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錄

聯合國副秘書長訪談

  問:首先非常感謝您在中國接受我們的採訪,今天真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首先我要問您一個關於裁軍的問題,作為一名負責裁軍工作的聯合國副秘書長,您認為聯合國裁軍部的功能是什麼?您是否能為我們描述一下裁軍會議的宗旨和目標?

  答:裁軍的目標就是為了維護國際的和平與安全,因此,聯合國一開始就十分重視裁軍問題和限制武器發展,聯合國憲章也給我們規定了關於裁軍的相關條款。聯合國大會通過的第一個決議就是關於裁軍的,尤其是核裁軍。聯合國裁軍部是在1998年重建的,作為聯合國秘書長安南先生改革計劃的重要一部分, 我們是秘書處的執行機構,執行聯合國通過的決議,同時還要執行在國際裁軍和國際安全方面其他成員國賦予的使命。所以我們有著十分重要的職責。我們是一個組織,聯合國有責任維護通過決議或國際協定和條約建立起來的準則,所以有許多工作要做。我們正盡我們最大的努力去做好。關於裁軍會議的問題,裁軍會議是一個有66個成員國參加的機構,通常在日內瓦舉行,唯一的目的是為了討論有關裁軍的條約和協定。它的前身是裁軍審議委員會,當時有18國參加,從1978年開始它的成員國數量大大增加,並且達成了多項裁軍條約,其中包括《禁止化學武器公約》和最近的《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遺憾的是,最近這次裁軍會議沒能取得實質性的成果,因為在一些議事日程問題上各方不能達成一致。

  問:特別是在核裁軍問題和外空非武器化問題上,正如您剛才所説到的一樣,各國在這兩個問題上意見不一,我們看到聯合國,特別是裁軍部一直為此做著不懈的努力,並且已經取得了很多的成績,簽署了一系列的重要條約和其它協議,那麼您認為各國意見向左,無法達成統一的關鍵問題在哪兒呢?如何解決這個兩難問題?

  答:裁軍會議的關鍵問題在於,一些國家只願意就禁止生産用於核武器的核裂變材料條約進行磋商,而另外一些國家,則要求兩個問題同時進行討論,即限制外空軍備競賽和核裁軍,這正是癥結所在。我們至今還未就此達成協定,所有這一切都與各國的安全息息相關,十分敏感,十分微妙,不太容易就這些問題達成協定,但我們期望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相互之間理解的加深,終將能達成一致,正像以前達成協定的情形一樣,這次也並不是毫無希望。我們希望各方之間能加強理解,以使裁軍會議能儘早地有效工作。

  問:作為一名負責裁軍工作的聯合國副秘書長,有一些國家只注重自身國家的利益,而不顧國際安全大局,您在對這些國家進行説服的過程中,是否曾有身陷窘境的經歷?

  答:你説的非常對,聯合國常常身處尷尬境地,我們是一個non-based 組織,我們代表原則,我們代表國際關係中的一些準則,尤其是在裁軍領域 。每個國家都有其各自的國家安全利益,重要的是,各國的安全利益應該進行協調,形成國際和平與安全的共同準則,這也正是聯合國的工作。因此各國在追求自身國家安全利益的同時,不能忽視國際和平與安全的大利益,這也正是我們所強調的。

  問:也許您要更多地致力於教育,而不是行動。

  答:有時候的確是需要的,我們確實在聯合國舉行一些學習,學習聯合國大會的一些決議。進行裁軍的教育和核不擴散的教育。因為讓年輕的一代學習關於裁軍和安全方面的一些問題是十分重要的,然而不幸的是,冷戰結束後,公眾對裁軍的興趣日漸減少,普遍認為裁軍已經不再是一個急迫的問題了,公眾的興趣已經轉向了其它方面,而實際上,裁軍仍然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我們在世界上仍有超過3萬個核彈頭。全球軍費開支在經歷了10年的持續下降後,現在又開始增加了。現在似乎又恢復到了冷戰期間的軍費開支水平,所有這一切都是十分重要的問題。 另外還有一些新問題,如輕型武器的擴散,尤其是通過非法貿易。我們需要重視這些問題,讓公眾認識到這些問題的重要性,這樣人民才能給他們的政府以壓力,使政府在國際舞臺上採取行動。

  問:我們已經步入21世紀,一個嶄新的世紀,許多人都期望能在一個更美好更和平的世界裏生存。軍備競賽和武器擴散等問題也越來越引起人們的關注,我想談談關於國家導彈防禦系統的問題,在我或其他一些人看來,布什政府正在加緊實施這一國家導彈防禦系統,您認為美國的這一計劃對國際安全和裁軍進程有何影響。

