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問我做電視文藝節目這六年來最大的收穫是什麼，我想我最大的收穫不是我看過了多少風景名勝，也不是我嘗到了多少風味小吃，更不是我體驗了多少風土人情，我最大的收穫是—感動。六年來，那麼多讓我感動的人和事充盈著我的人生經歷，對他們的解讀讓我加深了對人生的感悟。生活中並不缺少感動，而是缺少發現，每到一個地方，接觸到每一個人時候，我已經習慣了用“感動”去理解、去發現。“感動”讓我在這個浮躁紛繁的世界裏有了一個心靈的棲息地，在平凡的生活中領悟生活的意義，感謝這樣的經歷，讓我享受感動。

一、黃土情深

    不知道為何，我的骨子裏好像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西北情節，我喜歡黃土高原的雄渾與蒼涼，喜歡聽信天遊的高亢和嘹亮，這裡有純樸濃郁、散發著泥土氣息的民俗風情，這裡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民間文化。2006 年我終於等到了出差去陜北的機會，而且去的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吳起鎮。到達吳起鎮之後，我就迫不及待地來到了位於黃土高原最深處的一個小村莊，由於交通等多種原因，當時這裡還很窮，留守在家的老人們住的都是破舊的窯洞，這裡幾乎與世隔絕，老人們如果沒有急特殊的情況一般是不出門的，外人也很少到這裡來，所以當我們一行踏進一孔窯洞的時候，而且又聽説我們是從北京來的之後，窯洞裏的老媽媽顯得非常激動，她一下子想不起來用什麼來招待我們這遠方的客人，後來她終於想起了從箱子裏拿出一袋曬乾的野酸棗來招待我們，這已經是她家能拿出來的最好的待客用品了。從老人的口中我們得知，老人的兒子、兒媳帶著孫子在一個老人也不知道的地方打工，家裏只剩老兩口和一頭毛驢住在這孔窯洞裏，從墻上相框裏一張全家福的照片上可以感受到老人曾經的天倫之樂。那頭毛驢可能也是第一次見到家裏突然來這麼多人，所以在窯洞的一角顯得是坐立不安。窯洞裏除了一點簡單破舊的生活用品外別無他物，唯一的亮色來自於墻角的一大堆紅彤彤的南瓜，這是他們一年中主要的食物了。從和我們的聊天中，老人知道我們都愛陜西麵食，所以老人想留我們在她家吃午飯，她要給我們做陜北莜面。雖然我們都非常想嘗嘗最民間的陜北莜面，可我們又實在不忍給她增加負擔，但是從老人的眼神中我們又無法拒絕，當我們看到老人的那雙手時，還是狠心地謝絕了老人的盛情，那是一雙怎樣的手啊，黑黝黝的雙手佈滿了大大小小皸裂的口子，如同是黃土高原上被歲月的風刀霜劍雕刻而成的溝壑，如果是這樣的一雙手做出來的莜面，我不知道像我們這樣的城裏人有幾個能咽得下去。時至今日，我還一直為這事而感到自慚形穢，雖然以老人的思想她不會想到我們是因為嫌她手臟拒絕了她的好意。我們這些所謂的“城市人”也許從外表上看是比她乾淨，但是在靈魂深處真的就比她乾淨嗎？為了彌補老人的遺憾，我臨行前向老人提出想要一個南瓜，結果純樸的老人為我準備了整整一大口袋的南瓜，我從這一大口袋的南瓜中挑了一個最小的、最圓的、也是最紅的一個帶了回來，並帶回了北京，放在家中的電視櫃上，看著它，我就會想起生活在黃土高原深處的那位老人，想起她那雙皸裂的手……

