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介入到融合——鄉村振興的美學路徑

來源:中國文化報 | 2022年05月10日 16:09
中國文化報 | 2022年05月10日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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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凡浩團隊設計打造的網紅建築——杭州富陽東梓關回遷農居,尋找一種介乎于傳統民居和城市化居住模式之間的狀態。

孟凡浩團隊設計打造的網紅建築——杭州富陽東梓關回遷農居,尋找一種介乎于傳統民居和城市化居住模式之間的狀態。

藝術鄉建在今時今日已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這是中國百年鄉村建設的歷史延續,同時,由於鄉村建設的多元複雜性更需要跨學科專家的介入,也使得藝術鄉建成為今日鄉建的一股重要力量。

近日,文化和旅遊部等六部委聯合出臺了《關於推動文化産業賦能鄉村振興的意見》,特別強調了重點領域賦能鄉村振興的要點,在八大重點領域中,美術産業賦能排在了第四位,並具體地描述了美術産業賦能鄉村振興的五個方面。從中不難感受到,美術賦能鄉建具有很大的操作空間和可能性。

如何構建新時代的鄉村美學?藝術工作者如何充分利用傳統藝術資源,尤其是依託鄉村自身的文化傳統,服務鄉村經濟社會發展?各級美術院校、藝術機構如何通過長效的駐留項目加強鄉村美學普及和教育,提升廣大鄉村群眾的審美能力和人文素養?如何推動更多藝術元素運用到鄉村規劃建設,加強鄉村建設中的審美韻味,使得鄉村的自然景觀、人文景觀、農業景觀、風貌景觀形成有機整體?相信只有充分認識新時代鄉村振興的美學價值,才能在生態文明轉型、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進程中守護鄉土故園、維繫鄉情鄉愁、振興鄉村文化,使鄉村充滿新的生機與活力。

碧山工銷社焦作店展示和銷售焦作地方風物以及更多“長效設計”的産品

碧山工銷社焦作店展示和銷售焦作地方風物以及更多“長效設計”的産品

接續根脈:促進鄉村形成情感共同體

“鄉村面對整個社會的期待,任何單一的目的、單一的訴求、單一的方法與手段都無法快速解決百年鄉村遺留的現實問題和深層危機。”從“許村計劃”到“青田範式”,渠岩帶領團隊開展了長達十餘年、跨越南北地域的鄉村實踐。

在山西太行山腳下的許村,他修復老房子、操辦許村國際藝術節、開辦國際藝術公社,靠著藝術家的想象力和激情投入,他製造了一個又一個打破日常壁壘的境遇和奇觀,使得當地鄉民和絡繹而來的中外藝術家互相讚嘆和欣賞。許村成為遠近聞名的以藝術推動鄉村復興的樣本。渠岩認為,許村是鄉村復興的出發點,使用藝術的溫暖方式,促進鄉村情感共同體的鏈結。而他更加核心的使命是如何修復受到衝擊的傳統文化,重新接續文明根脈。

如果説,許村是從“藝術”入手,尋找傳統文明的原碼;那麼青田則是隱去“藝術”之痕,構建中華文明的現場。在這裡,渠岩團隊採用“多主體聯動”的在地合作方式,即通過當地人、知識分子、企業家、政府和藝術家互動而成的開放性實踐來“融合”鄉村。在村容層面,以恢復純樸的鄉村風貌為主。祠堂、書院、池塘、長街、碉樓,公共空間都按舊修復,並租用村民的閒置房,建文化空間。在文化、民俗信仰方面,編寫村志,重新激活水系文化,如賽龍舟、燒番塔……讓村民在民俗活動中重新凝聚在一起。所有的這些,都是對“家”的修復。

與各路藝術家或將鄉村作為自己的畫布肆意塗抹、或將鄉村作為試驗場完成自己的藝術實驗不同,渠岩的藝術鄉建之路更像是在完成一種使命,他的鄉建“配方”回到了最為本質的“根”的問題,讓中國人能夠在鄉村中尋回質樸的精神家園。

“我們必須要探索一種‘超越藝術’的路徑介入鄉村。但前提必須是基於鄉土文化、歷史脈絡、社會網絡與地方主體的在地鄉建實踐,強調鄉建主體和方式在關係情境中的多元性與流變策略。鄉土文化生態、社會功能與在地主體尊嚴的修復才是藝術鄉建的核心。在這個意義上,藝術鄉建過程中應本著一種對鄉土秩序、傳統文脈和文化秩序進行‘禮拜’的心態,而非‘治理’和‘教導’的心態。”渠岩説。

