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韓斌 |
2005年1月7日23時，曼谷花園C座10層。
“聽説你們記者站住得也很擠。”他跟著我走進房門，邊打量邊笑出聲來：“不會讓我和你睡一張床吧？！啊，呵呵呵……”
笑起來還是那麼痛快，表情還是那麼卡通，髮型還是短短的，高度也就1公分。都和我以前經常在臺裏方樓電梯間見到他的時候一模一樣。一定是經常説英語、經常接觸外國人的緣故，他的眼神、嘴型、手勢都蠻歐化的，總讓我想到“好兵帥克”。
“怎麼會呢？！你完全可以帶著你的夫人一起來。”我把他的行李箱挨著墻立在地板上，又拉過一把椅子。
“真的？”他扶著我推過來的椅子坐下來。
“只要你們同意睡地板。”
“哈哈哈，那怎麼行？她要是來了，我的兒子怎麼辦呢？”
“你的兒子很可愛，象個大洋娃娃。”兩個月前，我請他幫我改過一份英文公函。當時在他辦公室的電腦屏幕上，我見過他小寶寶的照片。
“我真捨不得!你知道，後天就是1月8號了，他出生就整整100天了。”他瞇著眼在笑，好像在回味，又像在憧憬。
“那為什麼不過兩天再出發？”
“等不及了。印度洋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們壓力很大，因為CCTV9的英語新聞這些天一直是用別人的信號，我們不能再沒有自己的前方記者了。”他指的是在CCTV9播出的節目中，要有自己的記者手持標誌話筒在救援現場用英語做報道的鏡頭。“特別是8號要和你們一起飛普吉，我一聽就興奮。”
“為什麼呢？你不是錯過了孩子的百歲了嗎？”
“其實，這于公于己都有利。因為我兒子生命的起點在普吉。”
“説具體點兒，別這麼玄乎好不好！”我半信半疑。
“去年春節我們來泰國旅行結婚。回去後發現我老婆她懷孕了！”他的表情得意而神秘：“一算日子正好是在普吉那幾天！呵呵呵呵……”
他叫韓斌，是中央點電視臺英語國際頻道新聞採訪組的製片人，1997年我和他在臺裏的一個培訓班上相識。在我當初的印象中，他還是一位翩翩少年大男孩。沒想到9年後在另一個國度，我們第一次並肩走上了採訪一線。
1月8日8時30分，張莉、韓斌和我隨中國衛生代表團飛抵普吉，一小時後乘汽車趕到受災最嚴重的攀牙府大鍋巴地區。中國衛生部副部長蔣作君等代表團成員訪問了一個鄉村衛生站，中國曾為它提供過多種藥品。這是一座二層的建築，當地的官員指著一根建築立柱請大家向上方觀看，那裏有明顯的痕跡，是海嘯襲來後海水曾達到過的高度，根據目測至少也有2米5。我扛著攝像機登上樓梯，來到2層平臺，從這裡搖拍了一個全景鏡頭。鏡頭移動過程中，我發現了韓斌的身影。隨後我又專門拍了他的一組工作鏡頭：站在三腳架旁邊，一手扶DV攝像機鏡頭，一手操作轉向桿，對著房捨得廢墟拍攝；然後合攏三腳架，把它連同攝像機一起舉起來，開始轉移陣地。別説他的動作很自信、很熟練，絲毫沒有手忙腳亂的感覺，決不像從沒單獨操作過攝像機，出發前只受過3個小時培訓的樣子。後來他走到另一間受損不太嚴重的房子前面，檐下有兩個當地的居民坐在那裏乘涼。他直接過去和他們搭話。
韓斌此次來泰國是早就定好的。原來只是為了參加1月11日至13日亞廣聯在曼谷舉行的一個製片人的研討培訓班。但海嘯發生後，隨著救援報道緊迫性的增加，他提出了提前來泰國並延期回國的修改方案，這樣可以利用培訓班前後多出來的時間兩次南下災區做現場報道。他的想法獲得了支持，但增加經費的申請一直沒有批下來。於是，他便與我們記者站聯絡希望在住宿方面給予幫助。這樣我們便有了本文開始時的那段對話。
