輸給阿曼,提前告別倫敦奧運會預選賽,對這個結果,老布在回到克羅地亞後還沉浸在痛苦中難以自拔,但是,他説從來沒有後悔過接手國奧隊。老布昨天還對記者特別強調,如果有一天中國足球還需要我的話,我願意隨時回來為你們繼續奉獻我的一切,我的余生願意全部交給中國足球。7月12日,老布將回中國參加足協組織的國奧總結會。
執教國奧從不後悔
《足球》:布拉澤維奇教練,您已經回到了克羅地亞,這幾天你的心情好些了嗎?
布拉澤維奇:我的心依然很痛。我從最初一刻出局後的那種瞬間麻木,到現在一點點甦醒,痛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減少,反而是越來越痛。我只要閉上眼睛就是那粒絕殺的進球,反復地在我的腦海裏播放。我只是不知道隊員們都怎樣了?我走的那天很多人都哭了,我其實何嘗不想哭,但是比起淚流滿面來,我更希望他們記住的是一張永遠不會被擊潰打敗,永遠洋溢著自信笑容的臉。
你是否後悔接手了中國國奧隊?如果不接手這支隊,沒有這樣一個恥辱記錄,就不會讓您的聲譽受損。
我從沒有後悔接手了中國國奧隊,甚至在經歷了6月23日那個難忘的一場戰役之後,我為我曾經帶過這樣一支球隊感到深深地驕傲和自豪,外界怎麼看我的名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曾經差一點兒帶給這批普遍不被大家看好的孩子們以奇跡和希望。我們在面臨巨大壓力和懷疑的面前,在諸多不公正和困難面前沒有選擇放棄,而是勇敢地堅持。這次失敗了,但是我相信這批球員們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還會經歷很多類似的挑戰,這次的堅持讓他們懂得只要不退縮,肯努力,實現夢想並非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黑暗只是暫時的,只要找到了方向繼續走下去,光明遲早會來臨。
出局後的第二天一大早,你很快就離開了隊伍飛回克羅地亞,這是一種逃避嗎?
不是的,不管結果如何,其實機票早就訂好了。因為從阿曼飛回歐洲只需要四個小時,這樣就比先返回中國然後再回克羅地亞要節省很多時間。唯一的區別就是,如果要是贏了阿曼過關了的話,我們就會在8月份再重返中國準備9月份開始的十二強賽的集訓和熱身賽事宜;失敗的話回中國的時間會早一些,那相當於要跟足協的最高領導們進行一次完整地工作總結,然後就正式簽字結束目前這份合同剩餘部分的內容。這一切都是事先訂好了的,與逃離無關,也沒什麼無法面對的,事實就是事實,不會因為你不想或者不敢面對而改變。
我跟著中國國奧隊一起從馬斯喀特返回了中國,當我們抵達上海機場的時候,依然有不少球迷和媒體像迎接英雄一樣給予了他們鮮花和掌聲,當時有一名隊醫感慨:“跟了這麼多年的國字號比賽,還真想不起上一次輸球也能有這麼多人誇獎是哪個年月的事情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其實也有些擔心媒體和球迷會不會給予他們公正的對待,讓他們繼續堅定自己愛國為國家榮譽奉獻是值得的這種信念。他們愛國了,他們拼了,他們贏了比賽,但是輸了結果。當裁判不能給我們公正和想要的結果時,我希望球迷和媒體們能夠代為補償他們給予他們堅定的信念,這不僅僅是對於他們的支持,這還是對於未來很多即將成為國腳的球員們的一種暗示,我們支持所有為國家榮譽而奮鬥拼搏的球員,因為我們是同胞,所以我們會比別人對你們更理解和支持,你們做到了就會得到我們的認可,所以這次不成功,下次你們還要繼續去努力。
反過來説的話,如果大家一味地只要求他們完美,他們每一點進步都不被大家重視和肯定的話,我不敢保證下一次在遇到類似情景的時候,球員們還會不會有勇氣為了國家和球迷而拼搏,如果拼了之後也還是一樣挨罵的話,那慢慢地可能很多人就不拼了,或者説拼搏的程度會打折扣。或者説,比賽的時候總是想著怎樣踢才能少挨罵,如果每個人都只是想著自己如何少出錯的話,那麼這個隊伍還有戰術紀律可言嗎?我在中國一年半的時間,發現中國球員在關鍵時刻出問題,往往就是因為外界給予他們的客觀評價少,而主觀謾罵太多造成的。如果大家能夠把對我的相信和寬容也適當地給球員們一些,我相信中國球員一定會做得更好。
我記得在第一場輸給阿曼後你在飛往阿曼的途中一直比較沉默,在飛機上反復觀看比賽錄像。到了阿曼後你馬上就表示出了很堅定的信念我們一定能翻盤,這是為什麼?