二、生命的尊嚴

    到《鄉村大世界》這麼多年來，每每和同事們一起聊天，我就會開玩笑地和他們説，你們為什麼總能趕上去一些繁華的大城市，而我卻總是去一些老少邊窮的地方？其實我這話的時候，表面上是羨慕他們，內心卻是一種自豪，在人的一生中，能給人留下深刻記憶的，往往不是那種快樂和享受，而是痛苦和磨難，是那種在貧困和災難中彰顯的人性，是那種來自心靈深處的感動與震撼！2007 年我們“手挽手”行動來到了河南省鞏義市大山深處的一個小山村，這是一個省級貧困村，我們住在一戶農民家裏，這是一戶一對年輕夫妻帶著一個8 歲女兒的三口之家，雖然日子過得清貧，但這卻是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夫妻倆每天想方設法變著花樣來給我們做一些可口的飯菜，但是再怎麼變，也只能是在雞蛋、西紅柿、黃瓜、豆芽和豆腐這幾樣中變化，因為這裡地處偏僻，交通很不方便，就是去一趟離得最近的集鎮，來回也得需要差不多一天的時間，所以在這裡想吃肉是極不容易的。這裡最珍貴的食物就是雞蛋，我在家訪時曾親眼看到了一隻因為偷吃自己生的蛋而被主人失手打成殘廢的母雞。我們剛到這裡時，吃著當地農民自己家種的蔬菜覺得是一種享受，但是過了一星期之後，就讓我們這些“食肉動物”受不了了，有時真的恨不得抓只蒼蠅來解解饞，如果不是害怕有失身份，我想我們也成電影《甲方乙方》中那位為了體驗貧困生活而把全村的雞都偷吃了的大老闆了。後來終於有一天，我們一位舞美老師要去鄭州買道具，我們知道鄭州産一種有名的燒雞叫“道口燒雞”，於是就托他給我們多買一些回來。三天后他不僅給我們帶回了一大紙箱的燒雞，還有幾箱方便麵和火腿腸，我們一幫人那叫一個高興啊，就像小時候過年一樣。我當時覺得那是我有生以來吃的最好吃燒雞了，以至於錄完節目回來時，我們竟然冒著趕不上飛機的危險非要繞道去鄭州買這種燒雞帶回北京，結果帶回家後放在冰箱裏一直放到過了保質期也沒有過想要吃它的慾望。我們這次手挽手行動，不僅是送文藝下鄉，還送科技和衛生，結果後來我們發現，送燒雞、方便麵和火腿腸比送其他的更受歡迎，所以我們後來的慰問小分隊到農民家慰問時就會帶只燒雞或者方便麵火腿腸什麼的送給他們，老人們一般都捨不得吃，説要留給孩子。這個村莊大多數家庭都是留守老人和留守兒童，由於交通不便，條件艱苦，村民們就是得了一些比較常見的疾病也無法得到正規的治療，所以這個村裏的老弱病殘也非常多。我們在拍攝中遇到了一位因得了白內障而雙目失明的老媽媽，説她老，其實她並不老，她也只有五十多歲，但是卻已經是白老蒼蒼，看上去足有八十多歲。她守寡多年，唯一的兒子在外地打工，也幾乎不回來，她一個人住在半山腰的一間老屋裏，當我們一行人推開她家房門時，只聽到“嗡”的一聲，一群蒼蠅從裏面拍面而來，屋裏黑漆漆的，除了一張床、一個灶臺、一個水缸、幾隻碗以外沒什麼別的東西，打開鍋蓋，裏面有半鍋分不清是由什麼做成的稀飯糊糊，邊上還爬著一些蒼蠅，老人告訴我們，這就是她一天的食物了。從她家出來以後，我們發現老人用手裏的木棍摸索著從家門口的山坡上滑到山腳下去上廁所，又從山腳下爬了上來，那矯健的身手竟然比我們健全人還乾淨利索，而且老人的嘴裏還反復哼唱著豫劇《花木蘭》選段，我們不竟驚詫于老人頑強的生命力和樂觀的生活態度，從剛才和老人的對話中，我們絲毫感受不到她對生活的報怨和訴苦，好像她的生活註定就應該是這樣，她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是也許在她的心裏感覺到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後來有一次我在飛機上和歌手金波聊起這件事時，他聽了以後半天沒有説話，但已經是淚流滿面。我想生命自有生命的尊嚴，不管是貧窮還富貴，不管是弱小還是強大，不管是病殘還是健全，面對這樣的生命，我們不能單純以眼淚和嘆息來同情她、可憐她，而是要從她的身上懂得我們該如何生活、如何做人、如何做事。