  答:首先,應該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待美國的國家導彈防禦系統計劃。20多年來,它一直被美國的一股思潮牽引著,就是要發展一種導彈防禦系統,來保衛美國不受導彈的襲擊。1972年,美國與前蘇聯達成了《反彈道導彈條約》,該條約限制任何一方建立反彈道導彈系統。儘管這只是一個雙邊條約,但它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國際上的某種戰略平衡。當然,每個國家都有尋求自己國家安全利益的權利,但一旦這項國家安全計劃威脅了國際和平與安全,威脅了戰略穩定,就應該謹慎行事。聯合國秘書長在千年大會上的報告中以及其它公開場合的講話中都多次提醒這個導彈防禦計劃應小心行事,並建議進行最廣泛的磋商,聽取多方意見。只有這樣,現有的條約才能得到遵守,現有的穩定也才能得到保持。當一個國家擁有了國家導彈防禦系統後,其它國家可能會感到不安。但我們還應該明白,儘管在過去的20年中,(美國)已花費了近600億美元(用於該計劃)。從裏根總統的"星球大戰"計劃開始,到老布什的"光榮。。。。計劃",一直到今天的國家導彈防禦系統計劃,我們至今還沒有看到它的真正成功,他們現在仍處於一種試驗狀態,國家導彈防禦系統並沒有在技術上取得實質性成功。我們並沒有看到國家導彈防禦系統計劃的最終藍圖,我們還不知道它的計劃是在空間,還是在地面實施,或者是二者的結合。它是否會與核武器相聯絡。因此關於國家導彈防禦計劃還有許多方面是模糊不清的。我們必須等待形勢清晰。同時我們要建議各方參與討論這件事,盡可能就此事達成一項協議,而不是激發新一輪的軍備競賽。

  問:武器銷售問題也是長期以來(裁軍領域)關注的一個問題。許多國家為了經濟利益,或者為了謀取暴利,或者是其它一些原因(向其它國家)出售武器。在四月份,美國國會將會就對中國台灣出售武器一事進行討論。您對此有何看法?

  答:是的。武器銷售問題一直是聯合國長期以來加以控制和限制的問題。我們有一項武器登記條約。由締約國自願簽署,登記一國進口武器、出口武器及國家擁有武器的情況。從1992年起執行,對7類武器進行登記。這是一項增加透明度的措施。這項措施使我們建立了信心,也在更大範圍內打擊了武器買賣行為。我們期望武器買賣能被限制在最小程度。但正如聯合國憲章51章允許的那樣,每個國家都有保衛自己國家的權利。談到台灣的問題,我們都知道中美之間就台灣問題達成過協議(三個聯合公報)。我們希望對台灣出售武器一事也能夠在兩國已經達成的協議原則範圍內進行,希望中美兩國協商,使這一問題得到妥善解決。

  問:在1998年伊拉克武器核查危機中,您被任命為那次UNSCOM行動的負責人,負責檢查伊拉克總統的駐地。您十分出色地完成了那次任務。而後,由於英美對伊拉克實行軍事打擊和經濟制裁,使得整個事件的進程發生了倒退。作為一名專家,作為一名親身經歷了那次危機的人,您如何評價伊拉克的局勢?您認為對伊拉克的制裁和武器禁運將會如何發展呢?

