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説高考要恢復啦。”1977年的初秋,一股流言讓回城知青們蠢蠢欲動,“覺得生命有了希望。”許多接受採訪的知青,都喜歡用這句話去概括當時的感覺。
歷史的低谷
“從某些方面看,1977甚至可以用國歌裏的一句話來形容‘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中央教育科學研究所研究員儲朝暉説,他認為,1977年恢復高考,不僅僅是糾正了十年文革的錯誤,更轉變了中國自1949年以來對人才不重視的局面,從而為今天中國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1977年,有一些數據表明,中國在世界領域的競爭中,比歷史上的許多時刻大大退步了。在明朝鼎盛時期,有學者估計中國的國民生産總值佔據了世界的1/5。在辛亥革命的時候,中國的國民生産總值為世界的4%,而1977年,擁有世界1/5人口的中國,國民生産總值僅為世界的2%。
可以直接體現國力衰微的一個細節是,1977年恢復高考後,由於報考人數過多,造成印刷試卷的紙張不足,最後,由中共中央拍板,調用印刷《毛澤東選集》第五卷的紙張。
“現在很多人把高考當做一件大事來紀念,我覺得更應反省為什麼會在歷史的某一階段沒有高考,因為有是很正常的事情,沒有才是不正常的。”78級考生陳朝林説。為什麼要恢復高考?因為中國的人才已經是一片空白。
中斷高考
1966年4月6日~14日,高等學校招生工作座談會召開,座談會明確提出:要採用新的辦法,高等學校取消考試,採取推薦與選拔相結合的辦法。同年6月18日《人民日報》的社論,傳播了這次會議的精神,提出廢除高考制度,“要徹底把它扔到垃圾堆裏”。
為什麼要“把它扔到垃圾堆裏”呢?從當年的許多文件中可以直接讀到原因。1966年6月13日,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出通知説:“鋻於目前大專學校和高中的文化大革命正在興起,要把這一運動搞深搞透,沒有一定的時間是不行的。”而且,高等學校招生考試辦法“基本上沒有跳出資産階級考試製度的框框”,因此,“必須徹底改革”。
通過高考選拔人才的教育模式被定性為“培養了資産階級的接班人”之後,廢止高考,將大學轉變為“培養社會主義的接班人”的政治運動就開始了。從1966年6月開始,高等教育部連續發通知,暫停研究生招生工作和選拔派遣留學生工作。
1966年7月24日,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出《關於改革高等學校招生工作的通知》,提出了“新的辦法”:從本年起,高等學校招生工作下放到省、市、自治區辦理。高等學校取消考試,採取推薦與選拔相結合的辦法。
從此,“自願報名,群眾推薦,領導批准,學校復審”的十六字方針就成了中國大學錄取方法。但當時文革興起,各地方政府職能陷於癱瘓,地方招生並未能按時開展,在1966~1971年間,中國大部分地區高校未能招生,空白了至少3年。1972年,大部分高等學校才陸續恢復“推薦與選拔相結合”的招生,這也是“工農兵學員”登上舞臺的日子。
“工農兵”被推薦到大學,最主要的目的並不是學習,而是“上大學、管大學、用毛澤東思想改造大學”,簡稱“上、管、改”。這種本末倒置的指導思想,使大學教育走上了嚴重的形式化、政治化。而在“不讓一個階級兄弟掉隊”的指導思想下,所有教學都得照顧班上最差的同學,而推薦學員的最低文化要求僅僅是初小文化,也就是剛剛達到脫盲水平,許多大學為此不得不“大學變小學”。
周恩來為高考申辨
1972年10月14日,周恩來接見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授、諾貝爾獎獲得者李政道博士,兩人的對話大部分成了對中國教育問題的探索。李政道對中國實行的“中學畢業生要下放勞動兩年才能上大學”、“推薦制”等提出自己的看法,周恩來對此點頭同意,並且説:“學生應當以學習為主……中學畢業後,不需要專門勞動兩年,可以直接上大學,邊學習、邊勞動。”這番話在當時引起了社會震動,但在江青集團的反對下,並沒有實現。
