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個月來的大部分時間裏，吳永正都是坐在浙江義烏“千足堂”的一間不見陽光的地下室裏，悶頭吐著煙圈。
這位53歲、曾經在大西北打過8年訴訟並最終勝訴的倔老頭，如今看上去清瘦而且焦慮。有時候實在坐不住時，他會走出地下室，直接去找東陽市公安局的警員。
11月12日上午，他又去了一趟。
讓吳永正內外交困食不甘味的，是兩條戰線上的戰事：一頭是女兒吳英的近況。自從今年2月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被拘捕以來，這位名噪一時的東陽億萬女富豪一直在金華看守所裏等待著法院開庭。由於沒有探視資格，吳永正只能從代理律師和吳英寄出的明信片中得到只言片語的訊息。
另一頭是吳英旗下的本色集團資産的命運。圍繞本色集團價值上億元的財産的處置，一場拉鋸戰已經打響。
儘管警方出具的起訴意見書中並未提及本色集團捲入非法吸儲案，但集團名下的資産仍然被凍結，並面臨被“處置”甚至“拍賣”。現在，除了位於義烏的足浴店“千足堂”，集團所有的産業都已無法經營。
吳永正只好靠著東挪西借應付足浴店每月的房租，堅守住這唯一的資産。
“個個都在趁火打劫……”談到9個月來讓他心力交瘁的種種糾葛，吳永正搖搖頭，一臉無奈的表情。
核資？查封？保護？
時間倒回到2月10日，吳英案發。其時，她本人和她名下的本色集團一道被警方認為是涉案的主體。“本色控股集團有限公司及法定代表人吳英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犯罪，現已由東陽市公安局立案偵查。”東陽市政府在當天發佈的公告中稱。
為此，公告表示：“東陽市人民政府已責成相關部門組成清産核資組，負責本色控股集團有限公司及其相關公司的資産清理、財務審計、債權債務登記等工作。”
2月11日下午，包括酒店在內的所有本色集團門店的出口均被用磚頭封死。警方解釋説，此舉是為了“防止債權人哄搶物品”。
同時，所有的本色集團員工也被遣散，本色的戶外廣告被拆除，本色集團的公章和所有賬冊皆上繳被用於“清産核資”。
但本色集團的股東卻被排除在清産核資之外。據介紹，本色由吳英和她的妹妹吳玲玲分別持股90%和10%。
“清産核資應當由本色集團股東或其委託人共同參與，清産核資結果應當有雙方簽字認同，並向本色集團股東或其委託人提供所有查封的財産清單。”9月23日，吳英的丈夫、本色集團總經理周紅波在提交的申訴報告中寫道。
“清産核資是公司解散或者資不抵債的情況下採取的一種法律措施，並且必須要在企業正式進入破産程序之後。現在本色並沒有宣佈破産，怎麼能清産核資呢？”本色集團的律師也對此提出異議。
但周紅波被告知“家屬和股東不允許參加清算過程也無權知曉清算結果。”
時間推進到7月份，情況忽然發生了變化。
東陽市公安局出具了一份起訴意見書。這份長達47頁的文件，逐一記錄了吳英等8人涉嫌非法集資的案情，以及每一筆資金的來龍去脈。但文件自始至終，並無一字提及本色集團涉嫌參與罪案，更未提及相關的犯案情節。
這似乎表明，東陽警方改變了2月份時的認定，不再把本色集團視為吳英非法集資案的涉嫌犯罪主體。
“10月23日晚上7點，我第一次親耳聽到公安局負責該案的經偵隊長明確告訴我説：‘本色集團沒有犯法。’”吳永正説。
但本色集團的命運並沒有因此而改觀。
此後一段時間，東陽本地媒體更多地用“查封”的説法取代了“清産核資”，而警方用磚頭封門更被解讀為“查封”的表現。
吳永正不承認本色集團被“查封”。他説，在被“查封”的地方，他也沒有看到任何具有司法效力的封條，僅僅是用磚墻把出口堵死而已。
11月5日，“查封”的説法也被東陽市政府正式否認。
在當天發給記者的傳真中，東陽市委市政府新聞辦表示，“東陽公安機關依法暫扣吳英及本色集團有關涉案財物，並採取原地保護措施，並非查封”。
但本色集團的律師對“保護”之説同樣表示異議。“如果説保護，那麼企業的正常經營權就理應在保護之列。本色集團是合法登記的公司，既然沒有涉及公司法人犯罪，它就應該能繼續合法經營。”