在攀牙府拍攝1個小時後，我們隨代表團返回普吉，趕到了一座建在山麓一側的度假村。在那裏，中國的兩支醫療隊和中國DNA專家小組列隊接受了衛生部官員的檢閱。因為下午這兩支來自上海和廣東的救援隊要一起乘飛機趕到曼谷，並分別於當夜和次日返回國內，所以許多泰國和其他國家的媒體都前來採訪，場面非常熱鬧，也一度出現擁擠。中國衛生部官員站在隊伍前發表講話的鏡頭，我是雙臂貼耳把攝像機高高托過頭頂才拍下來的。我面前的攝像機照相機實在是太多了。
當我再次發現韓斌時，是在吃飯的時候。隔著喧囂的飯廳，我看見他站在正午的太陽下舉著話筒正在對一位醫療隊員進行採訪。三角架立在他的側後方，攝像機靜靜地懸臥在上面，只有一點紅色的光亮一閃一閃，那是正在錄像的提示。
“這韓斌有兩下子！”張莉在旁邊也注意到了他的表現。
下午5點，我和張莉隨兩支中國醫療隊乘飛機返回曼谷。韓斌則留在當地繼續採訪。
9號下午韓斌回到了曼谷。他顯得有點黑了，但很興奮。進了房間説不了幾句話就打開便攜式多媒體編輯機，邊工作邊向我們介紹此行的收穫。我特別看了他拍的一些素材，是他手持話筒對著攝像機講解的鏡頭，根本發現不了這是他一個人自己拍的，沒有任何破綻。
9號晚上我們請韓斌吃了頓泰餐，算是接風。10號下午他去亞廣聯培訓班報到，12號回來拿過一次東西，是三角架和一雙鞋。14號我和張莉又隨中國政府慰問團南下海嘯災區，聽張莉説韓斌也正在泰南採訪，但不知他的具體地點。後來就沒有消息，本來他講過培訓班結束後還要到我這裡來小住。
等我們再見面時，已經是18號晚上，我們還是在一起吃泰餐，這次是韓斌做東。
他還是那麼爽朗、俏皮，只是頭髮長了，臉更黑了。看來已經完全進入了充滿激情的工作狀態，所以後來他一直也沒有再提起自己可愛的小寶寶。他説在這次培訓班上自己原來做的一個關於艾滋病的片子獲得了好評，亞廣聯特別為他繼續在泰國採訪創造了條件，提供免費住宿和早餐。後來這次去泰南又採訪了3天，由於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協助，在租車和請翻譯方面都非常順利。“我真是太幸運了，好人都讓我碰上了！”
是的，這種幸運讓他得以連續展開深入的採訪，而通過採訪他了解到最多的情況則是海嘯給人們帶來的各種各樣的災難和不幸。
-------泰國海嘯災區損失最嚴重的是攀牙府的鹹水村，4000居民當中有1000多人遇難，其中包括300多兒童，房屋幾乎全部被毀，村民只能住進災民營。但也有一些老人寧願留在村子裏。“在房子的廢墟前，一位老太太呆呆地坐在沙土地上，”韓斌描述了自己走進鹹水村時見到的令人辛酸的一幕：“她拿著根樹枝，在地上劃著，沒有目的地劃著，一圈，一圈，就這麼劃下去……”韓斌端起攝像機對著她拍起來，她仍然默然地劃著，一圈，又一圈……1分鐘、兩分鐘、3分鐘，她還在漫無目的地劃著，目光呆滯，枯黃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韓斌説他突然覺得她拿著的是刀，就像劃在自己的心上一樣難受。
“絕不能再拍了，任何有良知的人都不會再忍心這樣做了!”