由徐甜甜設計的松陽興村紅糖工坊

由徐甜甜設計的松陽興村紅糖工坊

城鄉聯結:勾連城鄉物質與精神需求

如果説藝術家在最初介入鄉建時,最怕的是讓鄉村被裹挾,那麼,在物質和精神中找到平衡點就顯得尤為重要了。從駐地、委託創作到空間生産,從觸發對話、組織文化活動到聯結社群,左靖及其團隊在城鄉之間開展的各項實踐已滿10年。在安徽碧山,他創辦了致力於民間百工復興的碧山工銷社;在貴州茅貢,他提出“鄉鎮建設”的概念,以及“空間生産”“文化生産”和“産品生産”3個實施步驟;在雲南景邁山,作為景邁山古茶林申遺工作的分支,他帶領團隊對景邁山上的傳統村落進行地方性知識的梳理、空間設計改造,以及出版和展覽等工作。

這些藝術鄉建項目儘管策略不同,但其中一條清晰的線索便是社會設計。而策展則是推動左靖由藝術帶動鄉村建設工作的主要手段之一。以近兩年探索與實踐的工作重點河南修武縣大南坡村項目為例,其工作內容為整村的發展規劃、文化資源的導入、鄉土文化的發掘等,包括策劃以縣域為範圍的“鄉村考現學:修武的山川、物産、工藝和風度”展覽。展覽涵蓋了“地方性”所蘊藏的各個有機部分。“山川”單元,邀請了四位攝影藝術家進行在地創作,使詩、畫、影三者所創造的意象,在雲臺山高遠清潤的墨色之中流變。“作物”單元,梳理了小麥種植與河南麥麵的歷史,通過“麥麵之路”探討在地與亞洲、世界的關係。在“工藝”單元的絞胎瓷部分,通過專門設計的茶室空間和陳設,呈現了絞胎瓷工藝和美學在當代的最新發展。“風度”單元,是以木刻和木刻動畫的視覺形式,使“竹林七賢”這一中國文學與圖像精神中的重要意象在當代有了全新的表達。

除了把屬於城市的展覽、書店、民宿、工作坊、店舖等文創形式帶到鄉村,左靖還擅長將有價值的鄉村文化輸出到城市,再將城市資源吸引到鄉村。2016年和2018年的威尼斯國際建築雙年展,左靖的黟縣百工、茅貢計劃和碧山工銷社被邀請參展。“紅地起烏衣:紅粬主題展”“景邁山”“大南坡”也從當地村落走出去,在深圳、西安、成都、北京和上海展出。城市和鄉村的文化就這樣被串聯在了一起。

在總結近年來在鄉村工作的宗旨、方法、步驟和路徑時,左靖表示:“我們在鄉村工作的第一原則就是服務社區,即為當地的居民服務;第二是地域印記,指的是我們做的項目與地方文化的緊密聯絡;第三個就是城鄉聯結,勾連起城市和鄉村的物質與精神需求。具體路徑就是往鄉村導入城市資源,向城市輸出鄉村價值。在方法上,我們先調研,然後經過展覽、出版、講座進行傳播,其他的可能性視合作程度而定。在有限條件下,我們希望能夠創造性地工作,而不僅是把鄉村文化作為標本來展示。我希望所有的項目都能可持續發展。只有紮下來,你才能知道當地人的真實需求,並據此做你能做的事情,這是我特別看重的。現在很多鄉建項目只有項目,沒有鄉建。我們工作的目標是培養社區的文化自覺。”

可持續化、更具善意的營造策略

值得關注的是,無論是在鄉村肌理的“毛細血管”之間,還是在村、鎮行政區域的中樞節點等部位,建築師的實踐都深入到了鄉村經濟與文化發展的方方面面。在充分發揮建築學策略的空間營造中,一方面,建築師在鄉村組織村民自建、為集體回遷房等“家空間”提供輕巧、可持續的高質量、低造價的設計,為村民個體利益的實現提供切實的協助;另一方面,他們對廢棄學校、糧庫、禮堂、村大隊部等公共空間進行建築修復與改造,喚醒鄉村的公共空間及其功能,為後續的公共藝術項目、文化教育與社區活動提供空間支持。

如果要拿什麼來量化不同鄉建路徑的影響力,那些“高顏值”的建築著實為鄉建理念傳播提供了很大助力。浙江杭州富陽東梓關農村回遷房讓青年建築師孟凡浩名聲大噪,該項目因其詩意的外觀而在網絡上廣泛傳播,備受關注。黑瓦白墻、連綿屋頂、曲折巷陌,東梓關回遷民居不僅勾起不少人的童年鄉愁,還真正激活了有著1500年曆史、處於衰敗、常住人口一度只剩300戶的鄉村。隨著人口回流、新村民入駐,諸如各類文旅等新産業的發生,這個新型社區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在孟凡浩看來,在互聯網的連接之下,城市和鄉村的邊界變得越來越模糊,模糊之後就是融合,是“基因的混血”。“在我們為鄉村設計的這些社區中,最後未必都是鄉村原住民在使用,也會出現一些新型的群體,例如有些退休的老人會從城裏來到鄉村租住一段時間,有些年輕人來這裡租房子開茶室等,這些混居群體也需要共享的文化公共空間以及配套設施。”孟凡浩表示,希望通過空間設計,體現社會性和包容性,激發和強化社群關係,打破城鄉“圍城”,最終能真正影響和改善村民以及城市群體的生活狀態。

