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導：孫蕾

我週日剛從中國共産黨的誕生地——嘉興南湖邊拍完片子回來。站在南湖邊兒的時候總有種愰如隔世的感覺，總能想起《建黨偉業》裏面周迅泛舟湖上慢慢悠悠有節有奏的扭屁股晃腰起身。我總惦記著南湖上的船，於是找來七隻船，拍了一組船上打拳的小片。

忘了介紹，我拍的這期片子叫《中國鬥牛士》。肯定有好多人納悶了，鬥牛跟船有啥子關係？你總不能在船上鬥牛吧？您還真別説，還真就，真就沒人有這麼高的技術能在船上把牛斗了。在船上打的拳，叫船拳。船拳，顧名思義，是在船上打的拳術，佔地極小；鬥牛，卻要在廣闊的平地上進行。船拳，講求刀、槍、劍、棍、戟、斧、鞭、叉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鬥牛，卻要赤手空拳將牛撂倒在地。看上去大相徑庭的兩件事，怎麼扯上的關係呢？

我們回到嘉興南湖上的這七條小船上來，站在上面打拳用兵器的功夫高手們還都不大，大的能有二十齣頭，小的只有十四五歲。大的是個美女，在外語培訓學校做市場專員，小的們還都是中學生。大的小的們又同時都是接連多少年的多少場的國際性武術比賽裏名列前茅的，都是拿過很多金牌的。習武，對他們來説是一種樂趣。

這群孩子，他們當中的皎皎者將有機會成為鬥牛士。他們所練的江南船拳，將成為他們鬥牛時的武術托底。他們當中習武年份最長的有14年了。多麼漫長而又短暫的青蔥歲月，他們都在練功房裏在小船上。

嘉興鬥牛，又叫摜牛、摔牛，來自於伊斯蘭教的傳統節日宰生節。宋元時代，西北、中原等地的部分回民遷徙至嘉興，進而演變為在節慶、喜事中進行鬥牛的傳統。今天，即使在西北一些回族聚居區，這種鬥牛也很少見了，為何卻在浙江嘉興傳承下來？這個還需慢慢道來。

訪談中

話説，這回去南湖，有幸見到了一個集各種矛盾于一身的人，攝像稱他是“神人一號”。一個渾身鍵子肉沒一塊兒廢肉的肌肉男，少説也得有兩百斤吧，胳膊快趕上女孩的大腿粗了，體重過輕的女孩不算，那一條胳膊是你倆大腿綁一塊的維度。木棒、鐵板，你隨便招呼，四五個武警同時擊打，他哼也不哼一聲。這真是硬功夫！躺在地上，一頭一千多斤的牛從他身上踩過去，他嘛事兒沒有。拍的節目多了，我和攝像對此也是見怪不怪。但是到了中午吃飯的點兒上，我們真的感到奇怪了，我們被怪到了。這威猛的大力士居然正在往飯桌上端菜，一邊還招呼我們幾個人，“快坐，快坐，嘗嘗我燒的菜。我燒的是南方口味，不知道合不合你們心意？”還給大家每人盛了兩碗綠豆湯晾在旁邊的桌上，讓我們先喝。太細心了。我説“你太優秀了，能粗能細啊！”他説“我一早上練完功就趕緊去菜場買菜了，時間不夠，不然你們可以吃到更好的。我熬牛骨湯有一套。”我和攝像們正準備折服時，他説“平時武館裏都是他在幫大家洗衣服做飯打掃衛生”，“哦，我還幫師父縫扣子”。瘋狂納悶中。這麼粗壯的手啊，怎麼拿那麼細的針線呢？我説你這麼大塊頭，幹嘛要守在武館裏做這個？他説為了求師，為了學真功夫。

下面講講我見到的“神人二號”，眾都喚他“大師兄”。很奇怪，我一聽到這三個字就不自覺地聯想起名著裏的“大師兄，師父被妖怪抓走了。”“大師兄，師父又被妖怪抓走了。”嘉興這位大師兄雖然不會七十二變，但是也是能耐了得。今年41歲了，看起來頂多有三十幾歲。我在想，這是他三十年來堅持練武塑造出的形象嗎？一個人在省裏、國家、國際武術比賽中獲得獎牌過百枚；一個人在我親眼目睹下，將一頭一千多斤的牛扛在身上，牛四腳離地；一個人在我的攝像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在幾秒中內將一頭黃牛瞬間摔倒在地。這是一個多神的人啊！更神的，其實也是被我在日常生活中發現的。吃飯時得知他這樣一個武林高手不吸煙不喝酒，沒有一點江湖習氣，跟人説話的時候很靦腆，遇到不好回答的問題會低下頭表示尷尬。據他老婆説，這傢伙沒有任何興趣愛好，除了練武。他老婆再三強調，她最不擔心的就是這傢伙的動向，他的生活是三點式的，家，自家的小工廠，武館。他是一個不怎麼愛説話不怎麼會説話的人。我認為他跟我説的最好聽最讓人覺得他有點水平的話就是：“外界的世界吩吩擾擾，但是一旦回到武館，一切都變得安全了。心裏也踏實了。”他是他們的大師兄——擒風手。