韓斌拿出200元錢遞給這位老太太，同行的司機也拿出了200元。臨別時，老太太激動得熱淚盈眶……
| |
--------2004年12月26日早晨，泰國南部瀕臨印度洋的海灘出現了神奇的一幕：海水遠遠地退去，而且退得從來沒有這麼遠過，五顏六色的貝殼在陽光下的灘塗上熠熠生輝，還有一些被海水拋棄的魚兒在白沙與珊瑚礁上搖頭擺尾做掙扎狀。許多遊客向海灘深處奔去，去拾貝、去捉魚。只有一位少年讀懂了神奇後的災難，因為他剛剛學過一篇課文，知道了一些異常現象與自然災害之間的聯絡。他聲嘶力竭拚命奔跑著呼喊著，終於用真摯感動了周圍的人，他們不再流連，開始向高處撤離。一個小時後，大海站立著“殺”了回來，短暫的百年不遇的良辰美景連同岸邊兩、三公里範圍內低平地勢上的民舍、賓館、學校、商店、樹木、道路和車輛，被三波巨浪無情地摧毀，殘酷地重創。
更遺憾的是天使少年只在一個沙灘上降臨，而其他幾百個沙灘上的人們卻仍然被“凶兆”那美麗的外表所迷惑，最終他們遭到了瘋狂的吞噬，大部分人成了犧牲品!
有一位趕回賓館取照相機的歐洲遊客站在陽臺上，眼望滔天巨浪滾滾而來，正在瘋狂地撲向沙灘上撿拾貝殼的妻子時，他拼命地呼喊，這撕心裂腹的聲音驚醒了房間裏睡夢中的兒子，他也跑到陽臺上拼命地呼喊，然而時間太晚了、距離太遠了，她沒能聽到命運最後的呼喚，在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化作了滄海一粟。
大海平靜以後，父子倆在滿目瘡痍的灘塗上尋找著自己的親人。他們用了整整三天時間，幾乎找遍了這座海灘的每一個角落，也沒有發現她的遺體。
一直找到第5天，他們終於在附近大廟裏的驗屍場艱難地辨認出了自己的親人，當時她已經面目全非。
“你猜他們的第一反應是什麼？太令人難以置信了!”韓斌復述這段見聞時，仍然充滿了詫異和激動：“父子二人居然擁抱著歡呼起來。” 他解釋説，在極端狀態下不同的文化背景會帶給人們皆然不同的宣泄方式，就生死觀而言東西方不同民族、不同信仰的人們就有著截然不同的表達。“像這對父子就是因為他們認為終於對親人有了一個交代而高興，如果找不到她的屍體，他們會抱憾終生！”
不管是無奈的老太太，還是興高采烈的父親和兒子，他們都經歷了大起大落的生存打擊，而且對許多當地流離失所的幾十萬災民而言，心靈的傷口還在滴血，殘酷的考驗還在繼續。這些都讓韓斌受到了強烈的震撼，而這種震撼也讓我們産生了的共鳴。
韓斌是一個充滿靈氣的人，觸類旁通的能力很強。雖然不是學英語專業的，但他的口語非常地道，出鏡報道有聲有色。
俗話説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再聰明的人也難免有一頭霧水的時候。韓斌説這次在泰國就遇上了一件遺憾的事，而且陰差陽錯顯得不可思議。以下是韓斌和中國駐宋卡總領事館華錦洲的手機對話，通過它我們可以直接體會到一種強烈的戲劇衝突居然也會在現實中間發生：
韓斌：華總領事，您好！我已經到了Mitrapoltain酒店大堂。您看我到哪去找您做採訪？
華總：我現在在17層1711房間，你方便的話就直接上來吧。
韓斌：好，我馬上……對不起，華總！我到了電梯間，可是這裡沒發現有通向17層的電梯。啊，對！這裡就沒有17層。
華總：怎麼會呢？我剛坐電梯上來的。
韓斌：請稍等一下……我又問過大堂副理了，他説最高只有11層。
華總：真是奇怪了！不可能啊！這麼這吧，我下去接你，你就在大堂別動。
韓斌：謝謝您了。麻煩您得快一點，我約了傳送節目的時間，15分鐘後就得出發了。
…… ……
華總：韓斌，你在哪？我已經出了大堂電梯間。
韓斌：我就在大堂電梯間。可沒看見誰出電梯呀！
華總：我也沒發現這裡有別人呢！
韓斌：怎麼搞得呢？！會不會還有別的電梯間呢？
華總：不會的，我住在這裡很多次了，對環境很熟悉，進大堂直走就這麼一個電梯間。
韓斌：一定是什麼弄錯了！華總，這樣吧，時間不多了，我得抓緊去傳送了。回來再聯絡吧。