國奧隊在主場的表現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在尋找讓他們發揮失常和輸掉比賽的原因和癥結究竟在哪。當我反復看完了第一場比賽錄像後,我發現了問題的所在,我們有一些位置必須要調整,有一些人的思想也必須要糾正,第一場我們之所以輸了就是因為場上雖然站著11名球員,但是真正投入到比賽中的也就只有8個。只要我讓第二場比賽變成11對11的戰鬥,那我們就不怕打不過阿曼。我對於我們球員的實力還是有比較正確地判斷的,而且戰術我也會佈置得更加明確合理,徹底消除他們的緊張和慌亂的根源。
中國球員有天賦但難以轉為能力
其實中國球員一直都會被人冠以懦弱、不善於打硬仗的帽子,你覺得是這樣嗎?
不,恰恰相反,我覺得中國球員其實特別擅長打硬仗,很多熱身賽我們之所以沒有打好,就是因為壓力不夠大。我覺得中國足球的精神其實就應該定義為一種能做常人所不能的,忍普通人所不能忍的,敢於迎著壓力和挫折而上去改變自己的命運的精神。中國就是一個擅于製造各種奇跡的國家,中國足球也應該有這種自信。自信可以帶來很多東西,一方面自信來源於能力,但是另外一方面,自信也能夠讓你更好地發揮自己的能力。
帶了申花和國奧之後,中國球員留給你最深刻的印像是什麼?
掙扎,一種在實現自我價值和公眾質疑中的掙扎。有天賦的很多,但是如何把這種天賦變成一種積累從而轉化為能力的卻不多;有進取心的很多,可是一旦受到挫折和指責後,還能堅定自己信念和方向的卻不多。在中國做球員其實很不容易,他們在經濟上可能會比多數老百姓好一點,但是在精神世界層面上,他們更多的是被劃分為一個特殊的群體,能夠真正理解他們,理性看待他們的人也不多,包括媒體在內。所以帶中國球員踢球,首先就得讓他們找到自信,不然他們連自己都不相信,怎麼可能還會相信你。
很多人在你接手這支國奧隊的時候就不看好這支隊伍的結局,但是你卻一直都説,中國國奧隊員並不比日韓差,可是我們同樣也看不出強在哪,現在我們都出局了,你還堅持這個觀點嗎?
是的。這不是我隨口説出來的,這是我看了一年的中超比賽説出來的。中國人之所以一直沒有在亞洲發展得像日韓那麼好,癥結不完全是因為場上的球員不好,不能把一切都歸結為球員的問題,就像是這支國奧隊出局了,並不完全是場上這些球員的問題,有些因素他們也決定不了。中國有個很大的問題,就是你們永遠只把足球看成是場上11個人的比賽。如果説聯賽是一種遊戲和鍛鍊的話,那麼國家隊的比賽其實更像是一場場戰爭。這場戰爭中有很多個角色,不要以為球迷媒體你們只是看客,你們也在這場戰爭中扮演了一種角色。你看阿曼隊踢得不好的時候他們的球迷有沒有給自己的球隊喝倒彩。據説那天阿曼比賽的現場他們的國家最高元首也去了。
足球能夠帶給每個球員的命運轉變也不同,你看一些經濟不發達國家足球要是水平不低的話,那麼除了熱愛,還有就是足球能夠帶給他們一般運動所不能給予的東西。朝鮮伊拉克應該是很好的例子。朝鮮足球運動員的待遇跟他們本國人相比應該是很高的,足球是能夠消弭伊拉克人在戰爭中失敗。因為足球不需要現代化武器,再發達的國家也只能派上11個人去比賽,相對公平,所以不要拿中國足球隨便跟朝鮮、伊拉克和一些非洲人口少或者經濟欠發達國家相提並論。沒有意義,這樣比來比去只能打擊自己的士氣。你們評價足球進步與否的標準本身就有問題,我不知道日韓會不會這樣去對比,但是從球員素質角度來説,你們不比他們差到哪這是事實。關鍵是他們有足夠的底氣發揮出來自己的水平,但是中國球員到了關鍵時刻能發揮出幾成卻總是不一定,其原因也並不能都怪他們。
現在知道誰能打硬仗
我其實問了很多球員,他們都説給你的時間太短了,如果讓你從亞運會就開始帶這個隊伍,你一定會帶得更好。我告訴他們,你從來沒有抱怨過這些,但是球員們説,因為有些隊友平時看起來不錯,但是他們並不是都適合打硬仗,必須給你足夠的類型的比賽,或者説在淘汰賽前至少該有一個正式的比賽讓你去充分挑選哪些適合打硬仗,哪些不適合。
球員們是真正的了解我的心的。我覺得這次出局了雖然遺憾,但是並不是説我們技戰術不合理。就像球員們説的那樣,的確不是所有的球員都適合打這種刺激性很強大的硬仗,這個只通過訓練或者熱身賽是看不出來的,必須要通過一兩場有硬性成績要求的大賽才能看出來。但是我覺得,即便沒有那些,其實我們也在規定的比賽時間內完成了任務。兩場比賽我們都不是11對11。是啊,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們現在真的完全了解了,到底哪些球員是真正能夠打硬仗的了。可惜已經晚了。
其實你啟用了兩個讓我們都沒有想到的新人,雷騰龍和周雲,你怎麼會想到讓他們在這樣重大的比賽中擔負那麼重要的位置呢?還有董學升,你為什麼一直那麼堅信他呢?