1974年5月,李政道再次回到中國,他在上海聽到:芭蕾舞學校的學生不需要脫産專門勞動兩年,理由是跳芭蕾舞不能停。受到啟發的李政道寫信給周恩來:既然跳芭蕾舞不能停,學科技的學生也不應脫産專門勞動幾年,應選擇優秀青少年,使之早入大學,加以培養。周恩來指示:將李政道的來信用大字版排出,送毛澤東審閱。5月30日,毛澤東接見了李政道,表示贊同李政道提出的辦少年班的意見。
然而,這些努力所起效果甚微。直到四人幫垮臺後,教育部採取的折中辦法仍是以貫徹周恩來1972年講話的名義,要求各地在每年的招生中,分出1%~5%的名額給應屆生。
鄧小平的一言拍板
1977年7月,第三次復出的鄧小平分管科技和教育工作。復出不到一個月,鄧小平就抓住機會,提出了恢復高考的決議。
此前,已有很多細節表現出鄧小平對於恢復高考的決心。1977年5月24日,鄧小平發表了著名的《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講話,針對11大提出的中國實現四個現代化的目標説,“我們要實現現代化,關鍵是科學技術要能上去。發展科學技術,不抓教育不行。靠空講不能實現現代化,必須有知識,有人才。
1977年8月4日,那本來只是一次普通的科學和教育工作座談會,與會的教授包括吳文俊、鄒承魯、王大珩、周培源、蘇步青等名師,還有時任教育部部長的劉西堯。與會者開始並不知道鄧小平要來參會,後來,他們發現鄧小平幾乎每場必到,基本上都是坐在那裏認真地聽大家的發言,很少插話。會議開始時,大家發言都很謹慎,但談了兩天后,談話口子越來越大,很快就變成對“推薦制”的批判。清華大學教授説,推薦來的學生,許多人甚至還要補習初中甚至小學的基礎課程。鄧小平説,那就不要叫大學了,改成清華中學好了。時為武漢大學副教授的查全性舉手發言,提出在當年就恢復高考,這個建議立刻得到與會科學家的一致贊同。
鄧小平問:“今年是不是來不及改了?”情緒激昂的專家們説,“今年改還來得及,最多晚一點。”鄧小平説:“既然大家要求,那就改過來。”
馬拉松會議
1977年8月13日開始,教育部根據鄧小平的指示,召開了第二次全國高等學校招生工作會議,由於各方意見不統一,頭緒太多,會議創造了一項開會時間的紀錄——歷時44天。會議的主要爭論點,還是如何突破“兩個凡是”。對此,焦急不已的鄧小平在9月提出了他的招生標準:“招生主要抓兩條:第一是本人表現好,第二是擇優錄取。”最後,馬拉松會議終於在10月初得出一個可行性方案,這就是《關於1977年高等學校招生工作的意見》。
按照這個《意見》,招生對象為:凡是工人、農民、上山下鄉和回鄉知識青年、復員軍人、幹部和應屆高中畢業生,年齡20歲左右,不超過25周歲,未婚。對實踐經驗比較豐富,並鑽研出成績或確有專長的,年齡可放寬到30周歲,婚否不限。
由於當時各地還在沿用1966年下達的辦法,採取各地自行招生,因此,1977年的高考還是由各省自行命題,沿用文革前文理分科的辦法,文理兩類都考政治、語文、數學,文科加考史地,理科加考理化。考慮到實際情況,有些考題相當簡單,尤其是數學。
十年積壓,使1977的高考成為中國競爭最激烈的一屆高考,當時的報考人數是570萬,錄取名額為27.297萬個,錄取比例為29:1。這個比例在80年初期逐步下降,從6:1,降到上世紀90年代初期的3.5:1,直到現在的2:1。
“中斷高考的影響,我覺得到現在仍然存在,比如,現在高校擴招後師資缺乏,直接顯示當年的人才斷檔的後果。此外,中國在很多領域的研究遠遠落後於世界,這需要以後長時間的追趕。最重要的是,它使中國幾千年傳承的文化受到了嚴重的損害。今天,人們正在想辦法彌補這個斷層帶來的傷害,那需要很長時間。”儲朝暉説。
責編:劉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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