華總：真是活見鬼，普吉只有這一家Mitrapoltain酒店，怎麼會找不到人呢？！
韓斌：您説什麼？華總！不是我聽錯了吧？您難道是在普吉嗎？
| |
華總：對，我現在普吉的Mitrapoltain酒店大堂。
韓斌：啊，對不起，終於找到原因了。我現在是在曼谷的Mitrapoltain酒店大堂。
…… ……
我問韓斌怎麼會出現這種南轅北轍的情形呢？他説在普吉時，他曾給張莉打電話要求採訪一位英語口語好的外交官，張莉就推薦了華錦洲，並提供了電話號碼。“我一看是01開頭的，便想這是曼谷的電話。”所以，韓斌就在下午返回曼谷後給華總打了電話，約好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全是誤會和巧合。中國01開頭的全是北京的固定電話，而泰國01開頭的卻全都是移動電話。另外兩個城市還都有同一個名字的酒店。”
我想韓斌一定是一個人忙得太累了，所以暈了，才吃了沒有多問一句話的虧。我們只要看看他的節目量，就會了解他工作的緊張程度。
韓斌在泰國一共10天時間，其中有3天是參加亞廣聯的培訓。他共一個人獨立完成6條畫面報道、2個人物專訪和12個電話連線報道。而且是長途跋涉，有許多事務性的聯絡工作要做。而且他又是第一次執機拍攝……應該説他的工作非常出色。
“這套裝備的確幫了我的大忙。”韓斌對他帶來的那套“輕武器”讚不絕口，顯然經過幾天的 “合作”已經有了很深的感情。
而這也正是我們羨慕的。1月8日一起出發去普吉時，我就感覺到我們記者站的設備太沉重了。編輯機、攝像機、電池箱、充電器加起來超過了60斤。如果帶上三角架，又會增加15斤。而韓斌所帶的那套設備，編輯機比筆記本電腦大不了多少、三角架一隻手托起來很輕鬆，攝像機比我們的小三號，這三件加起來總重量不超過13斤，一個人應付遊刃有餘。而且傳送可以通過網絡，不必經過當地電視臺，又免除了很多路途上的消耗，提高了效率。唯一的顧慮是當初覺得攝像機體積太小，可能配置不高，畫面質量恐怕不好保證，但看了韓斌拍的節目，覺得達到央視的播出水平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韓斌見張莉和我對這套設備十分感興趣，便馬上打電話給他的一位同事。對方很快就將有關技術資料和報價單傳真過來，我和張莉如獲至寶，經過討論我們很快向記者站管理部門打了份報告，申請配備一套DV攝像機、編輯機系統，以“輕武器”武裝“尖刀兵”，以提高應對突發事件的反應能力和機動性。
1月19日，韓斌返回了北京，他終於又可以去擁抱他可愛的小寶寶了。而我們有關通過調整人機配置來引進新的更有效的工作模式的討論還在繼續。這也是韓斌的這次泰國之行給我們帶來的啟發。
後來我在總結參加印度洋海嘯救援報道的體會時，也撰寫過一篇記者站業務研討的文章，發表在國家廣電總局的內部刊物《決策參考》2005年第3期上。
文中寫道：
元月7日，中央電視臺第9套節目特派一名記者，來泰國海嘯災區和我們並肩開展救援報道。他使用的是便攜式多媒體編輯機（僅比筆記本電腦大一些），另外還有一架DV攝像機和輕便的三角架，總重量不到15斤，體積也小了很多，行動非常自如，採訪、拍攝、出鏡均一個人完成。據了解，這套裝備的總造價只有8萬元。這足以證明輕武器對尖刀兵的重要意義。相比之下，駐站記者們常有帶著鐐銬跳舞的感覺。可以説，在突發事件出現後，在不可能迅速向海外派遣大規模直播隊伍的前提下，記者站設備配置重量級的降低是我們將“快速反應”變為“快速反映”的關鍵。
我這裡所説的“快速反應”指駐站記者能夠迅速到達突發事件的前沿和現場，而“快速反映”則是指拍攝的畫面報道要迅速地出現在熒屏上。(中央電視臺常駐東南亞（曼谷）記者 王玉國)
改寫于2005年9月14日
責編：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