擒風手有三個跟他一樣練習鬥牛多年的師弟，分別叫“煙雨隱俠”“震雷鬥士”“閃電客”。聽名字，個個都是武林高手。雨，來自安徽，他十幾歲就跟了師父學武術，從此他離鄉背井，在這塊陌生的水土生存下來。也許是過早地離開家鄉吧，他性格內斂言語極少。師父説為了紀念他來到嘉興，以嘉興著名的煙雨樓作名，給他起了“煙雨隱俠”這個名號。震雷鬥士和閃電客去機場接我的時候開了輛寶馬。我問，鬥牛可以賺這麼多錢嗎？他倆笑笑，哪會哪能呢？其實他們都是小老闆，做點小生意，賺了點小錢。我問，你一個開寶馬的人，幹嘛非跟牛過不去，非要鬥牛？兄弟倆面面相覷，告訴我，從十歲跟了師父開始就想著練武，師父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上班下班都帶著他們，抽空就教他們功夫。鬥牛，是師父的命根子，他們的堅持是唯一能為師父做的事。

激情演説

在此之後，我又認識了一個令很多人感到新奇的——女鬥牛士。即使是在西班牙，這也屬於稀罕的吧？有幾個女中豪傑敢鬥牛啊？何況中國式鬥牛不用任何武器，就靠赤手空拳呢？何況站在我面前的這位女鬥牛士身高不過160公分，體重不過一百斤上下呢？何況她還在花樣年花——二十歲出頭，長得還是一股秀氣水靈兒勁兒呢？她能鬥牛？真是讓人大跌眼鏡。這個女鬥牛士，她不是嘉興人，是個川妹子。她大學在嘉興讀的，學的護理專業，大學畢業後進了當地的醫院做護士。本來是受人羨慕的工作，她卻辭了，因為醫院對護士的時間管理比較嚴格。而她需要大量的訓練時間，她需要大量的幫師父去宣傳推廣中國式鬥牛的時間。她去了一家培訓學校做招生工作，時間自由，但是薪水微薄。從此，她在父母打來的電話中每每都要聽到一些埋怨一些嘮叨一些擔心，沒有份穩定的工作以後可咋辦啊？她告訴我她有個姐姐在北京工作，薪水很高；我説你也可以來北京，姐妹倆還有個照應。她説，我去不了，我不捨得離開這裡。

這一群人，看上去有點不尋常的人，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其實是師父的信念，把最好的年華奉獻給他們苦練多年的江南船拳，獻給那就快絕跡失傳的鬥牛技藝。師父，給了他們一個強大的信念。師父，是我這期片子的主角，叫韓海華，被媒體稱為中國式鬥牛第一勇士。1982年的第二屆全國少數民族運動會上，28歲的韓海華憑藉鬥牛脫穎而出，在這屆運動會上一舉奪金！時任國家副總理的萬里看後慨嘆：這是比西班牙鬥牛更精彩的中國式鬥牛。從此，韓海華打父輩那裏傳襲下來的摜牛有了一個響噹噹的名字——中國式鬥牛！在接下來的第三屆、第四屆全國少數民族運動會上，韓海華的鬥牛表演屢獲金牌，這也許是他人生的顛峰時刻。這讓他有機會在《少林俗家弟子》、《洋妞尋師》、《大涼山傳奇》、《國際大營救》等30多部影視劇中參演或擔任武術指導。那時的他紅極一時啊，和李連杰稱兄道弟把酒言歡。在嘉興，跟韓海華差不多年紀的人都説，在嘉興這地方沒有人不認識他韓海華，就是這麼出名。後來他也開過飯店，開過影視公司，心裏卻仍然惦念著他的中國式鬥牛，年紀大了當不了運動員鬥不鬥牛了。誰來接班？誰來讓這個技藝存活發展下去？一個快六十歲的老人拿出家裏好多積蓄，每天四處奔波，爭取了對新西蘭的文化交流演出，建起了中國鬥牛館，教出一批鬥牛士，在嘉興的各所小學開展了江南船拳的基本功訓練……外人看了不解，家人看了心疼，老韓，都這麼大歲數了，忙啥呢這是？

2011年初，在韓海華的不懈努力下，流傳千年的嘉興鬥牛終於成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也讓中國式鬥牛這項技藝走了我們的視野，成為我搜尋到的選題，拍攝成的節目。很多媒體都找到了這個選題，拍成了節目。電視觀眾也可以更多的了解到這樣一門獨特的技藝和一段不尋常的人生。

在此之前，我和同事們一直在討論一個話題：把那些最好的年好，最閃亮的青春獻給誰才不叫屈？拍完之後，我想各人心裏都有了自己的答案。

《中國鬥牛士》嘉賓聯絡方式：

嘉賓：韓海華

地址：浙江省嘉興市大新路青龍街141號

電話：13967380766、0573-8207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