  答:聯合國安理會關於削減伊拉克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決議在執行過程中經歷了幾次曲折。1998年2月,聯合國秘書長訪問伊拉克,成功達成了一項諒解備忘錄。之後,根據這個諒解備忘錄,我帶領一組外交官,同UNSCOM的檢察員一起檢查了伊拉克總統的駐地。那次行動非常成功。正如你所説,在那之後,遭遇了許多挫折,最後導致了1998年12月,在英美轟炸伊拉克之前,UNSCOM核查小組的成員被迫撤離了伊拉克。現在在聯合國安理會和伊拉克之間的關繫上,我們又有了新的篇章。在接受了1284號決議之後,原來的UNSCOM小組重新組建成為一個新的核查小組,這個核查小組由一名經驗豐富的國際官員漢斯布裏克斯博士領導,他曾經是國際原子能機構的領導者。對於伊拉克來講,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應該允許核查小組的檢查人員進行檢查。這個新的核查小組是由各國的專家組成的,是一個獨立的小組。他們都希望確認伊拉克大規模殺傷武器的能力是否已經被摧毀。如果已被摧毀,他們可以向安理會建議,減輕對伊拉克的制裁,直到最終取消。這是687號決議第20條規定的。但遺憾的是,伊拉克政府不允許核查小組進入伊拉克。現在作為解決問題的途徑,聯合國秘書長接受了與伊拉克就這個問題進行廣泛對話的建議。我們今年2月在紐約已經舉行了第一輪的談判,計劃在5月份再進行一輪談判。聯合國秘書長是必須要堅持聯合國決議的。在與伊拉克的談判中,聯合國秘書長不可能在聯合國決議問題上留有餘地,不可能討價還價。他已經在安理會與伊拉克之間工作得很出色了。當然他也必須按照安理會的規章制度辦事。而問題在於安理會內部在這個問題上存在分歧。希望他們能達成一致立場,進一步加強聯合國安理會和秘書長在這個問題上的作用,以便就此問題達成決議。所以我們目前還在繼續努力,制裁仍在進行。伊拉克在執行安理會的決議方面沒有人們期望的那樣好。但有一點是明顯的,在石油和食品計劃的幫助下,伊拉克人民的生活處境已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因為在新的決議中,沒有對伊拉克政府出售的石油量做限制。因此,伊拉克政府可以得到用於購買食品和藥物的足夠的錢,讓他們改善伊拉克人民的生活環境。沒有人喜歡制裁,制裁最終傷害的是人民。對於伊拉克和其它國家那些貧窮的百姓來説,他們受到的制裁都是被強加的。因此,大家經常討論實行一種更為聰明的的制裁,一種有目標的制裁。一種真正能使政府改變觀點的制裁。但最終我們希望看到核查人員能夠回到伊拉克,這才是伊拉克執行安理會決議的證明。

  問:下面是關於您的一些私人問題。您被認為是斯裏蘭卡最出色的外交官之一,在您長期的外交官生涯中,您印象最深的事是什麼?

  答:首先我非常榮幸能得到這樣的讚譽之詞。斯裏蘭卡培養了許多外交官。特別是我從修裏亞布拉辛格大使那裏學到了很多東西,他曾經是聯合國大會的主席。是斯裏蘭卡另一位更資深的外交官。我覺得外交是我的職業,為我的國家服務,儘管我的國家是一個發展中國家,是一個小國,外交是我的事業。這是一種十分富有挑戰性和有趣的事業。我最初是駐北京使館的三秘,當時我有很好的條件學習漢語,可惜的是現在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問:您還記得一些嗎?

  答:當然。"你好","還可以"後來我開始從事多邊外交工作,尤其是在不結盟和裁軍領域。我相信我們有很多機會可以幫助國家間增進理解,促進國際的和平與安全。

  問:我知道在您大學期間,在您在帕拉丹尼亞大學就讀的時候,您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學生。您不僅學業出色,還十分喜愛體育和戲劇表演,並因此獲得了萊德金質獎,以表彰全面發展的好學生。您是否能告訴我們,您對哪類戲劇和哪些體育運動感興趣?

  答:從學校的時候開始,我就特別喜歡曲棍球, 那是一種在斯裏蘭卡很流行的運動。我還喜歡壁球、羽毛球和網球等。

  問:真不少啊!

  答:我現在還打網球。在戲劇方面,我對自己國家語言的戲劇和英語語言的戲劇都比較喜歡。在學校的時候,我就經常演戲。畢業後,我還在業餘劇院當過製片和演員。現在在紐約為聯合國工作的時候,我也經常去劇院。

  問:您最喜歡的是什麼?

  答:我喜歡的很多。從古典的莎士比亞劇到現代一些西方劇作家的作品。我還十分喜歡原來我在中國看到的戲,中國的京劇。我現在特別希望能經常看到世界各地不同風格的新戲。中國的電影已經很有名了。我希望看到更多的中國戲劇能在西方上演。我希望能通過世界共通的戲劇、表演和電影語言,增進國際間的相互理解。

  問:或許這些也對您做一名外交官很有幫助。

  答:是的。這既是一種放鬆,又可以了解世界各國不同的文化,使我認識到人類最終還是有一致性的,我們應該繼承這種一致性,使我們的世界更加和平、美好。

  問:您最初是作為斯裏蘭卡的一名外交官,曾作過一秘、二秘等職務。後來您被任命為聯合國副秘書長。您覺得作為一名國家的外交官和作為一名聯合國的外交官,最大的區別是什麼?

  答:在你作為一名國家外交官的時候,你的視野可能會相對狹窄一些,因為你只是追求你自己國家的利益。而你為聯合國工作的時候,你的工作舞臺會廣闊得多,為國際的安全和和平工作,為所有作為國際組織成員的國家的集體利益而工作。你會有更廣泛的使命,你會更加敬業,這也十分另人滿意。我不是説一個比另一個特別,或一個比另一個好。它們各有不同之處,要看你更喜歡哪一個。不論是作為一名國家的外交官,還是作為一名聯合國的官員,我都幹得很開心。

  問:您曾出版過三本著作,還獲得了美國大學的文學碩士。您在寫書、發表文章或做一些演講的時候,要給青年人或其他的晚輩留下一些什麼呢?