蒸發中的資産
無論是“清産核資”、“查封”還是“保護”，説法一再變換，而本色集團的處境截至目前仍和2月份案發時並無二致──公司被封門，公章和所有賬冊被收繳，經營活動停止。
11月12日，吳永正又去了公安局。他得想辦法從那裏討回本色集團的公章，敲在本色集團委託律師的文件上，使得委託行為能在法律上生效。
“沒有了公章，什麼都辦不成。”吳永正的這次努力依然未果。
吳永正至今沒有看到“清産核資”的清單，“連裏面扣住多少錢都不知道”。
他仔細算了一下，吳英2月份在北京機場被捕時，身上有15萬元現金，原來的住處還有10萬元左右的現金，加上本色集團財務手中有50萬元現金，幾處現金總額達75萬元左右。
此外，據他估計，在東陽市中山路某倉庫所存的一批家紡用品約價值數千萬，包括一輛法拉利一輛寶馬在內的轎車及貨車30余輛。此外，吳英案發前，本色集團曾耗鉅資買下東陽市內兩條主幹道的廣告牌，被“清産核資”後，這些廣告牌被摘下。所有這些加起來，資産價值約有上億元。
這些資産的安危讓吳英的親屬們坐臥不安。
據周紅波稱，9月20日下午，他在沒有得到警方允許的情況下進入到被封門的本色新員工餐廳現場拍攝照片。照片顯示，企業擁有的多輛汽車在側面尾部多處刮傷，車頂和車燈也有不同程度的損壞。
“我們只知道(本色集團的)資産都在縮水，除了汽車，六成的床上用品已經發黴腐爛，柴油和鋁合金材料也都不見了。”吳永正説，還有屬於本色集團的10多臺空調在另一樁失竊案破獲後，被疑犯招供。
東陽市政府給記者的答覆稱，確有空調外機失竊，但已追回。除自然貶值之外，尚未發現暫扣財務損壞或流失。
“拍賣”驚魂
在無法接觸本色集團資産，對資産的處置一無所知的同時，不久前，一個最新的動向更讓吳英的親屬們急火攻心──“聽説他們要拍賣本色集團！”
據周紅波稱，9月下旬就聽到“金華鼎盛拍賣公司東陽分公司受政府委託拍賣本色集團”的傳言，不禁大吃一驚。他讓自己的一個朋友扮成“買主”向金華鼎盛拍賣公司東陽分公司求證此事，得到了對方的肯定答覆，並稱拍賣時間尚未確定。
而這一切，作為資産的擁有者，本色集團並沒有被告知。
11月5日，一份由東陽市委市政府新聞辦給記者發來的答覆稱，“為保護當事人的合法利益，有關部門將按照法律程序，對暫扣財務進行合法、有效、公開、公正處置。”
答覆中沒有出現“拍賣”的説法，只説是“處置”。
“拍賣”本色集團的拉鋸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此前，6月25日，東陽市公安曾給吳英家人發來一份書面通知，稱吳英在拘押期間已簽字同意授權東陽市公安局將所有本色集團的資産拍賣變現，東陽市公安局將書面授權一家當地的典當行進行資産拍賣。
此舉被吳英的家人認為並非出自吳英本人的真實意願。次日，吳英的代理律師緊急趕赴東陽會見吳英。之後，吳英撤銷了對東陽市公安局的此項授權。
上海翟建律師事務所律師張培鴻在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指出，“現在案件還處於審查起訴階段，吳英只是涉嫌犯罪。根據法律規定，目前至多只能對她的財産處以查封、扣押和凍結措施。在這個階段拍賣她的財産不符合法律程序。
張培鴻認為，按照刑法中關於追贓的規定，在企業沒有涉嫌法人犯罪而只是企業法定代表人涉嫌犯罪的情況下，即便要對企業法定代表人所持有的公司股權和公司相關資産進行凍結、查封，也要滿足兩個條件，第一，要有證據表明企業的資産是贓款，在吳英案中，就是要證明本色集團的資産是非法吸收存款所得；第二，必須在進入法院階段後向被查封方提供查封清單。而且在企業經營執照沒有吊銷之前，這種查封也無權中止企業繼續經營的權利。如果最後經過法院宣判，吳英被控罪名不成立，那麼對查封期間所造成的損失，她還有權申請國家賠償。本報記者 陳小瑩
責編：趙德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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