三、流動的夢想

    今年六一前夕，我接到了欄目要做一期針對農村兒童的特別節目的任務，其中反映農村流動兒童的短片，我們選定了要去位於北京昌平區的打工子弟小學—北京智泉小學去拍攝。未去之前，我聽説這個小學被稱為“垃圾堆中的小學”，我覺得在北京這個地方，不至於吧？帶著疑問，我們到達昌平區天通苑北，先後經過三個人的指點才終於找到了這所小學，如果不是親眼目睹，你很難相信在北京還有這麼一個破爛不堪的地方，一路上坑坑洼洼，臟亂不堪，出租車司機一邊走一邊埋怨著。學校的周圍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廢品收購站，學校低矮的校宿幾乎被邊上堆積如山的廢品所埋沒，和不遠處大廈林立的高檔社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被稱為“垃圾堆中的小學”真是名副其實。更令人恐怖的是學校大門口的路邊是一片亂墳崗，我們到達學校時，正好趕上學校下課，許多調皮的男孩子們都跑到墳頭上去玩耍，我指著墳頭問孩子們：“你們知道這裡面埋的是什麼嗎？”孩子們齊聲答道：“是種子”！啊，是種子？這些孩子們也太有想象力了，結果老師告訴我，為了不讓孩子們害怕，所有學生在入學的時候，老師都會告訴學生，學校門口的土堆裏埋的是種子。智泉小學是個擁有六百多名學生的打工子弟小學，所有學生都是跟隨父母打工來京的流動兒童。學校也和他們的學生一樣處於流動狀態，到目前為止，學校已經搬了三次家，學校的圖書室、課桌、電腦、籃球架等設施都是政府和社會愛心人士捐助的。我們拍攝的主要人物是一位名叫曹嬌陽的11 歲女孩兒，我剛見到她的時候，感覺到她內向而敏感，問她什麼，她都只用點頭和搖頭來回答我，我覺得我需要進一步和她加深感情，於是我第二次去見她時給她買了一個漂亮的芭比娃娃作為兒童節禮物，她終於向我露出了笑臉，並向我説了一聲“謝謝”。中午我請她去餐廳吃飯，她點了她最愛吃的宮保雞丁，可能是好心有好報吧，結果這頓飯開出的發票，竟然中了50 元的獎金，這可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中獎啊，我用這50 元錢又買了些學習文具送給了她，從此，我們就成了無話不説的好朋友，為我的順利拍攝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熟悉以後，我發現她其實是一個活潑健談的小姑娘，從她的口中得知她的老家在陜西農村，在她上小學的時候跟隨父母來到了北京，爸爸在一家單位做廚師，媽媽天通苑小區開了一家擦鞋店。聰明乖巧的小嬌陽不僅學習成績很優秀，而且已經學會了幫媽媽幹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買菜、洗衣、做飯樣樣都行，還會到媽媽的擦鞋店裏幫媽媽穿鞋帶。小嬌陽興高采烈地帶著我去參觀她在北京的家，她和爸爸媽媽租住在一間不足八平方米的地下室裏，廚房和廁所都是共用的，小小的房間裏除了一張床以外，就是嬌陽所獲得的一些獎盃、證書和獎狀了。小嬌陽讓我看她寫的一篇作文，她在作文中這樣寫道：“我們在遠離家鄉的城市，我們也和城裏的小孩子一樣平等，可我們有一個名字—流動兒童，父母走到哪兒，哪兒就是我們的家。我們不比城裏的小孩子差，我們用自己的力量去生存，我們成熟懂事，我們知恩圖報……”條件雖然比較艱苦，但是父母還是盡力讓嬌陽能和城裏的孩子一樣接受更多的教育，嬌陽每週末都會獨自一人坐地鐵去市裏上舞蹈課，看著嬌陽那弱小的身影淹沒在地鐵站的滾滾人潮中，我的耳畔再一次響起了智泉小學的孩子們在上音樂課時傳出的歌聲：我和你一樣，一樣地堅強一樣地全力以赴追逐我的夢想哪怕會受傷，哪怕有風浪風雨之後才會有迷人芬芳不知不覺中，時間已是淩晨5 點了，晨曦從窗簾的縫隙裏悄悄地擠進來，溫柔地灑在桌上。我站起身來，拉開窗簾，外面是一片燈火闌珊，我遙望著遠方黛青色的西山，依然是毫無睡意。好久都沒有寫這麼長的文章了，曾經是我在部隊裏安身立命的舞文弄墨，如今已離我漸行漸遠，生活中的紛紛擾擾讓我越來越心浮氣躁了，讓我很難靜下心來去梳理一下紛繁複雜的心緒，好在我的內心還沒有麻木，我還有感動，還有感悟，感動讓我豐富，感悟讓我深刻。六年來，讓我感動的人和事還有許多許多，我感謝時間，感謝閱歷，感謝生活，這些都是生活用它豐富的語言告訴我它的故事，人生的故事，這是生活賜予我的一筆巨大的精神財富，是我在以後做人和做事的道路上無窮無盡的動力和源泉！

吳驥

                                     （吳驥　《鄉村大世界》欄目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