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蘋果
  “連長,給!一個蘋果。”
  這是五連支援我們戰鬥的一個火線運輸員,年齡頂多不過二十歲,身體矮瘦矮瘦的,剛剛跨進防炮洞,一卸完身上背著的彈藥,就遞給了我一個蘋果。
  防炮洞只有三米長,兩米寬。黃昏時分借著洞口閃進的亮光,我看到這個年輕的運輸員,滿身塵土,下身的單褲經過一路在敵炮火下爬行、打滾,已經撕了好幾條口子了,腳脖上也劃破了好幾處,浸著血跡。我注視著擁瞞臉汗水和瘦長的臉孔,簡直有點不敢相信似的問:
  “哪來的蘋果呀?”
  “ 我是在半路上拾的。連長,你的嗓子啞了,吃了潤潤喉嚨吧!”
  這是事實:自從二十四日我連出擊開始,除前天晚上營長給了我一塊二寸長的蘿蔔外,七天以來,我們沒喝過一口水。我的喉嚨早就幹得冒火,煙熏火燎般地難受。不用説,戰士們更乾渴得厲害。
  “你們運輸辛苦,還是你吃了它吧。”我對運輸員同志説。我想到他這些天來和我們一樣過著艱苦的生活,也夠苦了。
  “不,我在路上可以喝涼水。”他對我羞怯地笑著,推讓著,固執地説什麼也不肯吃。 誰都知道,通往後方的三里路內是找不到一滴水的。這個運輸員因為愛護我們而撒了謊。
  我懷著感激的心情,望著這個顯見是用心擦得很乾淨的蘋果:它青裏透紅,發出誘人的香味。這會兒,不用説一個,就是一二十個,我一個人也能吃完。
  “給誰吃呢?”我拿在手中顛來倒去他想。這時,步話機員李新民正在我的身旁,向上級報告戰鬥情況。他的沙啞的聲音,使我突然注意到:這個平時愛説愛唱的步話機員,這些天來,在日日夜夜的戰鬥中,一直就沒很好地休息過,他的嗓子已經全啞了,嘴唇幹得裂開好幾道血口子,血癡還凝在嘴唇上,滿臉的灰塵,深陷在黑色眼眶裏的兩隻眼睛,像害熱病似的佈滿了血絲,紅得可怕。
  “李新民,你們幾個人分著吃了這個蘋果,潤潤喉嚨,好繼續工作。”我把蘋果給了他。
  李新民出神地看著我。他知道我的脾氣:話出口就不收回。他回頭看了看另外幾個人,又看了看睡在洞子裏面的傷員藍發保,把蘋果接了過去.卻並不吃,轉手給了藍發保。
  從來沒離開過我的通信員藍發保,在一次執行通信任務中被炮禪打斷了右腿,現在睡在那裏,很少聽到他的呻吟。他的臉黑黃黑黃的,嘴唇幹得發紫。他拿起蘋果正準備吃,突然向周圍望了望,又團住嘴,把蘋果放下了。原來他才發現一共只有一十蘋果。
  “連長,你幾天沒喝水了,你吃吧,吃了好指揮咱們打 仗。’不管別人怎樣勸説,藍發保説什麼也不吃,還是把蘋果 遞給了我。
  幹是,我又只好把蘋果遞給了司號員,司號員立刻轉手遞給了身旁的衛生員。衛生員又把它交給了自己日夜照顧著的傷員藍發保。最後,蘋果轉了個圈兒,還是原樣落到我的手中。
  再傳下去是沒有用的。我知道:越在最艱苦的時候,戰士們就越特別關心自己的首長。我不吃,他們決不肯吃。於是,我決定由我們八個人共同來分吃這個來之不易的蘋果。
  吃蘋果也要作一番動員。我用按啞的聲音説:“同志們,我們能夠奪回陣地,趕走了敵人,難道我們就不能吃掉這個蘋果嗎?”
  看看誰也不吭氣,我緊接著再逼近一步:
  “來,一人分吃一口,誰不吃誰就是對勝利不關心!”
  説罷,我先咬了一口,就轉給李新民。李新民放到嘴邊,只輕輕咬了一小口,就交給身旁的胡景才。然後一個挨一個地傳下去。這回是轉了一圈,蘋果還剩大半個。
  “是誰沒有吃?”我問。
  仍然沒有人吭聲。
  我真有點不滿意了,剛想説幾句責備的話,命令大家認真地把蘋果分吃了,可是,我忽然覺得周圍的空氣格外沉靜。在昏暗中,我看見一向表現樂觀的步話機員李新民,面頰上閃動著晶瑩的淚珠;借著洞外射進來的微弱的光線,我看見每個同志都在用手擦著眼睛。一種強大的感情立刻向我衝來,一瞬間,我像給什麼東西塞住了喉嚨似的。在這戰火紛飛的夜晚,我被這種發自階級友愛的戰友間的關懷深深激動著,進出了幸福的、驕傲的淚花。 一等功臣連長張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