我在飛往阿曼的飛機上,半夜起來看到雷騰龍在拿著筆記本電腦屈膝靠墻站立,我知道他在做力量。我沒有打擾他,看他又換了很多個姿勢在壓腿,這是個對自己有追求,也對未來有追求的孩子。周雲很安靜,我幾乎沒怎麼聽過他説話,他雖然在對陣申花的比賽中有明顯失誤,但是我看到了他對於比賽的重視和他的潛質,失誤不能只怪一個人,他從沒有放棄過對自己的要求。董學升是個好球員,只是不懂得欣賞他的人太多。他是一個你要他為你死在場上,也絕對不會皺一下眉頭的那種球員,有這樣的球員在場上,你不是一百個放心嗎?你不要指望他是超人和全能戰士,但是只要你把任務佈置正確了,他會百分之百的完成。
張琳芃和曹赟定引起了一些爭議,你怎麼看待他們?
我一直惦記著張琳芃的傷勢,有機會的話幫我問候他一下,順便詢問一下他傷勢的進展。我聽説過他的很多故事,比如他一直在訓練上對自己有要求,從小就有寫訓練筆記的習慣,一直到今天都沒有放鬆過;他曾經因為忠於恩師徐根寶而幾度拒絕恒大的高薪誘惑,最後還是恩師同意他才離開的東亞,是個有情有義的球員,也是自我要求很高的球員。他可能跟我這個隊伍真的沒有緣分吧,有些事情不能強求,希望他以後會越來越好。曹赟定,我始終覺得他還是個孩子,大家別太為難他了,也別太批評他了,只要他自己能夠把這段成長中的挫折正確消化吸收,別再犯同樣的錯誤就行了。
只遺憾時間太短
很多球員都説,你教會了他們兩樣最重要的東西:一是職業;二是自信。你覺得是這樣嗎?
他們真是讓我很感動,我沒有白付出自己的心血。我平時對他們要求得很細,比如必須穿同樣的服裝來吃飯,誰也不許穿拖鞋,平時訓練就要當成比賽來踢,別説打門,就是傳球不認真也得挨罰跑圈兒,這些他們沒有記恨我而且明白了這是要求他們必須潛移默化的養成職業的習慣;自信並不只是每天跟他們説幾句你是最好的,而是在他感覺好的時候罵他,在他們低落受質疑的時候第一個力挺他,這樣才能給他們自信。我只遺憾時間太短,沒能帶他們拿到更多的勝利,不然他們會更加自信。但是我堅信,只要他們堅定我給他們設計好的路,不管是不是在國奧隊,都能夠按照我一直以來的要求去嚴格要求自己,他們會越來越好的。
我看了克羅地亞的報道,其實這場失敗多少還是給你帶來了一些消極的影響,讓你的聲譽受損。但是在中國,球迷從不懷疑你的能力,如果中國未來還需要你,你願意再度回到中國執教嗎?
這些天我真的很難過,我的一位老友伊維奇教練過世了。我説了,只要我堅定自己做的沒有錯,別人怎麼看已經不是我最在乎的了。只要球員覺得跟我學到了東西,只要中國球迷認可我,中國需要我,我隨時願意奉獻自己,我的余生願意全部奉獻給中國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