  答:給後代留下什麼東西只是我的一種推斷和想象。我是外交界的一名實踐家,也積累了一些分析問題的智慧和能力,所以我寫的書、研究生畢業時的論文,都是在從我的外交實踐中總結經驗。在我退休之後,我還要繼續這項工作,到時希望我有更多的時間。

  問:您打算什麼時候退休呢?

  答:這是由聯合國秘書長決定的事。他才是我的"老闆",我為聯合國工作,非常高興,他是一位另人鼓舞的領導。

  問:您目前有退休計劃嗎?

  答:近期還沒有。但每個人最終還是要退休的。到時我會回到我的祖國,斯裏蘭卡。為大家做點兒我能做的事,再寫些學術著作。

  問:您在倫敦的時候,在倫敦大學的東方和非洲研究學院學習了漢語。很多人説,那是您一次很有遠見的行動。因為在後來的工作實踐中,漢語的確派上了用場,不論是您在中國做外交官的時候,還是在以後與中國的交往中。您當時為什麼選擇了學習漢語呢?是一時的突發其想呢?還是有其它原因?

  答:我一直深信中國始終是一個重要的角色,不論是在亞洲,還是在全球領域。我長期以來被中國的歷史和文化所吸引。作為一名亞洲的外交官,我認為不僅應該懂西方的語言,比如英語,英語我已經非常熟悉了,因為英語在斯裏蘭卡應用得十分廣泛。我還在斯裏蘭卡大學學習了法語。當斯裏蘭卡外交部規定要求外交官再掌握一門外語得時候,我選擇了一門亞洲的語言,我選擇了學習漢語。在當時的斯裏蘭卡外交界裏,只有兩位比我職位高的外交官學習過漢語。我想我可以為促進斯裏蘭卡與中國的友好關係作出一些貢獻,因為我認為,中國在國際事務中的作用越來越大。我相信我的選擇也已經被證明是明智的。正如你剛才所説,那是一次有遠見和鼓舞人心的行動。現在,中國得到了巨大的發展,在國際事務中的作用已遠遠超乎了我的預期。我第一次來中國的時候是1968年到1970年,那正是中國歷史上最動蕩的時期,現在的中國與當時比起來變化真是令人驚奇。

  問:那時侯我也就5、6歲吧。30多年來,中國的變化確實是巨大的。現在中國首都北京正在積極申辦2008年奧運會,中國人民熱情都很高。您覺得現在的北京與您當時居住過的北京有了哪些變化?您認為北京申辦奧運會有哪些優勢和劣勢?

  答:顯然,北京現在已經是國際大城市之一了,是一個現代化的城市,它的交通與電信可與世界任何一個城市媲美。我想最應該注意的問題,也是世界上其它大城市也應該注意的問題,比如環境污染問題、交通擁擠問題。你們在一定程度上已經發展了地鐵交通系統,修建了一些高速路,緩解了一些交通問題。由於要實現"綠色奧運"的目標,你們一定十分注意環境污染問題。我希望你們能成功。

  問:非常感謝。最後一個問題:您已經在這裡坐了近半個小時,談了許多有關裁軍的問題。作為一名裁軍領域的專家和聯合國官員,在北京市中心的庭院裏聽著悅耳的鳥鳴,在您的理解中,什麼是武器呢?

  答:我要引用2000多年前孫子的一句話:"武器是罪惡的工具"。它只能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使用。我並不認為我們可以生活在一個完全沒有武器的世界。武器是使用武力的工具,但只是最後的手段。我們應該用文明的方法去解決問題,通過對話、政治協商和其它談判方式。武力只是用於自衛或集體自衛的最後方式,這也正是憲章裏提到的,並沒有完全排除在某種情況下可以使用武力。在我們現在發明的所有武器中,核武器是最令人恐懼的,因為它的致命性,它有能力消滅全人類。人們已經認識到了它的危害性。所以我們必須要致力於全面銷毀核武器。中國政府為此作出了很大貢獻,中國是唯一承諾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國家,同時也與無核國家一起促進核裁軍及全面銷毀核武器。首先,生物武器非法化了、化學武器也非法化了,然後就是核武器的非法化,禁止使用核武器,以至最後消滅它。因為這是第一步。然後我們就可以進一步擴大到更為尖端的常規武器領域,在國際安全得到保障的前提下,使國際間的武器擁有量減少到最底限度。這正是我們要努力的方向。

  問:祝願我們有一個和平的世界。

  答:我也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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