建築師徐甜甜的松陽故事也為人津津樂道,她把自己在浙江松陽的實踐稱為“建築針灸”。針對不同村莊的特點,以小體量公共建築介入,有機更新,提升當地傳統文化元素或者産業,結合特色旅遊,在縣域範圍形成一個文化經濟的循環系統。比如她主持設計的紅糖工坊,開放的空間設計讓生産過程成為戲劇表演現場,賦予工坊以“舞臺”的性質——既展現生産活動,又呈現田園詩意。投入使用以來,不僅改善了小作坊臟亂差的生産條件,也使傳統紅糖加工走向産業化道路,實現了“品紅糖、住民宿、遊蔗田、購産品、體驗傳統加工”的旅遊系統。紅糖工坊的休閒區也成為村中自然的公共文化場所,舉辦了多場木偶戲演出及體驗傳承活動。興村紅糖工坊成為特色産業生産空間的典型,對相關經濟發展起到重要的帶動作用,紅糖的銷量以及售價均得到了提升。而這樣的改變也使得更多的松陽縣村莊積極加入“建築針灸”計劃,開展特色工坊。

此外,還有梁井宇的“平民設計”、劉家琨的“泥鰍鑽豆腐”、何葳的“弱建築”等理念和方法,這些在鄉村設計之中發展出的特殊策略,透過構建“再用的建築”“理想原型”“村莊美術館”等靈巧的空間與活動形式,繪製出具體而生動的鄉村建設圖景。在這些形態各異的方法之下,如何協調生態與發展、速度與節奏、主體與社區之間的關係,是設計者們共有的目標與理想。

“鄉村考現學”展覽在大南坡藝術中心的主展廳

“鄉村考現學”展覽在大南坡藝術中心的主展廳

探析鄉土課堂 讓美育自然生長

如何將鄉村復興與教育改革相結合,通過學校之間多種形式的思維碰撞為鄉村困境提供全新的解答視角?由國際建築師協會主辦的“2021 UIA-霍普杯國際大學生建築設計競賽”不失為一種助力鄉村振興的新模式。從本屆大賽獲得一等獎的天津大學建築學院的作品《花枝瀰漫》可以窺見,該作品的方案將教育産業作為鄉村振興的切入點,旨在以“自然教育”作為鄉村的第四産業,將教育植入鄉村,在自然環境中建立新型鄉村課堂。方案選取了中國江西的一個普通鄉村進行實例説明。根據該鄉村的民俗文化和田林湖草等自然資源,團隊詳細設計了五種課程及其建築形式,並採用竹、木、石等鄉土材料建構。在田埂上、樹林間、小溪旁……孩子們以自然為師,以鄉村為課堂。無形之中,鄉村不再是城市的補給者,在自身恢復活力的同時,也成為自然教育的特有場所。鄉村,與教育一樣,得以薪火相傳。

同樣,通過課本編寫和美育課堂模式創新, 發掘鄉村美育文化根基的還有河南修武縣家鄉美學課本駐留創作項目。該項目由北京當代藝術基金會聯合河南省焦作市修武縣教育體育局、左靖工作室聯合發起,向全社會徵集修武縣本土美育課本的創作方案,並邀請獲選創作者前往當地駐留,與評審藝術家、當地中小學老師參與共創工作坊,將現代美學標準和鄉村美學調研融入到當地的美育課本中,回歸自然本源及歷史,為中國鄉村兒童定制屬於他們的本土美育課本。

在談到具體的工作方式時,北京當代藝術基金會秘書長胡斐説:“當我們策劃一個鄉村藝術項目時,首先要考慮的是項目的可持續性。也就是我們一開始就要考慮退出機制。我們作為外來者進入鄉村,不能讓當地産生依賴,讓他們覺得只有你們在的時候我們才能做這件事情,而是當我們慢慢退出、退到一個合適的位置時,村民們仍然可以做到和我們在的時候一樣好,甚至是更好。”

藝術家、建築師等展開或溢出自己專業內的工作,在實踐中學習、協同、創造、進化。這樣的藝術實踐實際上更像是一種雙向的教育過程。正如渠岩所言:“藝術鄉建與近代以來的鄉村改造的根本不同在於,它不再把鄉村作為被現代化否定的對象,而是肯定鄉村優秀傳統的文化價值,並使之與當今時代與生活相銜接。當代藝術家有一個使命,就是發現問題、解決問題。不是表面上做一個活動、一個表演,或者美化幾個建築、幾個外墻。藝術家是用行動、理念,和自己富有情感表達的溝通能力,來融合鄉村,慢慢使鄉村甦醒。這不是一次性的,需要有一個長期的過程,才能看到鄉村慢慢恢復生機。”

編輯:韓丹 責任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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